第 117 章

  在簡瑤的印象裡,鄭晨這個年輕男人沉默、傲慢,還有點孩子氣。更像個倔強的大男孩,而不像一個黑幫頭目。這幾天,他們之間相處也不多。可他卻來了。

  鄭晨說:「我和他們說兩句話。」

  看守的嘍囉很為難:「鄭哥,這不合規矩,老大吩咐過……」

  「老大那邊我去說。」鄭晨不太耐煩地打斷。

  嘍囉於是不說話了。

  門外靜了一會兒,薄靳言和簡瑤聽到鄭晨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倆,真的是員警?」

  簡瑤看向薄靳言,他輕輕摸了一下下巴,語氣深沉地答:「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佛手認定我們是。」

  鄭晨靜了一瞬,又說:「但是你們總是騙了我們。」

  薄靳言自嘲地一笑:「混飯吃而已。」

  簡瑤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他跟鄭晨瞎扯。過了一會兒,卻聽鄭晨問道:「你們夫妻,有什麼遺願?我盡力去達成。」

  這話一出,連薄靳言都微微怔然。

  簡瑤開口:「謝謝你,鄭晨。」

  薄靳言說:「多謝。但是我們生而無愧,死而無怨。我們夫妻,從來都沒有什麼遺願。」

  門外安靜了很久,才響起嘍囉們的低語聲。於是簡瑤和薄靳言這才知道,鄭晨早已走了。

  當然,這一幕,他們三人說過的每一個字,都落入了宋堃的眼裡耳裡。他透過紅外望遠鏡,看著鄭晨走遠,嘴角倒是浮起一絲笑。

  「把鄭晨給我叫來。」他對手下說。

  鄭晨很快到了。進屋後看到一切,他一愣。

  宋堃卻連頭都沒回一下,點了根菸,說:「你對他們倆倒是心軟。」

  鄭晨答:「他們不像員警。你之前也說過,員警不會像他那樣,不知天高地厚鋒芒畢露。」

  宋堃說:「如果我一定要殺他們呢?」

  鄭晨靜默了一下,答:「那就殺。你做決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宋堃這才笑了,從桌上抽出另一支菸丟給他,然後問:「他們幾個呢?」

  鄭晨答:「我過來的時候,只看到秦生在跟人打牌,趙坤在沙發上睡覺。」

  宋堃的嘴角動了兩下,重新坐下,一隻手提起槍,另一隻手拿著望遠鏡,淡淡地道:「到底誰是員警,很快就會清楚。」

  這計謀,還是昨天他和笑面蛇一起定下的。當時他詢問笑面蛇,若一切都是推測,要怎麼證明誰才是員警呢?

  笑面蛇笑得倡狂又蔫壞,說:「老大,你之前不是也懷疑過我的身份,派人去查麼?我想一定查實了我的身份,所以現在你才敢用我。但是別人還不知道啊。你就對大家說,查出來我其實是員警,明天就要幹掉我。這一點大家不會懷疑。到時候,誰來救我,誰就是那個該死的員警。」

  ……

  宋堃閉了閉眼又睜開,笑面蛇說得沒錯,如果不儘早把那個員警找出來,他連覺都睡不好。笑面蛇這個辦法看似簡單粗暴,仔細一想,卻是合情合理。而且事出突然,不給那個員警太多思考分辨的時間。有很大把握,能釣出來。

  ——

  此刻,簡瑤擔憂的,也是會釣出誰這個問題。

  但是之前,她向薄靳言吐露這個擔憂時,他就表現得很淡定,說:「放心,我已經給那名員警留下口信了,他不會輕舉妄動。」

  簡瑤說:「可他萬一還是來了呢?」

  薄靳言說:「噢,那我只能說,他是個豬隊友。那即使像我這樣神一樣的選手,也只能認栽。」

  簡瑤瞥他一眼:「這話也是跟安岩學的吧?」

  薄靳言:「……是的。不過……」他話鋒一轉:「他不會來。一隻豬無法在狼窩裡生存這麼久,他也是狼,還是比他們更凶悍善於忍耐的狼,所以他一定沉得住氣。」

  這話簡瑤還是比較信服的。她點點頭,又問:「你確定,『他』又一定會來?」

  薄靳言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他一定會來。他視我為挑戰,又性喜遊戲,現在我不僅沒有一蹶不振,反而突然出現在他的勢力範圍,已經夠讓他惱火了。我還要就這麼寂寂無名地被別人輕易殺死,他怎麼忍受得了?他的性格狂妄陰鬱之極,所以他一定會來。」

  ……

  簡瑤靠在薄靳言肩頭,聽著屋外的流水聲,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意識到,門外的幾個嘍囉,已經很久沒有講話了。

  抬起頭,發現薄靳言不知何時坐得筆直,一隻手搭在膝蓋上,一下下敲著。

  「來了。」他說。

  簡瑤心頭一震。

  果不其然,門外隱約有哼歌聲傳來。漸漸靠近。

  而那幾個嘍囉,一點動靜都沒有。簡瑤估計,他們已經被人遠距離射殺了。

  近了,更近了。簡瑤也聽清了那個輕柔低沉的男聲,唱的竟然是《天使怎麼會傷我的心》。

  「How could an angel break my heart(天使怎麼會傷我的心)

  Why didn’t he catch my falling star(為什麼他沒能追逐我的流星)

  ……

   I heard he sealed it with a kiss(我聽說他用他的吻將其封印)

  He gently kissed her cherry lips(他輕輕地親吻她的唇)

  ……」

  薄靳言說得沒錯,他在向鮮花食人魔致敬。因為這曾經是謝晗最愛的歌。在被謝晗囚禁的多少個夜晚,簡瑤時常聽到他在牢籠外,悲傷地吟唱著這首歌,還有他低笑著對她打招呼:Hi, Jenney ……

  薄靳言已經拉著簡瑤站了起來。簡瑤的心彷彿沉入一片黑色油漆封住的水面中,而她的雙眼卻更加沉亮銳利,她摸了一下衣服下襬藏著的那把槍,但現在還不到掏槍的時候,否則宋堃等人會生疑。她深吸一口氣,卻感覺薄靳言已經握緊她的手。

  「站到我身後。」他的聲線清冷、低沉,不容置疑。簡瑤抬起頭,看到他側臉清峻的線條,還有那漆黑的掩飾一切表情的墨鏡。

  「砰——」一聲沉悶的槍響,然後是開鎖的聲音。然後,門被人拉開了。外頭寒涼的空氣,還有清亮的月色星光,統統湧了進來。

  一個人,站在十米開外的位置,持一把突擊步槍對著他們。

  「出來吧。」他說,「我和你,怎麼能在一間小破屋裡談話呢?」

  他穿著黑色連帽衫,戴鴨舌帽,高瘦身材,於去年那夥人如出一轍。不同的是,他的臉上還戴著一副國王面具。國王的表情有些悲哀,可兩撇小鬍子高高翹起,又顯出幾分滑稽。

  薄靳言拉著簡瑤的手走出來,靜默了半瞬,笑了:「是你。」

  顧安低笑著答:「當然是我。驚喜嗎?」

  「你為什麼會來?捨不得我死?」

  顧安嗤笑聲更重,嘆息道:「是啊,我怎麼能讓那一幫蠢貨殺了你?」

  遠處,站在窗邊的宋堃,雖不動聲色,臉部的肌肉卻已無聲翕動著。而他身後,趙坤、秦生、鄭晨三人用望遠鏡看著這一幕,也都沒說話。

  薄靳言又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身體始終對著顧安的方向,把簡瑤擋在身後。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混進佛手的?」他問。

  顧安又偏頭看了看瞄準鏡,心中的快感已有些無法抑制,他笑嘻嘻地答:「殺幾個人,搶幾批貨,自然嶄露頭角。你問這些無聊的話做什麼?快跟我走吧,我們去個更好的地方。」

  薄靳言卻不動,繼續不慌不忙地問:「你這樣做,就不怕他們察覺出異樣嗎?」

  顧安低笑道:「他們不會察覺的。等他們三點鐘一來,只會以為你們倆殺了守衛逃走,查不到我頭上。要是真的察覺了,又有什麼關係,我在佛手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這個組織、宋堃……他們所有人,就像被我玩剩的女人似的,我可半點不在乎……」

  他的話沒有說完。

  一聲尖銳的子彈破空聲,瞬間由遠及近,撞在他身上。即使他反應極快,瞬間撲倒在地滾到一塊大石頭後,右肩還是中彈了。他悶哼一聲,步槍差點脫手而出。

  簡瑤也壓著薄靳言的身體,同時臥倒,三人趴在地上,都抬起臉,隔著幾米遠相對著。

  面具後,那雙眼眼神一震,他不可思議地吼道:「king!你居然與佛手的人聯手對付我?哈!哈哈!」

  薄靳言根本就沒理他。就在這時,遠處樓上的槍聲並未再次響起,大概是找不到合適的射擊角度。顧安手裡握著的是重武器,近距離槍擊,簡瑤和薄靳言只會佔下風。事不宜遲,簡瑤瞅準顧安情緒起伏的時機,拔槍一躍而起,槍口就逼至了他的頭頂。然而顧安的反應也是奇快,一把抓槍抬起,以巨石為掩護,槍口正對簡瑤的胸膛。

  兩人就這麼對峙上了。

  薄靳言迅速從地上爬起來,顧安卻已冷冷開口:「站住。這種時候,瞎子就不要摻合了。否則我一槍打爆你女人的身體。」然後抬起頭,朝簡瑤非常陰冷的笑著:「噢,好像變得非常勇敢了呢?是真的勇敢,還是內心更加恐懼了呢?」

  簡瑤竟半點不慌,淡淡一笑說:「你也可以試試,我一槍能不能打爆你的頭。生死對於我和他來說,早已經無所謂。可你呢,這麼死了,還怎麼實現那些夢?還有你從佛手謀得的一切,都成了空。我可真替你捨不得。」

  顧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咯咯」笑了,說:「你們……所有人……真的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嗎?以為我已經成了甕中之鼈嗎?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計畫在走呢!」

  簡瑤心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