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天還沒大亮,整個小鎮籠罩在灰濛蒙的顏色裡,特別寧靜,像是前一晚什麼都沒發生過。

  宋堃半靠在床上,露出大半個肩膀和一隻手臂,一個略懂醫術的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地給他包紮。他的眼眶全是紅的,額頭青筋暴出,眼睛卻死死地亮著,他問手下:「溫榕還沒回來?」

  手下答:「溫醫生昨天就進山去給一個老鄉治病了,今晚才能回來。」

  宋堃冷哼一聲。

  旁邊的秦生,臉也被碎片劃到,背上也有傷,但傷得並不重。悶悶地坐在邊上抽菸。屋裡的氣氛沉悶壓抑無比。

  薄靳言坐在另一側,也在抽菸。墨鏡映著光,整個人顯得沉著又有棱角。趙坤站得離眾人最遠,一直望著窗外。

  宋堃問:「趙坤,你看什麼?」

  趙坤說:「沒什麼,在想阿晨這小子,現在到哪兒了。」

  團隊裡趙坤這小子向來最重情義,聽到他的話,宋堃心中也跟有把鈍刀子在割似的。鄭晨從小就跟著他,忠心耿耿,哪能想到就這麼沒了?

  他同時還感覺到某種空洞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儘管是為了抓臥底,除去他心頭之恨,但一晚上摺損兩員大將,卻是事實。不過顧安是個員警,他一點也不可惜,換來了個笑面蛇,倒用的誠心如意。

  他說:「阿晨沒有家人,處理好他的後事。」

  眾人同時答:「是。」

  宋堃又說:「員警除掉了,現在這裡算是安全了,但恐怕不會有久安。那份資料落到過員警手裡,雖然沒有標明這兒的位置,我終究是不放心。大家休整兩天,秦生、趙坤,阿蛇他不熟,你們倆帶著他清點好咱們的所有人馬家當,計畫提前,我們三天後就撤離。」

  薄靳言面露笑容,問:「老大,去哪兒?」

  宋堃對著他,還是有笑容的,答:「緬甸。」

  ——

  開完「會」,薄靳言回到那個臨時的家中。一推開門,就見簡瑤靠在床上,望著窗外,雲光浮動。

  他摘下墨鏡,擱在客廳桌上。就這麼看了她一會兒,莫名心跳竟有點快。因為找不到原因,他在心中鄙視了一下自己。然後走到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

  昨晚擊斃顧安後,已有別的嘍囉趕來,他和趙坤得馬上趕去宋堃那裡避免露餡,所以當四目相對後,兩人都沒來得及說更多的話。薄靳言又重新戴上了墨鏡。

  薄靳言想說點什麼,一時竟然語塞。簡瑤見他進來後半天不說話,一抬起頭,就看到他白玉似的面頰隱有緋紅。她在心中嘆了口氣,說:「你連我都瞞?」

  薄靳言立刻說道:「不,簡瑤,對不起,我並非有意。事實上,我根本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我原本打算做完所有的事,再回北京找你。我對著子遇的墓碑發過誓,絕不提前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

  「那後來呢?」她說,「為什麼一直不說。」

  他靜了片刻,說:「我權衡過。此行極為危險,你如果知道我的眼睛已經恢復光明,哪怕刻意偽裝,潛意識裡還是會把我當成正常人,這樣言談舉止裡很容易露出馬腳。那樣對你我都不安全。」

  簡瑤笑了一下說:「那是,我的確沒有你會演戲。」

  見她笑了,薄靳言心頭一鬆,將她的手拉到胸口,說:「我知道,你有過懷疑,但是選擇不聞不問,完全信任我。你是世上最好最聰明的女人,謝謝你,簡瑤。」

  簡瑤心中一陣酸楚又溫暖,低下頭不動。薄靳言將她抱進懷裡,她想掙脫,卻被他抱得更緊。過了一會兒,她便不動了,把頭靠在他懷裡。

  誠然,她懷疑過,甚至是很多次。

  自兩人重逢至今,薄靳言在她面前,所表現出的超乎常人的敏銳,就令她隱有疑慮。追捕洛琅那次,他曾和疑犯獨處過,之後那麼斷定凶手就是洛琅,也隱隱讓簡瑤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暗示得最明顯的,應該就是那夜兩人漂流在水上鐵罐裡。他抓住她的手,一遍遍觸碰他的眼睫毛,那次簡瑤差點哭出來,想問清楚這分別一年內的所有。可最後,還是忍住了。既怕一切只是自己過於敏感,觸痛了他,也帶來更多失望;也想他若真的已能看見,必然會自己開口告訴她……

  簡瑤垂下頭,薄靳言便望著她白皙纖細的後頸。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輕吻了上去:「別生氣,我的……簡瑤。」

  我的簡瑤。

  這四個字落在心上,就讓人心中如溫暖的潮汐蔓延。簡瑤嘆了口氣,說:「我怎麼捨得生你的氣?你的決定是對的,我如果知道你眼睛恢復了,有了這個潛意識,有時候不經意就會把你當成正常人看待,被面具殺手或者佛手的人發現就糟了。而且也正是你的『示弱』,讓面具殺手掉以輕心,才得以殺了他。」她轉過頭,雙手捧起他的臉,終於還是笑了,說:「我的靳言,現在變成個『壞男人』了,居然能騙過所有人,下這麼大一盤棋。」

  薄靳言的唇抿得有點緊,說:「我只不過利用自己的心理學知識與他們博弈而已。我永遠都不會是壞男人。」

  簡瑤的心被他說得更柔軟了,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眼清澈銳利依舊,還帶著幾分薄氏特有的傲氣和淡漠。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當她望進那深深的黑色裡,竟似乎看到一絲溫柔的悲憫。

  「這是子遇的眼角膜?」她輕聲問。

  他「嗯」了一聲。

  她俯臉過去,開始親吻他的眉骨和眼瞼。薄靳言輕輕蹭著她的臉,這片刻的纏綿,已是情意滋長,瀰漫在這窄小陰暗的屋子裡。

  過了一會兒,簡瑤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抱著薄靳言的頭,讓他靠在懷裡。手指插入他柔軟的短髮中,輕聲說:「靳言啊,你受苦了。」

  薄靳言沒有說話。他的臉埋在她懷中,慢慢呼吸著。

  過了一陣子,簡瑤卻感覺到胸襟有些許濕意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