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跟著龐倩去樓下8班的教室,謝益拎著顧銘夕的書包走出來,一雙眼睛似笑非笑,顧銘夕看到他,臉微微地泛了紅。
龐倩依舊板著臉,接過顧銘夕的書包背到肩上,說:「多謝。」
謝益一笑:「客氣。」
走在台階上時,顧銘夕悄悄地低頭聞聞自己的衣領,他洗過澡,也換過衣服,身上並沒有香煙的味道。他抬頭看著前面女孩的背影,她背著他的書包,走路連蹦帶跳,馬尾辮在腦袋後面甩來甩去。
這一個多月來,他很少有機會這樣子看她。兩個人雖然坐在同一張課桌後,顧銘夕卻總是靜不下心來。他覺得上課好煩,考試好煩,老師好煩,連著龐倩都好煩。數學題目需要用三角板、量角器和圓規畫圖,這在以往,並不是會難倒顧銘夕的事,但是在那段時間,他心裡總是會產生莫名的焦躁,甚至還有些憤怒。
別人都有手,畫圖很容易,他卻只能用雙腳來操作這些文具,有時難免會畫不好。他對自己做的這些事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為什麼要畫這些圖?為什麼要做這些題?這和以後的工作、生活有什麼關系?人為什麼不能輕輕鬆鬆、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呢?
顧銘夕也想成為一個像謝益那樣瀟灑自在的男孩子,可結果,他只是變成了一只刺蝟,扎傷了身邊的許多人,心裡也不見得有多快樂。
與龐倩一起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龐倩說:「顧銘夕你知道麼,前些日子,你都變得不像你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呢。」
顧銘夕垂著腦袋,沒有回答。
一個冷冰冰的東西突然湊到了他的嘴邊,他下意識地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渣吃進了他的嘴裡,在初夏季節,讓人覺得舒爽愜意。
龐倩雙手各拿著一支碎碎冰,自己吃一支,餵顧銘夕吃一支。她靜靜地看著不遠處那些熱鬧的小攤販,還有那些圍著攤販買東西吃的小孩子,心裡不禁想到了自己念小學的時候。
那時候她和顧銘夕放學回家,她總是纏著他要去買東西吃。他沒有手,一邊走路一邊吃零食不方便,就有些不樂意。龐倩就拍著胸脯說:「我餵你吃!」
她一直都餵他吃零食,從小學餵到初中,從初中餵到高中,龐倩從來沒見過顧銘夕就著別的同學的手吃過東西,連餵水都特別少。她自己也是一樣,長這麼大,除了顧銘夕,她沒有餵別人吃過東西。
「顧銘夕,你說我讀理科合適嗎?」龐倩咬著碎碎冰,歪著腦袋看顧銘夕,「其實我政治歷史的成績要比理化好一點,可我真的討厭背書。」
顧銘夕是肯定讀理科的,政治幾乎可算是他的短板,一場考試要寫許多許多字,他用腳寫字,在時間上就有些捉襟見肘。每一次考完大強度的語文、歷史和政治,他都有些腰酸背痛,腳趾頭會覺得很酸,腳背也因長久地繃著而有些疼。
他問龐倩:「你喜歡物理和化學嗎?」
「一般。」龐倩說,「還是覺得有點難,但是如果讓我去背歷史政治,我寧可做物理化學題。」
顧銘夕笑了:「那就讀理吧。」
龐倩又把碎碎冰遞到他嘴邊,他乖乖吃了一口,聽到她問:「可是,我要是進不了快班,怎麼辦?」
顧銘夕抬起眼睛看她。
龐倩小聲說:「我在年級裡也就是300多名的成績,這又不是高一入學,學校愛怎麼分班就怎麼分,開個後門也能讓我倆做同桌。這次分班公平公開,年級名次都會上牆公布,我要是再開後門進快班,別人肯定不服氣。」
顧銘夕知道龐倩說的是實情,而且以她目前在2班吊車尾的成績,要考進唯一的快班,的確不太可能。
他心裡突然就有些慌,難以想象往後的兩年,他的身邊會沒有龐倩,連著他所在的教室,都會沒了她的身影。
他們已經不是鄰居了,如果連念書都不在一個班,顧銘夕總覺得,他們的距離會變得越發遙遠。
他暗地裡咬牙,說:「我去求戴老師,讓她想辦法,同意你繼續做我同桌。」
「別啊,搞得那麼特殊多沒意思,而且,這樣子我就鐵定是全班倒數第一啦!每次家長會都要被我爸爸罵一頓,太可怕了。」龐倩郁悶地大吃一口碎碎冰,語氣又變得釋然,「其實,顧銘夕,上一回拍電視,你和肖郁靜做同桌,我後來想想其實也挺好的。你倆成績都好,她也不會來煩你讓你講題,碰到難題兩個人還能討論一下。總之,你和她做同桌,絕對要比和我做同桌來得容易進步,說不定,你這一年千年老三,就是因為被我拖了後腿。」
「才沒有呢。」顧銘夕不滿地看她一眼,「要是你進不了快班,大不了我去你的班好了,學得好學不好都是看個人,你看我們從源飛中學畢業,人家都說我們是垃圾中學,我和你,還有謝益,不是照樣挺好的麼。」
「發瘋啊!你到慢班?你別再犯傻了好嗎!」龐倩伸手推了顧銘夕一把,突然說,「顧銘夕,以後我們去上海念大學吧。」
「嗯?」
「我挺喜歡上海的。」龐倩轉頭看看他,「上次和你去過以後,就覺得那裡好棒。」
顧銘夕笑著問:「有想念的學校嗎?」
龐倩咬著碎碎冰,眼睛發光:「有啊!復旦啊!」
這大概是她唯一知道的位於上海的名校了。顧銘夕「噗」一下笑了出來,龐倩不樂意了:「幹嗎,你覺得我考不上嗎?」
顧銘夕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嘴角也彎彎的,右腳輕輕地踢了一腳龐倩,說:「考得上考得上,不過龐龐,我就是擔心我考不上。」
高一年級的期末考試,顧銘夕拼了命地補課做題,最終也只考了年級第九,但是這個成績足以讓他進入理科火箭班。
龐倩正常發揮,得了年級第355名,意味著到了高二,她不可能再和顧銘夕同班。
暑假裡,因為高一(2)班即將不復存在,戴老師響應同學們的號召,組織了一次兩天一夜的小小夏令營,地點就在E市市郊的一個小景區,班裡絕大部分同學都參加了活動,龐倩當然也說服了顧銘夕一起去。
大巴車到了目的地時已近中午,同行的共有三位老師,他們安排了40多個學生吃飯,飯後又安排好住宿,大家就去參加了景區的朔溪漂流。
盛夏季節,氣溫極高,景區裡參天的綠樹和清涼的溪水給大家降了不少暑氣。龐倩和顧銘夕都穿著橙色的救生衣,皮劃艇在山間溪流裡迂回顛簸,很是驚險刺激,顛得厲害的時候,龐倩緊緊地貼在顧銘夕身上,甚至還抱緊了他的腰。
她一直在尖叫,引得同艇的周楠中和汪松哈哈大笑,汪松對顧銘夕說:「小螃蟹這是知道要和你分開了,趁著漂流揩你油呢!」
顧銘夕臉紅了,龐倩氣得要死,乾脆伸手從溪水裡掬了水,不停地向著汪松潑去。
漂流回來後,大家又累又渴,在景區小賣店買冷飲時,不知是誰先買了一把水槍,裝滿水對著大家狂掃一氣,一下子就引來眾怒,小賣店的水槍被一掃而空。龐倩端著水槍跑來跑去,見人就射,樂得哈哈大笑。顧銘夕一直小跑著跟在她身邊,他沒法子玩水槍,看著龐倩玩也挺開心,臉上一直都帶著笑。龐倩也不知怎麼想的,回頭就把槍口對准了他。
「喂!都來打顧銘夕!」
她一聲令下,十七、八把水槍都對著顧銘夕打了起來,顧銘夕根本沒法子躲,跑都跑不掉,很快就被打得渾身濕透,像個落湯雞。
玩了一會兒後,一群同學立刻就跑散了。
只有龐倩還大著膽子留在顧銘夕身邊,她托著腰哈哈大笑,顧銘夕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
看了一會兒,龐倩走過去戳戳他的腰:「呀,生氣啦?」
顧銘夕別開頭,他頭髮都被水浸透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衣服褲子都貼在了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著,顯然是氣得不輕。
龐倩掂起他濕噠噠的T恤袖子,手一捏,水就滴了下來,她說:「對不起啊,我下回不和你開玩笑了,你先回房間裡去換身衣服吧。」
他們都住在一個農家樂的小旅館裡,一個屋住四個人,因為顧銘夕身體不方便,特地安排他睡單床,和汪松、周楠中三個人睡一屋。
他獨自一人回房換衣服,心裡堵堵的很不是滋味。顧銘夕沒有想到龐倩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這樣子欺負他,他更沒想到班裡的同學居然也會附和她。
他們這是明著欺負他沒有手了,顧銘夕彎腰從包裡咬出一件乾爽的T恤,在椅子上坐下,弓著背用腳將濕衣褲脫下來,他的內褲都濕透了,心情變得更加不爽。
他去衛生間沖了沖水,擦乾身體後換上了乾淨的衣褲。在床沿邊坐了一會兒後,他咬上鑰匙出了門。
小旅館的一樓是個餐廳,顧銘夕下樓時覺得有點奇怪,他記得自己上樓時,餐廳的窗簾都是拉開的,很是寬敞明亮,旅館的服務員在那裡打掃衛生。可是現在,樓梯上暗搓搓的,到了一樓,餐廳的窗簾居然全都拉上了,整個空間昏暗模糊,並且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顧銘夕疑惑地往四周看,就在這時,角落裡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一大群人湧了出來。顧銘夕嚇了一跳,定睛看去,都是他班裡的同學和老師,戴老師、周楠中、汪松、肖郁靜、吳旻、厲曉燕、蔣之雅……他們一邊拍著手,一邊唱著歌向他走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顧銘夕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喔!!」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就是龐倩,她的手裡端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點著兩個數字做的蠟燭——「17」。她的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走到顧銘夕面前,她仰著頭看他,說:「今天雖然不是七夕,但是你17歲的陽歷生日,顧銘夕,祝你生日快樂!」
顧銘夕定定地看著她,龐倩朝他吐吐舌頭:「哎呀,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顧銘夕緊緊地抿著嘴唇,片刻之後終於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他低聲說:「謝謝你,龐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