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倩歡快地跑到顧銘夕面前,她扎著一把馬尾,臉上素面朝天,穿著一件簡單的粉色T恤,底下是牛仔長褲和白色球鞋。她身上斜挎著一個小皮包,攤開雙手給顧銘夕看:「你瞧,我沒帶手機,今天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了。」
顧銘夕說:「你下午不是有課。」
「我是乖學生,幾乎不逃課,偶爾逃一下不會有關系。」她笑嘻嘻的吐吐舌頭,「我讓楊璐幫我請假了,不會有事的。」
見顧銘夕神色有些異樣,龐倩說:「你別這副樣子啊,我曉得你一定不逃課,但是你總該知道,大學生偶爾逃下課真的沒什麼的。」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嗯,我知道。」
他沒有把自己休學的事告訴顧國祥和龐水生,這時候也不打算告訴龐倩,他只是告訴了鯊魚,鯊魚表示理解。
對於自己的未來,這時候的顧銘夕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無暇顧及,畢竟,他更擔心母親的病,這是眼前最重要的事,醫生說李涵還有的救,只要有一線希望,顧銘夕就不會放棄。
他問龐倩:「龐龐,你想去哪裡玩?」
龐倩撇著嘴說:「怎麼搞得好像你是東道主一樣啊,明明現在是在我的底盤!應該我問你才對啊,顧銘夕,你想去哪裡玩?」
他忍不住笑了,說:「上海的景點,我大部分都去過了啊。」
龐倩說:「可是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比如東方明珠。」
顧銘夕很驚訝:「你到上海一年多了,都沒去登東方明珠嗎?」
「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龐倩小聲說,「初中時和你來上海玩,你就說要陪我去登東方明珠,後來又沒有去成。我到上海來以後,班裡同學一起約著去登塔,我都沒有去。」
「……」顧銘夕看著她孩子般的表情,說,「那,我們現在去登塔吧。」
幾年前和龐倩來上海看漫展,顧銘夕提前在家裡買了一份上海地圖,仔細地研究了幾條他們要走的路。而現在,他再也不用為這個擔心了,龐倩儼然成了一個上海通,她帶著他坐了幾站公交車,到了最近的地鐵3號線江灣鎮站。
一路上,龐倩嘰嘰喳喳地對顧銘夕說著話,還為他表演上海方言,「阿拉上海寧」、「吾同儂一道起白相」、「今朝天氣交貫好」、「儂想哪能啊」……看到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自己也掩著嘴笑個不停。
「都是楊璐教我的,她說我將來要是留在上海工作,學會上海話會比較好。」
顧銘夕問:「你畢業後不回E市嗎?」
龐倩笑著說:「要回的,我爸媽才不會同意我留在上海呢。但是,我有想過在上海先工作兩年,我這個專業,在北上廣比較容易找工作,回E市的話,我怕起點會不高,如果先在上海工作兩年,回去跳槽也能增加資本。」
龐倩和顧銘夕在站台等車,三號線是輕軌,站台在地面二層,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外面淺藍色的天空。龐倩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問身邊的人,「顧銘夕,你本科畢業是打算工作?還是讀研?如果工作,會在哪個城市?如果讀研,是留在B大,還是會出來?」
這是個顧銘夕難以回答的問題,龐倩問得很細,他連敷衍都困難,只得硬著頭皮說:「我大概會讀研,至於去哪個學校,現在還不好說。」
「我也想讀研,但是我認得的一個師姐跟我說,如果可以,最好先工作兩年,然後根據自己在工作中發現的不足,以及希望自己從事的工作方向來選擇讀研的專業,這樣要比本科畢業直接讀研來得有用。她自己就是工作以後才回來讀研的,居然還計劃出國讀博,太牛逼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發現顧銘夕神情呆呆的,龐倩往他身上一靠,手搭上了他的肩,說:「你幹嗎呀,是覺得我說的很無聊嗎?我們同學平時聊天也會說到的,畢竟現在都大二了,我……」
她突然紅了臉,小聲說,「我也有想過,不知道你將來會在哪個城市,其實,我真的特別想你到上海來讀研。」
顧銘夕低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輕軌上,人並不少,龐倩和顧銘夕站在角落裡,車廂微微地搖晃著,顧銘夕的背脊貼著車廂壁,她則站在他面前,輕輕地環著他的腰。
只要是看到他們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對情侶,他們的樣子是那麼親密,龐倩悄悄地把腦袋擱在了顧銘夕的胸前,她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顧銘夕,今天你不臭了,香香的,真好聞。」
他默默地笑了,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髮。
他們轉了地鐵一號線,到陸家嘴下了車,龐倩和顧銘夕一起登上了東方明珠。
藍天白雲下,高大的電視塔氣勢還是挺恢弘的,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電梯上去,這是她這輩子坐過最快的電梯了,電梯嗖嗖地往上,她貼在顧銘夕身邊,嚇得閉上了眼睛,還叫出了聲。
電梯廂裡都是人,顧銘夕臭她:「你看看小朋友都比你膽子大。」
龐倩不服氣地回頭看,兩個7、8歲的小孩的確是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龐倩不著痕跡地擰了下顧銘夕的腰,兩個人一起紅了臉龐。
顧銘夕小學時和父母一起登過塔,到現在已經過了快十年,龐倩是第一次上,上到第二個球體時,她趴在玻璃幕牆上對著下面小如螞蟻的車輛、行人大呼小叫,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
周圍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靜靜流淌的黃浦江上,船只來來往往,顧銘夕站在龐倩身邊,玻璃窗外是大上海的繁華風光,但在他的眼裡,卻及不上身邊人的一顰一笑。
指著邊上的金茂大廈,龐倩對顧銘夕說:「我以後要去那兒上班!」
顧銘夕:「啊……」
她又指著邊上另幾座大廈:「去那兒也行,那個也不錯!啊那個不好看!誰設計的呀醜死了!」她扭頭看他,神采飛揚,「顧銘夕,陸家嘴是上海的金融中心,上海又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我的理想就是以後在這兒上班!掙大錢!買大房子!」
說完以後,她自己先呵呵呵地樂了起來:「顧銘夕,到時候我發財了,你盡管來投靠我!」
顧銘夕眨眨眼睛,問:「你還記得你十年前的理想麼?」
「十年前?我9歲的時候?」龐倩哪裡還記得,搖頭說,「不記得啦,我有對你說過麼?」
「嗯,你去路邊攤買東西吃,對我說,你只有5毛錢,買不起1塊錢一串的炸裡脊,只能買炸米糕。」顧銘夕很認真地回憶著,「然後,你說,你的理想就是將來能有很多很多錢,可以買很多很多的炸裡脊,自己吃不完,還能請我吃。」
龐倩傻眼了:「啊……」
顧銘夕笑得很開,連著肩膀都抖了起來,他問:「你現在還想吃炸裡脊嗎?」
她拍著他:「討厭!」
「龐龐。」他突然溫柔地說,「謝謝你。」
龐倩很驚訝:「啊?謝我什麼?」
他說:「謝謝你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立下理想時,都不忘捎上我。」
從明珠塔下來,時間還早,顧銘夕和龐倩去邊上的海洋水族館玩了一圈,龐倩買了兩個鑰匙扣紀念品,紅色的卡通螃蟹,很是有趣。
他們在陸家嘴附近找了家餐廳吃飯,顧銘夕尿急,龐倩鎮定自若地陪著他去了廁所,幫他解決。
這是她第二次幫他尿尿,不知為何竟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和難為情,她盡量不低頭去看,只靠雙手摸索。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那裡,沒有任何布料的阻隔,她貼在他身邊,手指扶著他的小麻雀,聽著嘩嘩的水聲傾瀉。
龐倩的心情很是平靜,抬頭看顧銘夕,卻是一臉的凌亂,接觸到她的目光,他輕輕地轉開了頭去,臉頰上緋紅一片,龐倩的臉終於也燒了起來。
吃飯時,龐倩問顧銘夕:「你有一回,是不是和你爸爸媽媽到上海來配假肢?」
「啊?嗯……」他們點了兩盤印尼炒飯,顧銘夕右腳夾著勺子慢慢地吃著,「就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啊,到上海來定做的。」
龐倩問:「那假肢呢?」
「不是你說很惡心麼,就再也沒用過了。」顧銘夕笑笑,「搬家的時候我也沒見著,估計是丟了吧。這東西也要根據我的身體發育不停地定做的,你別說,還很貴呢。」
龐倩猶豫了一會兒,說:「顧銘夕,現在都過了十年了,科學都發展很多了,有沒有更先進的假肢呀?」
「有的吧,國外一直都在研發啊。」顧銘夕漫不經心地說著。
龐倩瞪大眼睛:「那你有沒有想過,去配一副能做事的假肢啊?」
顧銘夕抬起頭來看她,說:「龐龐,我不打算配假肢了,我這麼和你說吧,假肢能做的,我用腳一定能做。假肢不能做的,我大概也能用腳做,而我做不到的,假肢一樣也做不到。」
「……」龐倩失望地低下了頭,悶悶地吃飯。
顧銘夕笑著說:「你別這樣嘛,我現在不是挺好的麼。」
龐倩抬頭瞅他一眼,不開心地撅起了嘴。
下午,他們在濱江大道上曬太陽。天藍雲白,連著空氣都變得清新,在親水平台旁的坡地上,優美的綠化隔開了大都市的喧囂。龐倩和顧銘夕憑欄臨江,眺望著浦西外灘典雅的建築,還有黃浦江中穿梭不停的船只,他們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共同享受著這安逸、憩靜的感覺。
初秋的風陣陣拂過,龐倩心底感到了深切的滿足。她悄悄地看著身邊人的側臉,他雖然瘦了,也黑了,但是他的臉部線條卻透出了一份堅毅,連著眼神裡都有一種不易撼動的力量存在。在龐倩的眼裡,他似乎要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
她的小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龐倩慢慢地靠近顧銘夕身邊,伸出手指,牽住了他空癟的袖子。
她將之理解為牽手,心裡有著小小的喜悅,龐倩又一次偷眼看他,卻見他低下了頭,神情裡透著一股落寞。
龐倩一直都沒有和顧銘夕說過那方面的話題,但是她覺得,她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龐倩再怎麼外向,好歹也是個女孩,她希望由顧銘夕來挑破他倆的關系。
另一方面,龐倩對於楊璐的話也有些介意,她和顧銘夕的確在異地,平時,他的表現又糟糕到極點。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帶手機,龐倩根本就聯系不到他。龐倩知道顧銘夕對她有感情,正如她對他也有感情,但是這時候她實在無法確定,顧銘夕對她的這份「喜歡」,究竟是哪一種「喜歡」。
如果他足夠喜歡她,他不應該是見縫插針地與她聯系著麼,短信、電話、QQ、電郵、視頻……現在的社會即時通訊那樣發達,他怎麼能連著幾個月都沒有丁點兒消息呢?
要不是龐倩太了解顧銘夕,不會因此而和他發脾氣,換做其他女孩,有哪一個能受得了一個男孩這樣的怠慢。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龐倩好多次問過顧銘夕,畢業後的打算,但是他至今也沒給過她一個確定的回答。
龐倩是不可能去Z城的,她一個學金融的女孩,去了那麼個小城市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她想,如果顧銘夕能明確地說他會考研到上海來,那麼,她就有信心堅持下去。
將來,不管是在上海,還是回E市,亦或是去北京,去廣州,她都可以和他在一起。
龐倩咬了咬嘴唇,手指搖了搖顧銘夕的衣袖,他轉頭看她,漆黑的眼眸直探她心底,龐倩說:「明年過年,你是在Z城嗎?」
「嗯。」顧銘夕點頭。
「我能來找你玩嗎?」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顧銘夕條件反射般地說:「冬天Z城很冷的,你還是不要來了。」
「……」龐倩說,「我就是沒見過北方的雪,才想要冬天去的。」
「真的,你會待不慣的。」顧銘夕說,「或者,等到後年,你再來。」
「那明年的暑假呢?」龐倩仰著臉,注視著他,「明年暑假我能來嗎?」
她問得咄咄逼人,顧銘夕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說:「到時候再說,好麼。」
「顧銘夕……」龐倩低下頭,「你別這樣子,我和你,我們……總之,你不用想太多,不用擔心什麼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你能考研到上海來,真的,只要你來上海讀研,我和你保證,我一定會留在上海陪你。」
顧銘夕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他突然說:「昨天晚上,那個盛峰,他在追你嗎?」
「呃?」龐倩嘴一咧,「他……他是在追我,怎麼了?我又不喜歡他。」
「其實,龐龐……」他腦子一熱,說,「你可以嘗試著接受一下啊,讀大學不談戀愛,多無聊啊。」
龐倩腦子裡「轟」的一下,她臉色驟變,默了一會兒後,說:「顧銘夕,我們回去吧。」
才是下午,回浦西的地鐵上,龐倩靠在顧銘夕的肩頭睡著了,顧銘夕僵硬地坐著,一顆心沉甸甸的。
這是很愉快的一天,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盡興地在外面游玩過了,可是,他頹喪地發現,有一些話題,他很難和龐倩聊下去。
她的生活如他想象的一樣美好,高中時學習還磕磕絆絆的龐倩,現在延續下了高考前的學習態度和習慣,她的功課還不錯,人際關系也很好,課余生活更是豐富多彩。她告訴顧銘夕,她加入了學校的乒乓球隊,就是她這樣子的半吊子選手,居然還在上海市的高校乒賽中打進了第三輪。
她的同學們時常在討論未來的發展,是要讀研,還是出國,龐倩對出國不敢想,就算她能申請到獎學金,她的家庭也難以負擔高昂的生活費。龐倩已經好多次和顧銘夕說到讀研,仿佛讀研對她來說,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她怎麼可能知道,她身邊的這個男孩子,不知何時才能再回校園,甚至於,他也許永遠都回不了校園了。
出地鐵站的時候,顧銘夕看到了一間電影院,他突然說:「龐龐,我們去看一場電影吧。」
龐倩說:「哦,好啊,現在在放《哈利波特3》,我一直都想看的。」
顧銘夕:「……」
「你看過《哈利波特》1和2麼?」
他搖頭。
「原著呢?」
他又搖頭,龐倩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那我們去看成龍的《新警察故事》吧。」
買票的時候,售票小姐說只有最前面兩排的票了和最後排的情侶座了,龐倩說:「那就情侶座吧,前面兩排脖子會疼死。」
拿著票,她又去買飲料和爆米花,顧銘夕見她的神情一直是黯淡的,心思也越發沉了下來。
龐倩頭一次坐情侶座看電影,與顧銘夕一起坐下來時,她還是有些好奇的。
「這位子還挺舒服的。」她笑一下,把可樂遞到顧銘夕面前,他乖乖地吸了一口,她又抓了幾顆爆米花餵給他吃。
電影開始以後,影廳裡的光線就暗了下來,電影的音響效果很好,砰砰地沖擊著人們的耳膜和心臟。
顧銘夕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在這黑漆漆的影廳裡,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防線,慵懶地靠坐在椅子上,貪婪地感受著身邊女孩熟悉的氣息。她在吃爆米花,還不忘把手伸到他嘴邊餵他吃,她偶爾還吸一口可樂,咕嘟咕嘟的聲音……
顧銘夕完全不知道電影裡在演什麼,他只是悄悄地動了動身子,與她貼得更緊。感謝設計這情侶座的人,他閉著眼睛,輕輕地嗅著她髮上的清香,心中這樣想。
龐倩不會知道,這是顧銘夕給自己最後的放縱機會,他放縱自己與她親近,忘記身後那些叫人煩惱的事:母親的絕症、高昂的醫療費、糟糕的學業、蕭瑟的小城市、不講理的親戚、住不回的房子、中年得女的父親、他年輕的再婚妻子……
暫時地離開Z城,離開了那些人和事,顧銘夕承認自己輕鬆了一些,但是,他的肩上還扛著責任,外面的世界再是燈紅酒綠,五光十色,他也必須要回去,回到他的母親身邊。
人在某些時候,必須要學會放棄,學會妥協,顧銘夕面對著自己叵測的未來,他想,他是不是應該放棄他的小螃蟹。
電影已經演了40分鍾,漸入高潮,龐倩似乎看得很入迷,她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爆米花,又拈了兩顆爆米花湊到了顧銘夕的嘴邊。
光線很暗,她並沒有轉頭,但是卻完全地愣住了。
她的右手食指指背擦碰在他的嘴邊,那是臉頰的位置,指上神經何其敏感,只一瞬間,她就感受到了他嘴邊的那一點點濕意。
龐倩轉過頭來,爆米花從她指尖掉落,她的手指又觸上了他的臉頰,這一次,他別開了頭去,龐倩一顆心狂跳不已,她乾脆伸手撫上了他的眼睛。
他沒有再給她探索的機會,一下子就扭頭躲開她的手,低下了頭來。他深深地低著頭,龐倩微微地仰了仰脖子,她的額頭就與他抵在了一起。
他們的呼吸很輕很輕,呼在彼此的臉上,帶著爆米花的甜香,顧銘夕抬起了頭,他的嘴唇觸到了她的眉毛,他喉結滑動,閉上眼睛,在她眉眼間輕輕地印上了一個吻。
有溫熱的液體無聲落下,龐倩的左手依舊抱著爆米花,右手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收攏手指,慢慢地揪住了他的衣領,而顧銘夕的唇又慢慢地下移,在她的臉頰上啄了一下。
龐倩的臉已經很燙,但是她沒有躲,顧銘夕的親吻小心翼翼,他在她的鼻尖親了一下,然後,兩個人就都僵住了。
他們深深地喘著氣,彼此都能聽到對方劇烈的心跳聲,龐倩的手指按在他頸部的動脈上,那脈搏撲通撲通,熾烈地像是要沖破皮膚血管,燃燒到她的血液裡。
龐倩始終都沒有動,沒有躲,也沒有迎合,終於,顧銘夕的身子動了一下,他試探著,尋找著,好像面對著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珍寶,他很慢很慢地低下了頭,那冰涼的嘴唇觸碰到她溫暖柔軟的嘴唇時,只這一刻,世界就不復存在了。
龐倩手裡的爆米花嘩啦啦地全灑在了地上,掉落的空桶驚到了身邊座位的一對小情侶,他們只是好奇地瞥了鄰座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了電影屏幕上。
龐倩的雙臂環上了他的頸項,雙腿也架在了他的腿上,她的身體就像一條蛇般得柔軟,她仰著下巴,閉著眼睛,接受著他狂風暴雨似的親吻。
他竭盡所能地將身體貼向她,殘缺的雙肩盡力地舒展著,龐倩的雙手順著他的脖子延伸到他的肩膀,隔著襯衫布料,她的手指肆無忌憚地握住了他截斷的肩頭,她甚至用指甲去掐他,換來他壓抑在喉中的悶哼聲,與另一波更狂亂的吻。
她的臉頰感受到了他流下的淚,那帶著他體溫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下,沒有伴隨任何聲音,她忍不住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顫抖著手指替他抹去眼淚。
到了最後,他的吻漸漸地變得溫柔,他輕巧地舔吻著她的唇,吮吸著她的舌,兩個人的臉龐親密地擦碰在一起,他始終都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帶著淚水掃在她的臉頰上,癢癢的,卻令她掉了眼淚。
她哽咽得難以自持,身子都顫抖不停,她又一次幫他抹了眼角,黑暗中,顧銘夕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溫柔似水,就像天邊最亮的星,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