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倩陪顧銘夕去醫院掛了最後一次水,送他回家後,又和豆豆、豆豆媽媽一起吃了一頓晚飯,她准備告辭去機場了。
顧銘夕的病情已經好了許多,他送龐倩出去打車,走出小區,兩個人沿著街道散了一會兒步。
二月的海南,氣候很是怡人,天漸漸黑了,炙人的太陽藏了起來,月亮在海平面上探出了頭,羞澀地打量著那一對小情人。
站在容易打車的路口,龐倩和顧銘夕膩在一起說了會兒情話,她叮囑他要按時吃藥、多喝水多休息,顧銘夕都笑著應下。眼看著就要離開,龐倩突然說起了一件正事:「對了,上次和你說的事,你後來考慮得怎樣?」
顧銘夕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關於繼續念書的話題,他們沒有再聊起過,龐倩是想給顧銘夕多一些的時間考慮。顧銘夕低頭看龐倩,說:「龐龐,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現在有很不錯的工作,年薪可觀,如果辭職去念書,不管怎樣都需要花三、四年的時間,你覺得值得嗎?」
「難道你覺得不值得嗎?」龐倩瞪大眼睛看著他,又問了一遍,「顧銘夕,你覺得不值得?」
「不,我沒這麼覺得。」他被她的視線逼迫著,緩緩搖頭。
「我知道這是你心裡的一個夢想。」龐倩說,「不管是出於哪方面的原因,為了以後的工作發展,為了自己的信念,為了給小孩子做一個榜樣,甚至,俗氣一些,為了將來跳槽有更好的資本,我和你,都應該繼續念下去。」
他沉默了許久,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把文化課拾起來。」
龐倩笑:「沒關系,我也很久沒碰這些專業書了,我考研,還要考高數呢。到時候,我們一起復習,大不了去上補習班唄。」
他被她滿不在乎的語氣說笑了,問:「到時候,要是你考上了,我沒考上,怎麼辦?」
龐倩想都不想就回答:「你一邊畫畫,一邊再高復一年唄。」
顧銘夕皺起眉:「你是不是嫌我學歷低呀?」
龐倩樂得咯咯直笑,往他身上拍了一下:「如果你自己一點也不想念,我是肯定不會來逼你的。但是我知道,你自己也想念。」
見顧銘夕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把旅行包放到地上,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她說:「要是我沒考上,你考上了,那我就工作賺錢供你念書。要是你沒考上,我考上了,我尊重你的意見,你可以繼續高復,也可以做個自由漫畫家,畫畫供我念書。總之,我們一切都順其自然,不勉強,好麼?」
顧銘夕:「……」
「瑪雅人預言2012是世界末日呢,顧銘夕,就是明年啦,咱倆一起拼一下吧。」
「……」
她仰臉看他:「好不好嘛,你說句話呀。」
他從來不是個會亂許承諾的人,不懂得說花言巧語,幾乎可算是言出必行。面對著龐倩期盼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若答應,接下去的一年多時間,便只有拼命。
他還有一絲絲的猶豫,龐倩卻又給他重重一壓:「顧銘夕,我想過了,明年,等你收到錄取通知書,我們就登記結婚,當做慶祝,好不好?」
顧銘夕反過來想了一下,這是不是就是說,如果明年他考不上,這個媳婦兒就遙遙無期了?
算你狠!
他咬牙應下:「好,我答應你,明年再拼一次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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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龐倩拿到了新房子的房產三證和鑰匙,她開心極了,一個人去新房子裡轉了一圈,然後撥通了顧銘夕的電話,問到了裝修的事,顧銘夕有點抱歉地說:「龐龐,我的稿費大概要8月才能拿到,現在一下子拿不出裝修錢。」
龐倩愣住了,然後就叫起來:「誰要你出裝修錢啦!」
他們商量了一下,家具家電都等顧銘夕回來了一起去挑,家裡的硬裝、水電先開工,至於風格——顧銘夕一點意見都沒有,對龐倩說:「只要你喜歡就好。」
龐倩抽了個時間找鄒立文談心,約在了下班後,她請他吃飯。
鄒立文是復旦大學畢業的金融學碩士,龐倩和他聊了會兒工作上的事,就扯到了上財和復旦兩個學校的金融學研究生,問鄒立文哪個容易考。
鄒立文多聰明的一個人,他瞟了一眼龐倩,問:「怎麼?打算去念書了?」
「嗯。」龐倩拿起餐巾抹抹嘴,「領導,我今天約你吃飯就是想和你說,我打算工作到6月底,最多7月底,然後用半年的時間復習,爭取一次過關。」
她一點也沒有隱瞞她的想法,也不給鄒立文挽留的余地,事實上,鄒立文很了解龐倩,他並不會去挽留她。
他一邊切著牛排,一邊給了她建議:「論考試難度,兩個學校差不多,論名氣,復旦大,論業內口碑,上財好。你是上財畢業,考上財會更有把握一些。」
龐倩說:「領導你不知道,我對復旦有一種特殊的情懷。」
鄒立文問:「當年高考沒考上?」
「那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啊!」龐倩笑道,「但是現在,我覺得,我離復旦其實挺近的。」
「你本科是上財,研究生若是復旦畢業,以後找工作基本就不用愁了,況且你還有四年多的工作經驗。」鄒立文難得地笑了一下,「龐倩,說不定到時候,我想請你回來幫我,你都會看不上呢。」
「怎麼會啊領導!」龐倩狗腿地拍馬屁,「我能有今天都虧了領導您慧眼識珠!領導您放心!等我畢業了我一准兒回來找您,到時候您吃肉我吃肉,您喝粥我喝粥……」
「行了行了……」鄒立文頭都大了,「話說,你和你男朋友現在怎麼樣了?」
龐倩羞澀地笑了一下:「挺好的。」
「打算結婚?」
「嗯,明年吧。房子都買好了,只是他也打算去念書,我和他約好了明年等我倆考完了就結婚。」龐倩端起了水杯喝水。
鄒立文一本正經地說:「趁著讀書三年,記得把小孩生了。」
「噗——」龐倩一口水全噴了。
清明小長假,顧銘夕將豆豆托付給紀老師、陳老師照顧兩天,自己和龐倩回Z城掃墓。
他們在S市機場會和,龐倩到得早,等在了接機口,兩個小時後,顧銘夕背著雙肩包走了出來。
他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彼此十分想念,見到以後就成了一對連體嬰,始終都黏在一起。
坐大巴去Z城的路上,龐倩拿出Ipad,給顧銘夕看新房子的裝修進展照片。平時在網上聊天,她給他看過一些,但這一次見面,她把新房子裡角角落落的細節都拍了下來,一張張地翻給顧銘夕看。
「我把廚房的灶台、水槽、流理台都做得低了一些,你用起來會比較方便。」龐倩的語氣裡帶著邀功的意味,顧銘夕撇撇嘴:「你的意思是,以後廚房活兒你就一點兒也不碰了?」
龐倩臉紅了:「不是不是,我個子矮,我也能用的嘛。」
顧銘夕笑了,用額頭去碰碰她的額頭:「和你開玩笑的,以後做飯做菜歸我來,我喜歡看你吃我做的菜。」
龐倩心裡甜滋滋的,繼續給他翻照片:「這個朝南的房間,我打算留給你做畫室,到時候工作台和書架都定做,好不好?」
顧銘夕低頭看了一會兒,說:「我本來打算這個房間留給寶寶的。」
「寶寶另外有一間啊,大小都差不多的。」
他抿著唇想了想,說:「也行,等寶寶大了,他要是喜歡陽光好一點的房間,再和他換好了。」
龐倩比誰都要知道顧銘夕的喜好,所以顧銘夕把房子交給她裝修,非常得放心。龐倩說她打算給主臥選淡米黃色的牆漆,深棕色的地板,是暖色調。客廳用淺藍色的牆漆,黃色的松木地板,偏冷色調。「要是覺得不夠溫馨,就用燈光來補。」龐倩給顧銘夕看正在做的客廳吊頂,「波浪形,像大海一樣,嵌幾個LED射燈,你覺得怎樣?」
顧銘夕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小聲說:「龐龐,這真的是我們的家嗎?」
「當然!」龐倩笑得開心,「就是不知道我們的寶寶是男是女,我都不敢給寶寶房刷粉紅色的牆漆呢。」
顧銘夕問:「你喜歡女兒?」
「唔,女兒貼心。」龐倩腦袋靠著他的肩膀,問,「你呢?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我想要個兒子。」顧銘夕說。
「……」龐倩有點意外,她以為他會說,生男生女他都喜歡的,她忍不住問,「為什麼呀?」
顧銘夕很誠懇地回答了她:「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我怕我有了女兒,會把她寵壞。第二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就是說大人有了小孩,會通過養育孩子而重新體會一遍童年,尤其是,大人自己沒能得到的一些東西,都想讓小孩替自己實現。我現在覺得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比如說我,我想有一個兒子,我想要好好地愛他,陪伴他,教育他,還有……尊重他,我想把他養育成一個小男子漢,善良,大氣,有責任心,有上進心。我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我希望他都能做到。」
龐倩心裡感動極了,她抱緊他,說:「你已經足夠好了,顧銘夕,真的。」
大巴到了Z城,顧銘夕帶著龐倩直接打車去了公墓。
清明時的公墓人很多,顧銘夕找到李涵的墓碑,她的墓碑前有遺留的香燭,大概是李純或李牧來過了。龐倩放下了鮮花,又按著老習俗為她點了蠟燭上了香,還燒了一些紙錢。
顧銘夕站在邊上,靜靜地看著她做這些。
龐倩點起6支香,跪在了李涵的墓前,她抬頭看墓碑,上面有一張李涵的照片,是她40歲左右時照的。那時她很漂亮,長頭髮編成辮子攏在胸前,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笑容恬靜溫暖。
龐倩給李涵磕了三個頭,插好香,說:「阿姨,我是倩倩,我來看您了。我和顧銘夕現在在一起了,您放心,我不會再讓他一個人了。」
她站起來,顧銘夕走到墓碑前,緩緩地跪了下去,他只是開口喊了一聲:「媽媽……」聲音便哽咽了。
龐倩站在他身邊,立刻伸手抱住了他。她知道這些年顧銘夕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但是他很少和她講。只是如今面對李涵,他一定想起了曾經的日日夜夜,他再是強大,也只是一個人,還是個比健全人弱勢許多的殘疾人。他的生活每分每秒都有可能面臨著他難以解決的困難,龐倩有時細細地想,又不敢想下去,李涵去世快五年了,五年啊! 顧銘夕就是一個人過下來的。
正是因為現在一切都在好起來,龐倩更能理解顧銘夕起伏的心情,她乾脆也跪了下來,抱著他顫抖的肩,在他耳邊低聲地安慰他:「好啦,好啦,沒事啦,阿姨看到你哭會擔心的呢,現在我們很好啊,你別哭啦……」
公墓裡煙霧彌漫,香燭點點,春風一吹,墓碑邊的松柏樹就沙沙作響。
龐倩緊緊地抱著顧銘夕,最後乾脆抬頭看天:「算啦,反正這裡就我們兩個,你想哭就哭吧,說實話,我覺得阿姨會笑你呢,帶著女朋友來看她,居然哭成這樣。」
……
離開公墓,顧銘夕給李純打了個電話。
當年李涵去世,顧銘夕與李家的人鬧得不太愉快,因為他執意要賣房還錢,但李牧理解不了。李牧認為李涵生病時,別人給的錢都是不用還的,這是約定俗成的事。他希望顧銘夕不要賣房,把房子租出去收租金,以後李世宇大了,還能借這個房子結婚。
顧銘夕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意見,在徐雙華和鯊魚的幫助下,毅然決然地賣了房。李牧就宣稱,他以後和顧銘夕不再有關系,顧銘夕若是來了Z城,也不歡迎住到他家裡。
顧銘夕離開Z城時,只有李純來送他,李純給了他1萬塊錢,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不用還。後來,顧銘夕和李純保持了聯系,逢年過節會通個電話,每年寄給她3000塊錢,說是給老人的養老錢,另外還給李純寄了許多海南特產。
李純接到顧銘夕的電話很開心,與他聊了很久。顧銘夕知道了外公外婆身體越來越不好,李世宇要結婚,家裡沒房子,李牧就把兩個老人送去了養老院,自己和黃伶俐租了個小單間,把那套三房拿給李世宇做婚房。
「小宇就是被你舅舅舅媽寵壞了。」李純說,「學習不好,工作也不找,成天去網吧玩游戲,最後通過游戲認識了個女孩子,居然結婚了。那個女孩比他大一歲,據說高中都沒畢業,平時打打零工,成天也是打游戲,沒錢了就問你舅舅要。可憐你舅舅都50歲的人了,還在做通宵保安,唉……」
掛下電話,龐倩問顧銘夕:「你要去和你舅舅、外公外婆見面嗎?」
顧銘夕搖頭,說:「龐龐,我從小不在這裡長大,你明白麼?」
她想了下,點頭:「明白。」
他們又坐車回到S市,打算在S市休整一晚,搭第二天的飛機離開。
晚上,顧銘夕帶著龐倩去看望徐雙華。
徐雙華一年裡有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連著春節都有可能去英國看兒子,但是清明時,他是一定回S市的。
顧銘夕提前就和徐雙華聯系過,到了他家門口,顧銘夕告訴龐倩:「媽媽去世以後,我在這裡住了一年半。」
門開了,徐雙華依舊是老樣子,淡薄的眉眼,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但是看到顧銘夕,他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溫情,上前擁抱了他一下。
似乎,大家都默契地知道,與顧銘夕見面,一個擁抱是最能溫暖他的心的。
顧銘夕為徐雙華帶了E市的明前茶,徐雙華很喜歡,看到龐倩,他有些好奇。
顧銘夕靦腆地為他介紹:「老師,這是我的女朋友,龐倩。」
徐雙華留他們吃了晚飯,飯後,顧銘夕讓龐倩留在客廳看電視,他與徐雙華去書房聊了會兒天。顧銘夕是想向老師咨詢重新高考的事。
徐雙華聽了他的計劃後一點也沒表示驚訝,只是點頭說:「繼續進修,不錯的想法。學無止境,老師支持你。」
顧銘夕說:「老師,我這一次,想考美術類。美術類文化課分數不高,我復習起來更有底。」
徐雙華問:「有想考的學校嗎?」
「想去上海,您有什麼建議嗎?」
「上海?」徐雙華想了想,「復旦大學上海視覺藝術學院聽過沒?」
顧銘夕點頭:「我也有看過這個學校。」
「我有朋友在那裡教課,學校不錯。如果你將來想繼續做老師,我建議你直接考它美術學院的繪畫專業。以你的基礎,強補半年,應該沒有問題,至於文化課,就要靠你自己了。」
顧銘夕點頭:「我記下了。」
徐雙華又問了顧銘夕接下來的打算,知道他7月會回E市,他當著他的面就給一個E市的朋友打了電話。
「我有個學生,明年初要參加美術類統考和上海視覺的校考,7月份開始會在E市……戶口是E市的,對,想請你幫忙輔導他專業課,他的基礎你放心,我希望你能一對一地輔導他,要保證他能考上視覺。……對,沒錯,是我的學生,我第四個學生。」
掛下電話,徐雙華把號碼輸到顧銘夕手機裡,說:「這個老師是專門開工作室幫人輔導美術類應試的,水平很好,你回了E市後給我打電話,我過去陪你一道去見他,你放心,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顧銘夕和徐雙華從書房裡出來時,兩個人面上都帶著笑,龐倩站了起來,徐雙華看看兩個年輕人,說:「銘夕,什麼時候結婚,一定要請我去喝喜酒,這幾年,我惦記你比惦記我兒子都多,看到你現在好好的,我真是特別特別高興。」
他是個挺冷情的人,但是這時候卻說出了這麼煽情的話,令顧銘夕心裡很是震動,他主動用身體去貼近徐雙華,說:「老師,謝謝您。」
顧銘夕和龐倩的賓館在市中心,下了出租車後,顧銘夕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座工字型天橋。
他什麼都沒有對龐倩說,只是帶著她去天橋上走了一圈。
雖然是晚上,天橋上依舊很熱鬧,擺攤的、賣藝的、乞討的,長遛遛的一排。周圍的高樓大廈燈光明亮,樓頂霓虹閃爍,橋下的車流匯成金色長龍,行人們從顧銘夕身邊走過,大部分人目不斜視,偶爾有人注意到了他空蕩蕩的衣袖和身邊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面上會露出一絲莫測的神情。顧銘夕毫不在意,走得很慢很慢,龐倩不明所以,問問他,他也不說。
人的心裡總有一些秘密,此時的顧銘夕還不想把這一段經歷講給龐倩聽。他想,也許再過幾年,當他們結了婚,在冬天的晚上,吹著暖風看電視時,他會開玩笑般地對她說起他與這天橋的故事。
回到賓館房間,兩個人都累得要命,這一整天舟車勞頓,這時候總算能歇一下了。
關上門,丟下包,龐倩幾乎沒有停頓地脫下了自己和顧銘夕的外套,身子已經貼在了他的身上。
她仰起臉,他低下頭,兩雙唇立刻糾纏在了一起。
她帶著他跌跌撞撞地走去了洗手間:「一起洗澡……」
他根本捨不得鬆開她的唇,只是低低地應:「唔。」
她聲音軟糯,雙手在他身上游走:「顧銘夕,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有多想?」
「醒著時,腦子裡都是你,睡著時,夢裡都是你。」
「我也是,我也是!」她嚶嚀出聲,還狡黠地用舌尖去挑弄他那兩顆虎牙,尖尖的,真是性感又有趣。
她如此挑釁,令他的吻變得更加瘋狂、灼熱、黏膩、情不自禁,他深深地吻著她,濃眉皺起,一遍一遍地喚著她的名字:「龐龐,龐龐……」
「我在這裡。」她說。
夜色沉沉,從衛生間,到潔白柔軟的大床,留下了他們纏綿起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