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重蹈覆轍

不管來時路多苦澀,我願為愛重蹈覆轍,盼望你回首的那一刻。——品冠《重蹈覆轍》

這天晚上,她如約跟杜維安見了面。

咖啡店裡,燈光迷濛,四下都是零零落落的客人。但是很奇怪,沈寧夏進門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杜維安。他站在角落裡,正側著身子打電話。他的輪廓,他說話的神情,一如記憶裡深藏的模樣。

杜維安似有知覺,倏然回過了頭。他的目光極冷淡,掃了她一眼後便收了回去:「我知道了。半個小時後見。」

這樣毫無溫度的目光,這樣仿若瞧著旁人的目光……沈寧夏忽覺心頭抽痛。

杜維安坐了下來,直截了當地開口:「你找我有什麼事?」沈寧夏沉吟了片刻,盤算著怎麼開口。在這幾乎要凝固一般的沉默裡,幸而服務生含笑前來,遞上了菜單招呼杜維安:「先生,需要些什麼?」

兩人各叫了一杯咖啡,待服務生走後,他面無表情地抬腕看了眼時間:「不好意思,我八點半約了人,有什麼話,請直說。」

這樣的客套,這樣公事公辦的口吻,叫沈寧夏終於知道了什麼是「痛不可抑」。

沈寧夏垂下眼,將蘇嘉妮的事情,盡量簡明扼要地告訴了杜維安。

杜維安聽後愕然至極,他極正色地對她說:「維和一向喜歡玩樂,但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情。你放心,我會跟他好好談談的。」

「謝謝,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不客氣。」杜維安起身,「再見。」

沈寧夏目送他,直至消失。

是啊,在她那般對他之後,他怎麼還會如往日一般對待她呢。

這一晚的見面,沈寧夏終於知道了什麼叫「一切都過去了」。是她將杜維安推出自己生命的,決絕得不留一絲餘地。杜維安如今這般客氣地對她,已經是她的福氣了。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口處依舊像被人死死掐著,發出一陣又一陣窒息般的痛。

杜維安的進展卻不佳。小弟杜維和並不買他的賬:「哥,這件事情你別插手!」

杜維安神色極凝重:「什麼叫我別插手?別的女孩子我不瞭解,但我認識蘇嘉妮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你招惹她前就應該想清楚。」

杜維和:「哥,你放心,我會搞定她的!」杜維安極為不滿,厲聲道:「杜維和!你所謂的搞定,是不是就是讓她去把孩子打掉?」杜維和不說話。從小到大,大哥很少連名帶姓叫他。一旦這麼做了,就表示他生氣了。

自己這個小弟,素來是個倔性子,不能硬來。杜維安頓了片刻,方又語重心長地勸道:「維和,你不是三歲的孩子了!你應該知道這種事情對一個女孩子的傷害有多大!

「維和,做人做事要將心比心。如果我們有個妹妹,或者你將來有個女兒,她被人這麼對待,你知道了會如何?」

杜維和聽了他的話,也不知怎麼地突然就想到了蘇嘉妮肚子裡的孩子,他頓時一怔。片刻後,臉色忽紅忽白地吐出了幾個字:「我肯定殺了那個王八蛋!」

「維和,嘉妮也是有父有母,也是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叫著寶貝長大的……」

杜維和側著臉,瞧不出什麼神色。半晌後,他起身來到了酒櫃邊,打開了一瓶酒:「哥,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只要你不插手,我答應你這件事情會圓滿解決。」杜維安不肯善罷甘休:「那你說來聽聽看。你準備怎樣圓滿解決?」

「不行!」杜維和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補了一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從小就是個死性子,吃軟不吃硬。若是我不肯去做一件事情,哪怕你把爸媽叫來,哪怕你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絕對不會去做的。」

杜維和這話綿裡藏針,杜維安知道他不是說笑,一時竟拿他沒半點法子。

「哥,我的要求並不過分,你只要給我一個月。這一個月內你只要不插手就沒事了。」

杜維安自然不知道杜維和回房就打了電話給寧夏:「沈寧夏,你找我哥是沒用的。有本事,你讓我哥娶蘇嘉妮去。」

沈寧夏氣結:「你!」杜維和冷哼一聲:「沈寧夏,蘇嘉妮的事情,這個世界上,你只能求我。哪怕你把我趕出方氏,我亦不怕!」

沈寧夏到了此時已經完完全全無計可施了。她想了想後,才輕輕地對電話那頭道:「杜維和,從頭到尾你根本一點兒也不在乎嘉妮,也不在乎她肚子裡的孩子。你這樣子,嘉妮就算跟你結婚,也不會幸福的。算了,此事到此為止。我會想辦法讓這件事情以別的方式解決。」

杜維和大約沒料到她會這般回絕他,在電話那頭頓了數秒,忽然粗聲粗氣地說:「好,沈寧夏,我給你半個月。如果這半個月內你不給我答覆,我就當你用別的方式來解決了。請你們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

杜維和在賭,他在賭沈寧夏跟蘇嘉妮的友情,他亦在賭蘇嘉妮對他的感情有多深。

他突然焦躁地發現,自己也沒什麼把握!

一日復一日,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個星期。杜維和竟也覺得難熬。

一日傍晚,杜維和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駕著跑車,便來到了寧夏家樓下。忽然間,他只覺得胸口一窒。他看到了蘇嘉妮。她一點也瞧不出懷孕了的模樣——淺藍色的寬鬆長襯衫,腰上繫了一根同色系的腰帶。鬆鬆垮垮的款式,更顯得纖腰不盈一握。

杜維和的視線移到了她腳上,方鬆了一口氣。蘇嘉妮腳上穿了一雙黑色平底的軟羊皮鞋,顯然是與沈寧夏到樓下散步的。

他的車子停在馬路邊,偷窺著她們的一舉一動,直至兩人上樓。

一晚,杜維和在房間裡徘徊猶豫許久,最後撥通了沈寧夏的電話:「怎麼樣?考慮得如何了?」沈寧夏不吭聲。杜維和「好心」地幫她做分析,「沈寧夏,反正你跟我大哥之間,該發生的都發生過了。再說了,我哥也是百裡挑一的人才,你不過是跟他認個錯而已。再說哪怕你想結婚我哥還不一定同意呢……其實你一點兒也不吃虧。」

「我去跟他道歉,說我錯了,說我一直愛著他,說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說我要跟他結婚。」良久後,沈寧夏才開口,一句句地重複著他的要求,然後發問,「如果他真的願意跟我結婚,那以後呢,以後怎麼辦?」

杜維和語氣淡淡:「如果我大哥不願意,那麼你也算做到我所有要求了。但如果我大哥願意跟你結婚,結婚以後的事情,也與我無關。隨便你跟我大哥怎麼樣!」

沈寧夏簡直覺得不可思議:「杜維和,你不覺得自己在胡鬧嗎?你在拿你大哥的幸福開玩笑?」

杜維和冷聲道:「我不覺得我在開玩笑。沈寧夏,一直以來,跟我大哥開玩笑傷害他的人,是你!」那是事實。沈寧夏無力辯駁。

「我只是不准任何人欺負我大哥,欺負我們杜家的人。你既然曾經答應我大哥,要跟他結婚,那我就一定要讓你嫁給他。」「那嘉妮呢?」

「你放心,我會娶她,在能力範圍內我也會好好對她。」說罷,杜維和直截了當地問,「沈寧夏,我對你已經夠坦誠了。現在,請你給我一個答案。畢竟再這樣拖下去,吃虧的那個人不是我!」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彷彿沒有人一般。杜維和耐心地等著。

良久後,他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答覆:「好,我答應你。」

沈寧夏站在熟悉的公寓樓下。根據杜維和的說法,杜維安這近一年來,都住在這裡。

她等了許久,天空還是飄起了雨絲。她沒帶傘,只好在門口躲雨。片刻之後,雨勢漸大,隨風而來的雨點飄濕了衣服。

也不知過了多久,杜維安臉色暗沉地出現在了她面前:「你怎麼在這裡?」不知是雨水還是由於他毫無溫度的語氣,沈寧夏覺得全身泛起了瑟瑟涼意。她的手捏緊了衣袖,喃喃如蚊語:「我有事找你。」

杜維安沒再多瞧她一眼,轉身在電子門上輸入了密碼。只聽叮的一聲響,門應聲而開,杜維安跨了進去。他走了兩步,忽地停了下來:「還不進來。」

再相見後,他的語氣就一直這般不鹹不淡。沈寧夏再度揪緊了衣服。

杜維安一進公寓便徑直進入了臥室,沈寧夏只好站在客廳等他。抬眼望去,那沙發旁的復古檯燈,餐桌上的桌布,透明水晶花瓶裡插著的花束……她離開快一年了,公寓裡竟一點兒變化也沒有。

有條浴巾突然間直直飛來,落在了她面前的沙發上。沈寧夏抬頭,瞧見了出來的杜維安。他換上了白襯衫和米色長褲,袖口半卷,十分休閒。

他的意思是讓她擦乾嗎?沈寧夏不作聲地取了過來,擦了擦半濕的頭髮。

「請說吧,什麼事?」在離她兩米左右的距離,杜維安止住了腳步,開口相問。

杜維安十分客氣,但暗含著的口氣卻似有些焦躁不耐煩,大約想讓她說完走人。沈寧夏停止了擦拭的動作,試圖組織即將要說出口的話。

沈寧夏低垂著眼簾,發現杜維安穿的那一雙深藍條紋的亞麻拖鞋,還是她去年為他採購的。她亦買了同款的粉色彩條款式。

去年今日,他們還穿著情侶款的拖鞋在這個公寓裡面生活。

怔忪間,只聽杜維安的聲音淡淡地在室內響起:「既然你沒什麼想說,那算了。我約了人晚餐,趕時間要走了。」他抬步就走向了門口。沈寧夏眼睜睜地瞧著他的手握住了門把,下一秒便要按下。

如果今天不說,沈寧夏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鼓不起勇氣了。她慢慢地抬起頭,終於是說出了口:「對不起。」杜維安的身影彷彿一僵,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再沒有移動半分。

「杜維安,對不起。」

偌大的屋子,一下子靜到了極致,落針可聞。

可是,杜維安一直沒有轉過身來。兩人沉默著。

也不知道這樣子過了多久,杜維安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一片死寂。杜維安接通了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聽他道:「我現在正準備出門,大概半個小時可以到。」他的語氣低緩溫煦,明顯不是公事。

杜維安一直背對著她。沈寧夏眼睜睜地看著他掛斷了電話,看著他不再遲疑,伸手打開了門,下起了逐客令:「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沈寧夏也不知怎麼地,忽然生出一種幽微感覺:杜維安如果跨出了這扇門,就永永遠遠不會回頭了。她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你不要走。」

杜維安的身體在瞬間繃緊。沈寧夏其實一點兒把握也沒有,她害怕他會推開她的手。

但幸好,他沒有。他沒有轉身,也沒有動。他任她從後面環抱著自己。

淡淡的青草香,還有他溫暖的體味,這是屬於杜維安的味道。這樣親密地抱著他,這樣地嗅著他熟悉的氣息,一秒也是好的……沈寧夏大著膽子,將額頭一點點靠近他,最後抵在他寬厚的背上。

兩人一直保持著這個親暱又僵硬的姿勢,直到杜維安的電話再度響起。他接起了電話:「靜如,對不起,我有點急事,不能過去了。我下次再請你吃飯賠罪。」

電話另一邊等著他吃飯的人是曾靜如。那是杜芳華看中的女子。她曾毫不避諱地對沈寧夏說過:「靜如才是真正適合維安的。」

杜維安結束了通話,把手機往玄關的換鞋凳上一擲。他撥開了她環著的手,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說吧,你到底有何事來找我?」屋子裡沒有開燈,此時已經是暗沉一片,如同他沉沉的臉色。

「如果是為了維和跟蘇小姐的事,我跟維和談過了……」

沈寧夏鼓足了勇氣問道:「杜維安,你還願不願意跟我結婚?」杜維安的話戛然而止。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光深沉複雜地審視著她,彷彿想要確認什麼。

沈寧夏屏住呼吸等待著杜維安的回答。可是他殘忍地一直不作回答。

或許,這也是一種回答。

其實沈寧夏早料到了會如此。可很多時候,想到是一回事,真正遇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此刻,哪怕是沒有旁人,沈寧夏亦覺得臉上熱辣辣的,難堪得很。

「對不起,嘉妮,我已經盡力了。」她低著頭在心底默念著。現在的她,只想快快離開這裡。

在與杜維安擦肩而過的時候,才聽見他的聲音沙啞地響起:「莫非你意猶未盡,想要準備再報復我們杜家第二次?」

他一直記得那天她所說的傷人之語。這並不怪他。沒有一個新郎在婚禮現場被如此對待後會輕易遺忘。

沈寧夏輕聲道:「你可以當我剛剛的話沒有說過。」杜維安:「說過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我聽到了,怎麼能當作沒聽到。」他的語氣淡淡,不知是何意思。沈寧夏只好不作聲。

「好,我們結婚。」

沈寧夏猛地轉過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是杜維安黑亮的眼牢牢地直視著她,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我們明天就去登記結婚。如果這一次,你不怕我逃婚的話。」

那個晚上,杜維安沒有再出去。他吩咐她:「我因為你沒出去吃飯,那你是不是應該補償我?」沈寧夏愣愣地瞧著他,而後明白過來。

於是,她進了廚房。打開櫥櫃,沈寧夏不禁呆住了。她以前備的那些泡麵餅乾,居然都還在。她翻箱倒櫃地找了一番,才找到了一包還在保質期的掛面。

就著冰箱裡的雞蛋,沈寧夏做了兩碗荷包蛋面。唯一不同的是,杜維安的碗裡她擱了三個蛋,她自己的碗裡放了一個。

杜維安也無話,埋頭吃了起來。大約是真的餓了,他把面和蛋吃了個精光。

他放下了筷子,丟給她一句話:「如果你不想我逃婚,最好你今晚待在這裡。我怕我隨時會反悔。」沈寧夏愣愣地瞧著他筆直的背影進了主臥室。

那一晚,杜維安再沒有出來!

他真的會反悔嗎?沈寧夏吃不準。如今的杜維安,對她十分冷淡,幾乎比陌生人還不如幾分。

既然決定了為嘉妮做任何事,且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索性就走到底吧。那一晚沈寧夏選擇了留下來。

客房裡的大床柔軟舒適,沈寧夏躺在上面,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明天杜維安真的會跟她登記結婚嗎?杜維安會不會也像她一樣臨時說不呢?若是真的登記了,以後,以後兩個人要如何相處呢?

有時候覺得杜維安可能真的會反悔,有時候又覺得可能不會。

這樣胡思亂想、輾轉難眠的沈寧夏,第二天一早被杜維安的敲門聲驚醒:「起床,去民政局。動作快點,我隨時會反悔的。」

沈寧夏進了衛生間,一推開門,便瞧見了洗漱台上那新放置的毛巾與牙刷。她默默地開始梳洗。

她出來的時候,杜維安已經梳洗完畢了,神清氣爽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雜誌。晨曦的陽光溫柔地透進來,融融的光束裡,無數的塵埃在他身旁盤旋飛舞。

沈寧夏的腳步極輕,但杜維安彷彿有千里耳一般。她一出來,他便知曉了,放下了雜誌起身道:「走吧。」

車子一路行駛而去,彼此都不說話,沉默到讓人窒息。杜維安的臉一直繃得很緊的,彷彿心情極不好。半晌後,車子終於到了七島市民政局婚姻登記處。

若不是當初忙著籌備婚禮,準備蜜月回來再登記的話,她與他早已經是夫妻了。沈寧夏望著那幾個黑黑粗粗的字體,回憶往事,一時間有些恍惚。

忽然,只聽杜維安冷笑道:「你不會是準備逃第二次吧?」沈寧夏默默地收回了視線。杜維安的口氣十分的不佳,「那還不下車!」

偌大的登記大廳空蕩蕩的,除了工作人員外,一對新人也沒有。填申請表格、繳費、拍照。不過十分鐘,兩人就順利地辦完了所有手續。

從民政局出來,杜維安將她送到了樓下,只不鹹不淡地丟下了一句話:「我去上班了。」沈寧夏望著他的車子遠遠地消失在了轉角,心裡頭一片茫然。

這個世界上,才結婚便到了無話可說地步的新郎新娘,大概只有她和杜維安了吧。

沈寧夏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杜維和:「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辦妥了。」杜維和只說了寥寥數字:「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沈寧夏大鬆了一口氣。可是當她把手放在密碼器上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並沒有進門的密碼。她抱著試試看的念頭,按下了記憶裡頭的數字,一個,再一個。結果全部輸入後,便聽見叮的一聲,玻璃門在她面前自動開啟了。

那是兩人濃情蜜意之時,他設置的,用的是她的生日與他的生日結合的數字。

竟然沒有變!

沈寧夏上樓後,仍舊是用那串數字,打開了公寓的大門。

在國外的時候,她曾經無數次地想起這個地方,想起過許許多多的事情。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回到這裡了。

可如今,她再度站在了這裡。雙腳真實地踏在光亮潔淨的地板上,可是沈寧夏卻依舊覺得恍若做夢。

攤開火紅的結婚證,照片上的兩人只是望著鏡頭,微笑淺淺,有亦似無。

她真的跟杜維安結婚了!

環顧公寓四周,整齊有序,乾淨得很。沈寧夏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她忽然想起了昨日碗櫃裡那些過期的食品,便進了廚房清理。這麼一忙便忙了半天,等空下來,沈寧夏才忽然憶起,自己起床到現在一口水也未喝過。可是,她竟一點也感覺不到餓。

既然結婚了,她是不是應該搬點東西過來?沈寧夏考慮了良久,終於還是決定回家整理幾件衣物過來。但在等公交車的時候,她看到了熟悉的90路公交車。

這是去墓地的公交車。沈寧夏在它停下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上了車。

陶罐裡種著的百萬小鈴依舊開得如火如荼。沈寧夏取了濕巾,擦拭外婆和母親的墓碑:「外婆,媽媽,我今天和杜維安結婚了。」

她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她輕輕地問道:「你們會不會怪我?」

一如過往,回答她的,只是陽光和微風而已。

「外婆,媽媽,我有個秘密,只偷偷地告訴你們兩個哦。

「杜維安是我這輩子唯一想嫁的人。這樣子跟他結了婚,我心裡還是高興的。只可惜,杜維安再不會是以前的杜維安了……不過沒有關係,無論這段婚姻的時間是短是長,我都會好好珍惜的。

「你們放心,我會開開心心的。」

臨走的時候,她默默地注視了方黎明的墓碑許久。而後,她動手理了理墓碑旁的花朵枝蔓,輕輕地道:「我走了。你會好好照顧她們的,對不對?」

沈寧夏走了好幾步才回頭,只見父母外婆的墓碑處青草茵茵,陶罐裡的花朵隨風輕擺。四週一片寧靜安詳。

沈寧夏回家整理了一個手提行李袋的衣物,正準備出門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杜維安,他的語氣很不對,彷彿風雨欲來:「你現在在哪裡?」

沈寧夏:「我回家收拾了點衣服。現在準備回去。」杜維安在那頭頓了頓,才說:「在那裡待著,我去接你。」

曾經那麼相愛纏綿的兩個人,竟會到如此冰冷的地步。

兩人那些甜蜜過往,沈寧夏每每回想起,總覺得美好得不真實,彷彿不過是夢一場。

片刻,杜維安的車子便到了。他面無表情地下車接過了她的包,扔在了後座上。一路上,沈寧夏只好側頭佯裝看窗外的風景。如今的杜維安,總是冰涼沉默,完全變了一個人,讓她不知道如何相處。

家裡依然只有面和雞蛋。於是,那天晚上,沈寧夏又做了兩碗麵。杜維安依舊一言不發地吃了個精光。

兩人在冷冷淡淡的氣氛中相處著。

這一天晚上,沈寧夏接到了蘇嘉妮欣喜不已的電話:「寧夏,維和從國外回來了,他跪下跟我求婚了……我都還沒有告訴他我懷孕呢……」沈寧夏自然裝作什麼都不知,微笑著恭喜她:「太好了,嘉妮。恭喜恭喜啊。你看你,流了那麼多冤枉的眼淚。」

「是啊,太冤了!對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訂婚戒指,等下我拍了圖片微信你哦。」

「當然要看。」沈寧夏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和杜維安結婚的情況告訴嘉妮。可轉念一想,這段婚姻自己都不知道可以持續多久……唉,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省得蘇嘉妮東問西問,她一個不小心再把結婚的真實原因說漏了嘴。

雖然不喜歡杜維和這個人,但沈寧夏不得不承認杜維和有極出眾的辦事能力。他在蘇家父母面前,溫柔體貼,噓寒問暖,成功地扮演了一個愛蘇嘉妮入骨的好男人形象。加上他國外名牌大學的學歷,在方氏集團的身份和出色資歷,及與蘇嘉妮相配的出色外形,都令蘇父蘇母對他滿意得不得了。

連熟知他底細的沈寧夏偶爾也會懷疑,哪個杜維和才是真實的。

蘇嘉妮懷有身孕,不便操勞。杜維和事無鉅細,體貼入微地包攬下了整個婚禮。甚至連婚紗定制,都是他聯繫某著名國際設計師一手搞定的。

由於明天是大婚之日,蘇嘉妮特地去了婚紗公司,要做最後一次試穿。沈寧夏便奉了蘇嘉妮之「電召」前來陪伴她。

沈寧夏剛從出租車上下來,便看到了杜維和小心翼翼地扶著蘇嘉妮上台階的一幕。正是午後,陽光熱烈纏綿。照在蘇嘉妮甜甜微笑的白嫩臉龐上,仿若寶石般熠熠生光。

因懷孕的緣故,設計師為蘇嘉妮設計了一套抹胸款的婚紗,精緻華貴的白紗從胸下層層而出,如花朵簇擁著盛開,非常慵懶嬌媚。婚紗公司的人員亦極會說話:「杜太太的身材好,穿這一款,我們一點兒也瞧不出懷有身孕。」

蘇嘉妮打量著鏡中的自己,不免歎氣:「唉,整個人像被吹了氣的氣球,又大了一號。你看,拉鏈已經快要拉不上了。」沈寧夏盯著她豐腴的胸口,但笑不語。

蘇嘉妮捂著胸口:「非禮勿視啊!不許看。」沈寧夏覺得好笑:「放心!你這件婚紗,雖然號稱抹胸款,但保守得連條溝都看不到,真心沒啥好看的。」

蘇嘉妮嬌嗔道:「我就是要這樣的效果。身材嘛,露給老公看就行了,幹嗎要大方地給旁人看啊。」沈寧夏嘖嘖出聲,直道可惜:「太可惜了,浪費你的魔鬼身材了。」

工作人員幫蘇嘉妮脫下了婚紗,準備為明天的婚禮做最後一次尺寸修改。

臨走時,蘇嘉妮拉起了沈寧夏的手,放低了聲音:「寧夏,你明天真的不出席我的婚禮嗎?」沈寧夏不說話。所有會在明天出席蘇嘉妮婚禮的親朋好友,都曾經在她與杜維安的婚禮上出現過。她若是出現,蘇嘉妮的婚禮就成了七島最大的八卦產生之地了。

蘇嘉妮:「我明白你的難處。但這是我的婚禮,我不介意的。寧夏,我很想很想你參加。」沈寧夏淡淡苦笑,還是搖頭拒絕道:「嘉妮,對不起。」

蘇嘉妮正欲再勸寧夏,但她的視線裡忽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她便愕然愣住。沈寧夏隨著她的視線轉身,看見了正朝她們走來的杜維安。

她一直沒有告訴嘉妮她再度與杜維安在一起的事實,所以蘇嘉妮才會有這樣的驚訝表情。

杜維和上前牽起了蘇嘉妮的手:「走吧,我們先回去吧。」一直到了車上,蘇嘉妮還憂心忡忡:「你大哥怎麼來了?」

杜維和擰了擰她的臉,含笑道:「你不知道他們已經復合了嗎?」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看到蘇嘉妮粉唇微張,一副瞠目結舌的呆萌模樣!

好半天後,蘇嘉妮才蹦出了幾個字:「不可能的!寧夏從來沒有提過。」杜維和嘴角勾勒出了一個淡淡微笑,語氣裡有自己都不曾覺的寵溺,「你這個小傻瓜!」

第二天的沈寧夏起床極早,拉開窗簾的時候,天邊方顯露出魚肚白。她躡手躡腳地進了廚房,開始烤麵包。

杜維安從臥室出來後,視線便停留在了餐桌上。白膩的骨瓷盤上,放著誘人的火腿煎蛋和西紅柿三明治。旁邊還有一杯鮮搾的橙汁。這一個多月來,她每天都為他做早餐,或中或西,每日都不同。

維安瞧見沈寧夏忙碌的背影,她在客廳一側打開了掛燙機,正替他熨燙今日要穿的衣物。數秒後,杜維安收回了視線,他拉開了椅子,坐下用早餐。

整個公寓靜得很,只有掛燙機發出的呼呼之聲。杜維安偶爾會抬頭掃她一眼,但他很快會低頭,繼續他的早餐。

沈寧夏將碗碟洗淨,整理好廚房的時候,便看到了已換上黑色禮服的杜維安,白襯衫配了一個黑色領結。哪怕這些衣物每一件都是經她手熨燙出來的,可穿在杜維安身上,還是叫沈寧夏覺得驚艷。

去年婚禮當日,他也是穿了類似的禮服,含笑地牽起她的手……一時間,鼻尖眼眶突然就熱辣了起來……沈寧夏趕忙垂下了眼簾。

她以為杜維安會趕著出門,畢竟今天是杜家大喜之日,他現在儼然是杜家的掌事人,許多事情要他出面招呼。

但杜維安卻出人意料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取過了茶几旁的一本雜誌,翻了起來。沈寧夏聽見他的聲音響起:「動作快點,趕時間。」沈寧夏愕然抬頭,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杜維安抬頭直視著她,不動聲色地道:「你是杜維和的大嫂,是我們杜家的長媳。這樣的場合,你不會認為自己可以缺席吧?」事實上,沈寧夏確實是這樣以為的。

「我給你二十分鐘,去化妝換衣服。」他的口吻似命令,根本不容沈寧夏拒絕。沈寧夏不說話,也沒有動。她不能這麼做,她會毀了嘉妮的婚禮!

兩人就這樣地僵持著。半晌後,杜維安放下了雜誌,起身朝她走來。他拉著她的手進了她房間,拉開了櫃子,取出了一件衣服,擲在了床上:「換上它。」

那是一件玫瑰紅的蕾絲連衣裙,圓領短袖,端莊大方。

杜家父母在杜家看到她的吃驚愕然以及不知所措,既在沈寧夏意料之中又在沈寧夏意料之外。事實上,杜家的親朋好友見到她,沒有一個不是錯愕萬分的。

還有杜芳華,她是攜了曾靜如前來,看到客廳中為客人捧茶的沈寧夏,那驚愕的神色卻叫沈寧夏此生都難以忘懷:「你怎麼會在這裡?」杜芳良將妹子拉到一旁,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沈寧夏從洗手間出來,便看到了臉色陰沉的杜芳華。她在等她!

沈寧夏沒有覺得意外。杜芳華如果不來找她的話,那才叫意外呢。

「維安真跟你結婚了?」聽杜芳華的口氣似乎猶不能相信。沈寧夏垂下眼簾,只答了兩字:「不錯。」

杜芳華咬牙切齒,顯然惱恨至極:「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維安?你已經報復過他一次了。你還想怎麼樣?」

「以你的身家,你的容貌,你想嫁給誰不行?你為什麼偏偏要嫁給我們維安?」

面對著咄咄逼人的杜芳華,沈寧夏一直緘默不語。

正在此時,門被人打開了,杜維安出現在了兩人面前。杜芳華:「維安,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她跟你在一起是為了報復我們杜家。上一次,你怎麼也不相信,不肯聽小姨的話。結果呢,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你也不想想!她怎麼會這麼輕易嫁給你呢。她處心積慮的,肯定是為了再次報復我,報復我們杜家。

「維安,你難道準備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嗎?

「維安,跟她離婚。趁靜如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跟她離婚。

「維安,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聽小姨的話呢,靜如最適合你,而且最重要的是靜如她愛你!她永遠不捨得傷害你……」

杜維安的視線牢牢地鎖著沈寧夏,只見她側著臉,眉目低垂,對於小姨所說的話似乎根本無動於衷。

不知怎麼的,杜維安只覺心頭一陣無名火起,數秒後,他清晰地吐出了幾個字:「小姨,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再給她這樣的機會。」

沈寧夏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側身的姿勢。她聽得懂杜維安話裡深藏的含義。

不愛一個人,就不會被他(她)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