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馬兒怎麼會死的?爹爹,爹爹……」無雙白胖白胖的小手緊緊攥著無瑕的衣襟,因為太用力,指節都泛白了,身體也在不可抑制地發抖。
無瑕以為她嚇著了,緊緊摟住妹妹的小圓身子,暗自懊惱一時嘴快說了那麼可怕的事情給妹妹聽。
「雙雙不怕,爹爹沒事的。」她不停地安慰道。
唐碧秋放下手中的香囊,摸了摸無雙的小腦袋,輕聲道:「雙表妹別怕,既然是早上發現的,表明事發在半夜,姨丈福大命大,半點沒受牽連。」
像汝南侯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向來規矩嚴謹,但凡家中出了不好的事,都會瞞住未成年的姑娘們,不讓烏七八糟的話污了她們的耳朵。
然而事關親爹,無瑕不可能不派人打探,所以她知道的稍多一些。
「聽說馬倌檢查時發現馬肚子裡有數支銀針,我叫仲秋找二嬸身邊的良辰姐姐問的,她不是嫁了馬房管事老袁的侄子麼,不過她也只知道這麼多,那針是打哪兒來的還在查,爹爹也不准下人們亂傳話。」
二嬸的丫鬟是馬房管事的侄媳婦,爹爹的馬被人餵了銀針,爹爹墜馬重傷以至早亡……
幾件事串在一起,由不得無雙不多想。
前世家中一直流傳「塞翁得馬,焉知非禍」這個說法。大宛馬產自西域,可以日行千里,速度驚人,是千金難求的寶馬。因為流出的汗水顏色像血一樣,故而得名汗血寶馬。君恕偶然得了一匹,萬般珍愛自不在話下。可偏偏就是這匹馬,將他送上了死亡之路。
每個人都知道侯爺是死在為三姑娘捕獵豹貓的途中,無形中便成了一種暗示——君恕的死是因為無雙。
二嬸更是話裡話外不停提起無雙乃剋死雙親的討債鬼、掃把星。
年幼的無雙長年生活在自責與委屈的情緒中,長大後性情自不像姐姐無瑕那樣溫柔平和,她格外倔強,防備心也很重,就像一朵帶刺的玫瑰。
現在整件事變得完全不一樣。
銀針隨血脈而走,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戳穿腸胃血管致死。不管爹爹去哪兒,只要事發時正好騎在馬上,總是逃不掉意外受傷。
是誰做的?
會是二嬸嗎?
賊喊捉賊,從來不是新鮮事。
何況,大哥哥繼承了爹爹的爵位,二嬸也是受益人。
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無雙揮舞著小拳頭立下決心。
然而,攤開手掌,一看到手背骨節處那幾個屬於孩童的小肉渦,滿滿的心氣兒立刻洩掉一半——就她現在這個樣子,能查什麼?
乞巧端著新洗的水果進來放到榻桌上,紅澄澄的櫻桃堆滿瑩潤的龍泉梅子青瓷盤裡,無雙見了雙眼一亮。
不能自己查,可以讓旁人疑心主動查,借力也是力。
她端起盤子就要下床,臨到床邊看到地面,才記起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下床的難度不亞於及笄的淑女爬牆。
無雙重重嘆氣,蹲下來把櫻桃盤擺在一旁,然後轉身爬著倒退,雙腳先探出去,兩隻小胳膊牢牢扒住床板,雙腿用力往下夠,可惜怎麼也構不著地面……
無瑕看妹妹實在費勁,好心幫了一把,把她抱起來放在地上,問:「你要去哪兒?想去方便?讓李媽媽抱你去好不好?」
「我想給祖母送櫻桃。」無雙撅著小屁股把那盤子櫻桃端起來,扭頭就跑。
「小祖宗,慢點跑,小心門檻,別摔著……」李媽媽反應最快,第一個喊著追出去。
無雙只做聽不見,邁著小短腿吧嗒吧嗒跑得歡。
難為李媽媽帶著乞巧和花朝,一行人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
來到老夫人葉氏住的福佑居時,正巧君恕與君念兄弟兩也都在。
君念五官臉型與兄長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只是人較瘦弱,個子也沒君恕高。
無雙看看父親,又看看二叔,轉了轉烏溜溜地大眼睛,一鼓作氣衝到祖母面前,把盤子舉過頭頂,嗲聲嗲氣撒嬌道:「祖母,無雙覺得櫻桃好吃,就給祖母送來了。」
老夫人早上起來聽說了大宛馬的事,頭一個想法就是家裡出了賊,這是敗家之兆,現在凶手沒找到,禍根沒查清,她連飯都吃不香,更沒有心情吃零嘴兒了。
可是無雙一對大眼精靈又清澈,濕漉漉地望著她,那懇切的小模樣別提多惹人疼了。老夫人不想拒絕孫女的好意,讓她傷了心,接過盤子放在桌上,又把無雙抱在腿上坐好,和藹道:「好孩子,好吃你就多吃點。」
無雙依偎在祖母懷裡,心中五味雜陳。
前世母親過世後,是祖母把她帶在身邊照顧,可祖母年紀大了,後來又經歷了喪子之痛,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在無雙十二歲那年也走了。
失去父母時她還不甚解事,祖母歸天時她卻已長大,那種傷痛,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心裡永遠缺少一塊再也拼不起來似的。
無雙吸了吸鼻子,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找出想害爹爹的人,保證一家平安,屆時祖母也能開開心心地多活幾年。
「祖母吃,酸酸甜甜的,可開胃了。」無雙舉著小胖手把櫻桃送到祖母嘴邊。
老夫人只好張嘴吃了,味道確實像無雙說的那樣酸酸甜甜,格外可口。
「無雙送來的櫻桃,比我從前吃過的都好吃。」老夫人誇獎道。
無雙順桿爬得快,笑眯眯地獻寶道:「是乞巧家樹上結的果子,下次乞巧回家還叫她給老祖宗摘。」
「好,難得無雙小小年紀就知道孝順祖母。」老夫人揉了揉無雙頭頂的苞苞髻,轉頭對君恕兄弟兩個埋怨道,「不像你們兩個,三十幾歲人了,還整天讓我擔驚受怕。」
君恕低頭道:「母親教訓得是。」
君念卻辯解道:「母親,大哥被人算計,錯怎麼也算不到我們自己頭上啊。」
老夫人剛要再說話,無雙卻搶了先,攀住祖母的脖子問:「祖母,你怎麼不問我乞巧為什麼回家去?」
小孩子嘛,哪有不黏人的,都希望大人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老夫人養過兩個兒子,又有一個孫子四個孫女,再明白不過。
她耐心地順著無雙的話打趣道:「乞巧為什麼回家?是你太調皮,她不願意陪你,才跑回家的?」
無雙扭動著小圓身不依道:「我很乖的!乞巧哥哥成親,她才回家去的。祖母,成親好玩嗎?無雙也要成親。」
「真是孩子話,你才幾歲就想成親。」老夫人笑道。
無雙故作不解:「可是最近咱們家裡好多人都玩成親,乞巧哥哥成親,秋表姐的丫鬟成親,還有二嬸嬸的丫鬟也成親。」
其實她根本不記得良辰什麼時候嫁的,這樣說不過是想引起祖母注意而已。
老夫人果然問君念:「你們房裡哪個丫鬟成親了?沒聽你媳婦提起啊。」
君念也是一頭霧水:「沒有啊。」
「有的。」無雙嘟著嘴,彷彿很生氣二叔說謊似的,「良辰姐姐嫁了馬房管事,好多人找她打聽馬房裡的事呢!」
「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君念道,「再說她嫁的是老袁的侄子。」
他沒當做一回事,老夫人卻不然。
她對二兒媳賀氏素來有些不滿。賀氏是忠勇伯嫡次女,與身為嫡次子的君念正正好門當戶對。老夫人當初覺得君念性情軟弱,賀氏則很有主心骨,兩人正好互補,所以選她做兒媳。誰知自從七年前忠勇伯嫡次子,也就是賀氏的二哥尚了大公主後,賀氏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開始事事掐尖要強,甚至口口聲聲地叫囂大房無子,要把兒子過繼過去,擺明想爭一爭爵位。
這一層,無雙自然知道。
前世君恕受傷後,賀氏一直鬧騰著要將君珩過繼給大房,正正觸了家裡霉頭,惹得老夫人大發雷霆,硬將她送去家廟幾年,直到君珩襲了爵位才接回來。
那時無雙已經九歲,又常年跟在祖母身邊,當然瞭解得清楚明白。
果見老夫人沉吟片刻,便沉聲吩咐兩個兒子:「不光要查馬房的人,和他們沾親帶故的都得查,府裡府外,主子下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聯繫前面說的話,傻子也聽得懂她懷疑了賀氏。
君念知道妻子一直惦記著爵位,卻並不覺得一個女子能心狠到謀害大伯,試圖為她辯解:「母親……」
話才開了個頭,就被老夫人打斷:「有什麼話,查清楚了,咱們再說。」
桂山居
賀氏坐在次間桌前翻賬冊。
最近開銷總是很多,入不敷出,她又不願拿嫁妝來填補,難免有些發愁。
她揉了揉額角,覺得額上的抹額綁得太緊,生生捆得人頭疼,索性摘了丟在桌上。
君念大步流星走進來時,賀氏詫異地挑眉看了他一眼,裝模作樣地看看窗外:「喲,今兒太陽竟然從西邊出來了。」
君念沒搭理她的嘲諷,逕自榻上坐了。
賀氏也沒管他,仍舊趴在那兒看賬冊,手中算盤撥的啪啪響。
君念接過丫鬟遞上的茶盞,呷一口,不由自主地打量妻子。
女人到了三十歲,容貌沒有不走下坡的,饒是賀氏這樣的貴婦,養尊處優,保養極好,也能看出歲月的痕跡來。
不過,若真論起顏色,賀氏倒比姨娘方氏還好些,可惜脾氣越來越讓人受不了,一點事就橫挑鼻子豎挑眼,氣鼓鼓的像只癩.蛤.蟆,再美也讓人討厭,更襯得方氏溫柔小意,討人喜歡。
賀氏餘光瞥見他坐得四平八穩,沒有要走的意思,眼珠子一轉,就念叨起來:「總是入不敷出,無悔翻年四歲了,我想給她請個西席開蒙,左算右算也挪不出錢來,你說怎麼辦好?」
「不夠錢就去公中支,難不成家裡還能有人故意剋扣你不成?」君念心裡氣不順,說出的話來自然不好聽。
「你吃了炮仗了?」賀氏立刻反唇相譏,「我還能不知道去公中支銀子麼,可是家學裡請著西席,我要給無悔單請一個,只怕大嫂不樂意。」
君念向母親請了命,準備親自盤問賀氏,此時正在心中醞釀如何開口,並沒打算立刻發作,強壓怒氣道:「大嫂不是那樣小氣的人。何況你也知道姐妹幾個都在家學裡上課,為什麼無悔偏要特殊。」
賀氏自有道理:「我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當然要多為她考慮,那一個先生已經教了三個人,而且大的大,小的小,明年雙姐兒恐怕也要去讀書了,他哪裡還顧得上咱們無悔。」跟著又抱怨道,「總之錢都不在自己手上,處處受制肘……」
君念不是個城府深的人,聽到這裡忍不住爆發出來,拍著桌子大吼道:「就為了把錢都攥在自己手裡,你就要害大哥性命?」
賀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君念是什麼意思,氣得一摔賬冊,與他對吼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憑什麼那寶貝馬死了就說是我害的?證據呢?」
「全家誰不知道你的丫鬟嫁到馬房管事家裡去。」君念道。
賀氏氣得笑了:「就這樣啊,那你的心肝寶貝方如蘭也把丫鬟配了馬倌呢,你怎麼不找她問話去。換了是你,會聽侄媳婦的話,還是自己媳婦的?哦,我忘了,你只聽方如蘭那個小賤皮子的,恐怕巴不得讓我擔了罪名,好休了我把她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