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可憐無雙海上漂

  龐遠也是一怔,道:「或許只是湊巧?」

  無雙覺得甚有道理,不是有句話叫「瞎貓撞上死耗子」嗎?

  兩人雙雙解除疑慮。

  楚曜可沒他們這般樂觀。

  林松罪犯通敵,不論他確實已死,還是喬裝逃跑,何人事先通風報信才是最關鍵之處。

  「……竟然敢踩我們無雙,真是討厭,回頭抓了來,讓陵光衛排成隊從他腳上走過去。」楚曄與楚婠相處得多,討好三四歲大的小女孩格外熟練,三兩句話就逗得無雙笑聲不斷。

  楚曜瞥他一眼。

  前世並沒有今次行動。

  前世此時,林松三年丁憂剛滿,正在謀劃復起。陵光衛則剛成立未滿一年,身在高位的官員已足夠忙碌,一個守孝在家的人還不足夠引起他們重視。

  十年後楚曜領兵出征時,才因緣巧合下得知林松從初入內閣時便與西戎有不一般的來往。

  他人在邊關,不能擅離,經過屬下多番查證消息屬實。

  當時林松已身居首輔之位,楚曜本欲在戰勝回朝後親自處理此事,誰知……

  「王爺,」盧鵬適時出現,打斷楚曜回憶的思緒,「重新檢查過林松屍身,臉頰邊緣皮膚並無異樣,沒有喬裝改扮的痕跡,可以肯定是林松本人。」

  楚曜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面孔不做假,未必一定是本人。

  前世審問與林松購買祁國機密的西戎人時,曾聽對方說起,其實他以前只在雖使節團到上京時見過林松一面,連交談都沒有,時隔多年再接觸,記憶中的面孔早已模糊,反倒是降真香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

  成年人見多識廣,當然不會像陸安那般只依靠味道認人。

  但是,如果世上有人與林松模樣相似,再隨身佩戴降真香,也足夠以假亂真,令與林松不熟悉的人或分不出真偽。

  楚曜並未立刻說出心中假設,反不動聲色地讚賞一番女攤主手藝,然後如無事一般起身,與幾人說笑離去。

  直到拐回林家巷,登上馬車,才換上嚴肅面孔,命盧鵬趕車去見林氏族長。

  林氏族長果然提供了一件與楚曜猜測相關的消息。

  林松有個一胎雙生的弟弟,名叫林寒。

  兄弟倆模樣幾乎一模一樣,但自幼性情迥異。

  林松聰敏好學,在家鄉素有神童之稱,十七歲中進士,入翰林,不到四十歲便入閣,不論才學能力都難有人出其右。

  林寒卻是個渾人,讀書不見所成,吃喝玩樂倒是精通。兄長金榜題名的下一科,林寒不知中了什麼邪,竟然也高中上榜,成為新科進士。

  誰知那年鬧出春闈試題洩露之事,涉案士子人數極多,先皇一怒之下,不僅照常規革除他們功名永不錄用,還為儆傚尤,發配相關人員至西北苦寒之地勞役,滿十年後才准返回原籍。

  林寒便是其中之一。

  林家世代書香,自然愛惜名聲,林寒科舉作弊,辱沒全族名譽,由老族長做主從家譜除名,從此再不算林家人。

  「事情剛發生時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不過現今二十多年過去,早就沒人提起,族中年輕一輩,甚至大多根本不曾聽聞過有如此一位叔伯。」老族長捻著銀白鬍鬚,邊咳邊道。

  楚曜雖不是林氏族人,但受年齡所限,也屬於根本不曾聽聞過此事的年輕一輩。

  林寒,他將這名字在心中默念一遍。

  前世告發林松的人,在信中署名韓麟,只怕就是林寒的化名。

  「族長,請問林寒在西北服役結束後,是否回到家中,或是與家人有往來?」楚曜問。

  「回是回來過,不過林三,就是他爹,不許他進門,也不許人接濟他。至於林松那邊,他在京城做官,隔著幾百里路程,就是他給胞弟幫忙,我們也不會知道。」老族長眯著眼睛回憶道,「不過,三年前林三去世時,林寒倒是回來拜祭過。想來家中定有人與他有聯繫,不然他又怎麼能知道父親過世的消息呢。」

  無雙在馬車上等得昏昏欲睡,終於等到楚曜與楚曄回來。龐遠沒資格聆聽楚曜與林氏族長對話,一直陪伴保護無雙,見兩位王爺回來,便默默退下。

  「子修,難不成那林寒才是真正通敵之人?」車內只剩三人時,楚曄迫不及待問起。

  楚曜低頭抱起無雙,將她放置腿間,逗弄幾下,才反問楚曄:「何以見得?」

  「林大人身居高位,又皇祖父與父皇看重,通敵賣國能得到的利益,未必比好好做官強,先前我就一直想不通他如此做的根由。如果換做林寒一切就說得通,他仕途無望,又被驅逐出家族,照老族長的說法,林家甚至不願賙濟他。他當慣了世家少爺,只懂吃喝玩樂,又無一技之長,生活無所依憑,自然容易受到引誘,行差踏錯。」楚曄仔細分析道,「你看,他在西北生活多年,和平無戰事時,西戎與我國通商,兩國邊境城鎮裡還設互市,祁人想與西戎人接觸十分簡單容易。他與林松是雙生子,本就生得相似,假扮對方也不難。而且林寒在西北苦役十年,雙手關節自然腫大變形,都與我們知道的符合,我看一定是他怕事蹟敗露,所以行兇殺人。」他說到此處,忽然轉向無雙,「小雙雙,你真是福大命大,竟然從殺死一百多條人命的凶手手下逃生。」

  無雙驚得小嘴微張,不知說什麼才好。

  楚曜揉著她毛茸茸的頭頂安撫道:「別聽他瞎說,只是猜測而已,撞到你那人也許根本不是凶手。」又為轉移她的注意力,把人轉過來面向他,問,「困了嗎?是不是想睡覺了?想睡就睡吧。」

  前幾日每天早晨到客棧洗漱後,他們都會高床軟枕睡上一覺,今天忙著查探案情,耽擱許多時間,眼看紅日高昇,就快正午,小傢伙怕是快支持不住了。

  無雙無意聽進一肚子機密,為掩飾心中驚詫,十分配合地打個小哈欠,把臉埋進楚曜胸前開始裝睡。

  這日墨城百姓人心惶惶。

  先是城門剛開不久又復緊閉,嚴禁出入的同時,官兵到處搜查,似乎在捉拿非常了不得的要犯。

  眾人交頭接耳,爭相打聽。

  時至中午,真相漸漸傳開。

  原來出過內閣次輔的林家遭遇滅門,全家百餘口人只有一名老管事活命。

  那老管事受到救治,清醒過來後,不顧身上傷重,堅持前往青雲觀為主人全家打醮超度。

  青雲觀道場。

  楚曄假扮那莫須有的老管事,頂著滿頭華髮坐在場外交椅上,一身名貴的湖綠貢緞直綴換成粗麻布衣,原本青春光潔的面孔也生出許多褶皺。

  道場內打醮的道士只有半數是真,另外半數則有陵光衛假扮。

  楚曜遠遠站在廊下注視一切。

  林寒冒充兄長林鬆通敵,得知事蹟敗露後又殺人滅口,目的自是為在得到利益的同時,又不讓自己沾染是非。

  若是知道有個目睹他行兇的人還活著,多半還會再次殺人以掩蓋真相。

  墨城雖小,但要捉拿一個隨時改變形貌之人,卻不容易。

  楚曜今次帶來的兩百多名陵光衛已有百人協同官府搜城緝兇,餘下的盡數在此,與他一同賭一賭林寒會否上鉤。

  無雙被楚曜安排在後院客房裡。

  青雲觀是墨城內唯一間道觀,常有香客借宿,無雙在此並不顯眼。

  門外有數名陵光衛看守,他們假扮做小道士輪流出現,打掃庭院,修剪花木,洗曬衣物,既不引人注目,又保證不斷守衛。

  門內,無雙由龐遠陪同,兩人對著一幅陞官圖酣戰不休。至於戰果,無雙有十六歲少女的心智,又得龐遠刻意相讓,自然贏得盆滿缽滿,連荷包都塞不下了。

  月升日落,醮事告一段落,林寒一直未曾出現。

  楚曜親往客房接無雙,到得後院,主事的侍衛上前匯報,一切正常,除了事先安排好送飯的道士,沒有可疑人物出現。

  可是,推開房門,卻見龐遠昏闕在地,無雙不見蹤影。

  「王爺,您看這兒。」盧鵬指著桌面陞官圖上一行小字道。

  楚曜低頭看,只見上書:開放城門,不許盤查,否則郡主頭顱不保。

  無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時,先聞到一股清烈的香氣,冷風呼嘯中還帶有濃重的腥鹹味道。

  她眼皮沉重,好半天才睜開眼,正對上一張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

  「呦,醒啦。」那人道,「小郡主,別說我不仁善,你看,我與你兄長說好了,只要他打開城門放我出城,就不會傷你性命。我說到做到,現在就放你離開。」

  聽聲音正是早晨踩過她的那個男人。

  他真的是殺死百餘口人的林寒!

  無雙來不及害怕,已被林寒抱起又放下。

  入耳水浪聲聲。

  墨城臨海,所以她如今是在海上?

  藉著微弱的星光打量四周,她看清兩人在一條漁船上。

  不,原先或許是在一條船上,可現在,林寒將她放在另外一條小船上。

  「小郡主,船給你,槳也給你,能不能回到岸上,就看你自己了。」

  林寒說罷,用木槳在船舷狠狠一撐,無雙所在的那艘小船瞬間隨著海浪漂開丈許遠。

  他再用力一擲,木槳便落到船板上。

  可惜,只有一隻……

  「小郡主,再見,一路平安。」林寒大笑揮手。

  無雙渾身打顫,不知是冷風吹得,還是氣得怕得,茫茫大海,別說她才四歲,力氣小得根本劃不動船,就是力大如牛,只有一隻槳,又該怎麼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