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虛偽秀才被看穿

  一番擾攘之後,各人終於安穩落座。

  色香味美的菜餚依序端上。

  楊天恩款待表妹,自是盛情不吝嗇,西湖醋魚、叫花雞、龍井蝦仁、東坡肉、蜜汁火方等等名菜一個不漏,吃得眾人幾乎連舌頭一起吞落。

  一桌人裡,吃得最舒服的除無雙外不做第二人選。雛鳥似的張開小嘴,就有美食從天上掉落,半分不費力氣,真是做皇帝也不如她美。

  至於最辛苦的,當然便是楚曜,一直忙於受無雙指揮,恐怕根本沒顧得上吃幾口美食,堂堂王爺卻分毫未因此而不悅,反而笑容可掬,神情溫和,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楚曄對無瑕也慇勤備至,多番親自為她備菜。

  楊天恩把一切看在眼中。

  無雙還小,多半隻是與楚曜特別投緣。

  至於楚曄……對自家表妹居心不良,那可不是只賣弄幾句甜言蜜語就行的。

  待到酒足飯飽,盤盞撤下,換上果盤與新鮮的明前龍井後,席上話題也自然而然地轉到下個月的童子試。

  「父皇說,童子試雖然都有地方父母官主持,但他難得到來,時間又趕得巧,正好可以出試題。」楚旭一心向著兄長,對楊家兄弟就有些看不順眼,得知楊天行將參加童子試後,便說起此事,「楊三哥若有需要,我可以幫你打聽試題。」

  別說楊天行本就沒想過作弊,就算真有這番打算,也不可能當著出題人的兒子承認不是。

  他連忙道:「我今年初次下場,志在積累經驗,是否考得出來尚在其次。」

  楊天浩幫弟弟補充道:「是啊,他年紀還小。咱們杭州府至今通過童子試時年紀最小的人也要十二歲。」

  楊天恩搖著摺扇,悠悠道:「說起來,這位才華出眾的小兄弟是個入世之人,他今日在樓外樓大門東側擺了個攤子賣字畫,不知幾位殿下剛才進來時是否注意到?」

  楚曄一回想,似乎是看到過那麼個攤子,便點了點頭。

  楚旭卻不解問道:「他既然已是秀才,有功名在身,為什麼還要擺攤子做生意?讀書人不是最講究風骨,討厭銅臭嗎?」

  楊天恩笑道:「七殿下,您長居宮中,衣食無憂,自是不知『風骨』二字雖重,卻也要排在『肚皮』二字之後。」

  「肚皮?」楚旭低頭摸摸自己吃得凸鼓出來的肚子,納悶道,「什麼意思?」

  楚曄已然明白過來,問:「可是這位小兄弟家中貧苦?」

  見楊天浩率先點頭稱是,又追問:「他姓甚名誰?」

  楊天恩答道:「他姓藺,名如清。自幼父母雙亡,與年邁的祖母相依為命。旁的讀書人不問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他幾歲大時已學著在讀書之餘賺錢養家餬口。」

  楚曜聽到「藺如清」三個字時,面色一沉,低頭看向懷裡的無雙。

  無雙吃得飽飽的,正腆著小肚子打哈欠,她先前聽過擺攤子賣書畫的人是藺如清,這時便沒什麼反應,發現楚曜看自己,朝他甜甜一笑,道:「要枇杷。」

  楚曜戳著她鼓鼓的肚皮,雖不說話,卻擺明在表達「都這樣還吃得下嗎」的意思。

  直到把無雙逗弄得嘟嘴生氣,才不緊不慢地從果盤裡抓一把枇杷到面前,仔細剝皮去核,餵給她吃。

  那邊廂,楚曄已在沒心沒肺地感嘆道:「當真是寒門出貴子。」

  楚旭腦筋比兄長轉得快,問道:「他既然才華出眾,又是你們這兒年紀最小的秀才,為什麼沒有人資助他?」

  世家大族養幾十上百門客都不當一回事,何況一個未成年的小秀才。

  無雙聞言,豎起小耳朵來等答案。

  藺如清能到上京西山書院讀書,如果不是他忽然發財,便是得到他人資助。

  她與藺如清素不相識,他無緣無故咬住她胡說八道,保不齊是受人指使,資助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主謀。

  不過,無雙上輩子很少出門,根本沒有仇家,究竟是誰暗中害她,心中沒有半點頭緒,只好等著聽大表哥講多些關於藺如清的事情,才好從中再做判斷,早些防備起來,免得這輩子再中招。

  「藺如清雖然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拋開讀書人的清高,當街做起生意來。但他脊樑很硬,向來自食其力,從不接受任何人幫助。」楊天恩皺眉道,「他與我們兄弟二人同在鶴山書院讀書。書院中不乏富貴人家子弟,藺如清有才華,少不得受到有心人拉攏,當然也有人真心誠意不求回報想幫他。不過,不管究竟是有所圖還是無所圖,他統統不接受。就連考上秀才後擺起的書畫攤子,都不接受同窗或其家人前來購買,從來只賣給陌生人。」

  無雙心道:這藺如清是不是傻?他一個小秀才,又不是什麼書法大家,說白了毫無名氣。這種情況下願意花錢買下他書畫的,本就是熟人為多。認真算下來,杭州府裡但凡能有餘錢與閒心買不知名書畫的人家,總能出一兩個子弟在鶴山書院讀書吧。不許同窗及其家人購買的規矩一出來,還能有幾個人買他的書畫?腦子不開竅,做人不變通,沒把他餓死也算是奇蹟。

  可說到底,藺如清是前世害死她的罪魁禍首,因為這麼一個榆木腦袋的傢伙而死,真不是一般的令人鬱悶。

  無雙越想越煩,小手無意識地用力拽住楚曜腰間一塊玉珮撒氣。

  也不知是她使得力氣大了,還是那串住玉珮的絲絛太不結實,一拽兩拽,才拽得第三下,那絲絛竟然被她拽斷開。

  無雙嚇得一愣,舉起小手想掩飾罪行。

  楚曜笑著將落在她裙間的玉珮拾起,問:「雙雙喜歡這個?那就送你好了。」

  說罷,重新將絲絛打結,掛在無雙頸上。

  看,楚曜的腦筋多靈活。這就是年紀差不太多,藺如清只能當十幾年秀才,而楚曜卻是陵光衛指揮使的原因。

  關於藺如清書畫銷路的問題,長在深閨裡見識不多的無雙能想到,身為皇子的楚曄自然也想得到。

  只聽他嘆道:「如此一來,他的生意定必不好做吧?」

  楊天恩合起摺扇,正色道:「我們兄弟也有此疑慮,一直以來我們都希望能幫他一把,但他言明不接受熟人賙濟,我們也難以出手。今日恰巧撞見他再次擺攤子,又這麼巧與三位殿下相遇,便想請三位殿下幫我們出面,買他幾幅書畫。至於購買書畫的銀兩,自然由我們兄弟來出。」

  楊天浩接口道:「三位殿下從上京來,是生面孔,不會讓他生疑。且殿下們器宇不凡,一見便知出身富貴,若以重金購買他的書畫,想來藺如清亦會感覺受到賞識,對他來說也是一種鼓勵。」

  楚曄欣然應允,道:「我們一人購買幾幅也行啊,不光替楊兄你們出面,我們自己也出錢,資助一位有真才華的士子,將來受益的是整個祁國,這是身為宗室之人應該做的。」

  不愧是無瑕姑娘外祖家的表兄,全和她一樣心地善良。

  楚曄早忘記最初換到這個雅間來,是聽弟弟說無瑕與兩位年齡相仿的男子在此用膳,才一時情急趕來刺探敵情,已全然把楊家兄弟當成無雙一樣,討好無瑕的同時也必須討好的人物。

  楊天恩復又將摺扇打開,以扇面遮住微微翹起的唇角。

  他等的就是這一句。

  那位三皇子,和無瑕表妹挨著坐了一頓飯的功夫,不從他身上詐出一些真金白銀真說不過去。至於那些銀錢最後歸處,自然是給有需要的人最好。

  無雙留心聽他們對話,忽然茅塞頓開,跟著嚷嚷起來:「雙雙也要買畫,楚曜,去買畫。」

  既然總要有人資助藺如清,那麼與其讓不認識的人出錢命他做坑害她的事情,倒不如她自己把他圈養起來,反正他是個成不了才的,只要看住不讓他再有機會傷害自己便好。

  「雙雙,不許向王爺要東西。」無瑕看到無雙揪著楚曜衣襟,恨不得立刻便要拉扯他下樓去的模樣,誤以為妹妹的意思是讓楚曜買畫給她,板起臉教訓道,「亂花別人錢是不禮貌的,知道嗎?」

  無雙委屈道:「我只是要楚曜帶我下去,錢我自己有。」

  她說著摸向腰間,不想摸了個空。這才記起裝滿金豆子的小荷包早在揚州時就被送出去助人為樂。

  只好不甘心地扁嘴道:「姐姐,我忘記帶錢了。」

  無瑕掏出自己的荷包來,隔著楚曄遞與楚曜:「麻煩王爺照顧無雙,這裡有些碎銀,無雙想買些什麼,從裡面出就好。」

  楚曜本不想接,他買東西給未來王妃,那是天經地義。無雙越是問他要東要西,不見外,他才越開心。

  可當著一桌人,推來讓去的實在不好看,只得接過來,又往無雙脖子上一掛,和剛才送她的玉珮挨在一起。

  楚氏三兄弟帶著一個小無雙,風風火火地下樓去,可出得門口,發現藺秀才的書畫攤已不見蹤影。

  時間剛過午,樓外樓生意正是紅火的時候,大門口人來人往,幾乎不曾停歇,本應是做生意最好的時機,這位秀才爺卻不知走去哪裡摸魚。

  四人整齊劃一地搖了搖頭表示無奈,返身回去。

  才走進大門,就見藺如清與另外一名少年坐在一起,兩人交頭接耳,絮絮不停,看起來似乎在說什麼機密之事。

  兩人坐的那桌位於大廳最內側,從樓上下來時在眾人身後方向,所以未曾注意到。

  無雙好奇心起,小手一指,輕聲道:「那個就是藺如清,剛才我見過他。」

  不是說家貧又清高,不肯受人接濟,怎麼又肯讓人請客到樓外樓大快朵頤?

  楚旭撇撇嘴,「嗷嗚」一聲吼,便邁開腿,在大廳裡四處跑躥。

  一般像他這般年紀的男孩子,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所以包括藺如清在內的其他客人,根本不以為意,照常該吃吃該喝喝,全當沒有這麼一回事。

  只有小二端著盤盞經過時,會特別留心躲避,以免被他撞到,潑灑湯羹菜餚、摔壞碗碟事小,若是傷著這麼個錦衣玉冠的小公子,他們可賠不起。

  楚曜抱著無雙與楚曄一起上至二樓,等在樓梯口。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見楚旭「蹬蹬蹬」跑上來。

  他一臉鄙夷,撇著嘴角罵道:「什麼自食其力的讀書人啊!他清高個屁!他們在說童子試作弊的事情,聽起來似乎十分熟悉,擺明不是第一次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