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無雙給王爺留窗

  「老夫人,老夫人,大事不好啦!」

  青杏一路咋咋呼呼地衝進堂屋裡,話音還沒落先被站在老夫人身側的齊媽媽狠狠的瞪了一眼:「還有沒有規矩了,誰加的你這般大呼小叫?」

  青杏倒也乖覺,聽了齊媽媽的訓斥,立刻跪下請罪:「老夫人,青杏知道錯了,青杏下次不敢了。」

  她年紀小,說話還帶著軟軟嚅嚅的童音,請罪的幾句話聽起來更像撒嬌。

  老夫人微笑道:「好了好了,起來吧,我不怪你。」

  又轉向其媽媽:「她還小,別那麼嚴厲,我年紀大了,就喜歡小姑娘們活活潑潑的,要是都跟我這老太婆似的整日不出一句聲,那這屋子裡豈不是死氣沉沉的,沒半點生氣,多沒趣。」

  齊媽媽連忙應聲是,也不忘說幾句老夫人一點不顯老之類的恭維話,這頁就算揭過了。

  老夫人抿一口新沏的茶水,問:「青杏,說說看,你都看到什麼大事不好的事情了?」

  雖然老夫人說過不在意,青杏還是比剛才規矩了許多,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回稟道:「我依照老夫人您的吩咐去找二姑娘和未來姑爺,他們正坐在百芳園西邊靠牆的一棵大樹下說話。我遠遠看著的時候,他們有說有笑,很要好的樣子。可等我快走過去的時候,二姑娘不知為什麼突然哭起來。原本遠遠站在小路上的三姑娘還跑過去勸,可是二姑娘哭得很厲害,怎麼都不停。我一著急就跑回來找老夫人您了。」

  老夫人與坐在榻桌對面的白老夫人對視一眼,兩人都能猜得出大概經過,無非就是龐遠問起那封信的事情,無憂受了冤枉,難免委屈,哭上一場也不意外。

  既然她們兩個老太婆都把話說明白了,那兩個小的想來很快也會沒事。

  果不其然,才一盞茶的功夫,龐遠與無憂便回到堂屋來。

  老夫人眼尖,注意到簾櫳挑起來那一刻,無憂的小手還是被龐遠握在手裡的,但她害羞,很快掙脫開去。

  老夫人與白老夫人又互相對視一眼,彼此都能見到對方眼中明顯的笑意。

  事情看似圓滿解決,但還有個尾巴。

  那寫誣告信,幾個人一致認為是無悔。

  老夫人也不問她本人,直接把天涯海角的下人全捉了來,一溜在福佑居的院子裡按趴下,由齊媽媽挨個問昨天誰幫四姑娘送過信出門。

  一開始當然沒人承認,那也沒關係,沒人認就大家一起挨板子,挨到有人承認為止。

  姑娘們屋裡伺候的丫鬟,除去粗使的,也都算得嬌生慣養,根本吃不得苦,沒打幾下就聽有人叫喚道:「老夫人,昨天四姑娘寫了一封信,讓我交給門房送去沉香閣的張掌櫃。」

  齊媽媽低頭一看,認出那是無悔身邊的大丫鬟元宵。

  「一封信?」她心有疑問,明明有兩封內容相似的信分別送到龐世子與白老夫人手上。

  元宵哭著點頭:「奴婢斷然不敢說謊。」

  張掌櫃是賀氏陪嫁鋪子裡的僱用的,不是汝南侯府的家僕,當然不能像對待元宵等人這般拷打逼供。老夫人命人守住府門,不許進出,之後才差人給君念送了口信,要求他立刻去沉香閣找張掌櫃問話。

  君念在午時前趕回家來,把張掌櫃告訴他的話一轉述,事情便真相大白。

  無悔被老夫人關進祠堂裡罰跪,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僕婦也全部換過。

  汝南侯府裡不安寧,朝廷上也正值多事之秋。

  河南從去年入秋後一直無雨也無雪,足足七八個月一滴水都沒從天上落下來過,大旱之年,土地乾裂,連春耕都不能正常進行。

  布政使的摺子送上來,德慶帝便打算著要從皇子中派一個人去賑災。

  不知道是否是天祐祁國,自從那年河北地震後,一連數年,國境內都風調雨順,未曾出過天災。

  這一回賑災本是出風頭、搏資歷的好差事,可是就因為那次地震時,太子不慎惹怒德慶帝,多年來一直被半軟禁著。朝政之事再不能插手,就連離開東宮都必須得到皇帝同意。然而德慶帝輕易不願讓他離開,所以堂堂太子殿下竟成了只有逢年過節時宴會上才露面的吉祥物。

  前車之鑑擺在眼前,幾位皇子們對這賑災的差事,便不可能如何熱情。

  承賢宮裡,俞妃娘娘悠閒地半靠在貴妃榻上,兩個綠衣宮人分別蹲在她左右,一人捧著盛了鳳仙花泥的玉缽,一人用細羊毛筆沾著花泥為她染指甲。

  「你們且記著,千萬別一時心急淌了渾水,回頭不明不白地毀去大好前程。」

  俞妃說話的對象是並肩坐在她對面窗前的梨木交椅上的大皇子楚昉與五皇子楚昀。

  「母妃教訓得是,孩兒謹記於心,必定步步小心謹慎,絕不犯錯。」五皇子楚昀立刻應道。

  他並非俞妃親生,生母身份低微,是個連份位都沒有的宮人。後宮的規矩是嬪位以上才有資格撫養皇子,恰好他出生前俞妃所出的二公主剛殤了,當時正是俞妃最得寵的時候,德慶帝為了慰藉愛妃失女之痛,便命人將剛落地的楚昀就被抱進承賢宮,交給俞妃撫養。

  後宮裡的嬪妃,兒子生得越多,未來母憑子貴的可能也就越大。

  不過,兒子是不是親生的,差別也很大。大皇子楚昉生在潛邸,年紀比楚昀大了十多歲,早早建功立業,俞妃當然不擔心楚昀這個養子會和她的親兒子爭什麼。

  況且,楚昀生母地位低,又早逝,他完全沒有外祖家可以依靠,別說奢望儲位,就是想表現一番,不輸於其他皇子,也得指望俞家幫他鋪路。

  俞妃一早便將他定位成輔佐大皇子的人,楚昀對此心知肚明,也絕對順從,毫無怨言。

  「母妃怕什麼,當年若不是我寫信時在措辭上費了一番功夫,東邊那位未必是如今這個下場,若是我今次去了,難道還會自己絆自己麼?」

  大皇子翹著二郎腿,得意地把玩著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俞妃微微皺眉,揮退了殿裡的宮人,怒斥道:「不知道隔牆有耳麼,這是什麼地方,也敢這般信口胡說!」

  「母妃緊張什麼,不就是兩個小丫頭麼,你若怕洩露秘密,就把她們送給我,等被我收用過,她們的心自然也就向著我了。」

  俞妃氣得纖眉都快飛起來:「那麼多皇子裡,就數你府裡姬妾多,再一次送兩個,你是怕在你父皇那裡不打眼,非得鬧個出挑的事情不是?」

  大皇子還是一副憊懶的模樣:「您要是覺得一次送兩個太多,那就我和五弟一人一個好了,這樣您在父皇那兒還能搏個慈愛的好名聲。」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楚昀便接口道:「若大哥認為需要,我必然義不容辭。」

  大皇子拍拍他肩膀,笑著道一聲「好兄弟」。

  俞妃卻半點沒笑,瞪了他們一眼:「你們倆,能不能不只是分擔壞事,偶爾也一起做點好事行不行,別整天讓我操心。」她說著嘆口氣,「眼看著陛下就要北巡了,你們好好留在上京,到時候是伴駕還是留下監國,不管哪一樣不比跑到天邊去賑災有利?這尋常人家,子女多了,不經常見到的,父親都不一定記得有那號人,何況你們是皇家。我話就說到這裡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琢磨去吧。」

  「母妃,這點計較我們豈能沒有,打從一開始我與五弟便商量好,費力不討好的差事絕對能躲就躲。」大皇子道。

  「你又不早說。」俞妃惱道,卻又不忘叮囑,「也別做得太過分,讓人看出來就不好了。」

  見兩個兒子都滿口應下,才又轉換話題道:「對了,你們外祖父本來打算辦壽宴,但皇上在金鑾殿上直言適逢災荒,國家艱難,他便改了主意,不願鋪張浪費,決定將壽宴取消,待後年七十整時再慶祝。」

  「我的禮物都備好了。」大皇子嘟囔道,「早知道……」

  「你是他的親外孫,難道不吃壽酒便不送壽禮麼?」俞妃打斷他不算,還抓起貴妃榻上一支竹製的不求人丟過去。

  大皇子一躲,那不求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楚昀額角。

  大皇子好笑道:「五弟,平素裡騎馬射箭打拳,你哪樣都比我靈敏,今日怎地遲鈍得好似一塊木頭。」

  「我剛才正在想,外祖父不辦壽宴,我是不是應該送一份更大的壽禮給他。」楚昀道。

  「還是阿五好,不像你沒良心。」俞妃扭臉又數落大皇子一句。

  楚昀心中苦笑,他出宮建府已有四年,一直未娶王妃。有人問起,他只說一事無成,不好娶妻。但其實,他是希望與俞家的關係更密切些。可惜俞家孫輩的姑娘年紀不是太小就是太老,好容易等到俞家七姑娘俞湘湘長到十四歲,他本想藉著今次壽宴親近一番,最終抱得美人歸。誰想到一場旱災而已,就讓他的籌謀多時的計畫完全泡湯。

  承賢宮裡一派熱鬧,東宮裡卻冷清得針落可聞。

  太子身穿一襲白色常服,坐在紅木矮幾上,手執書卷看得專注。

  一名微微佝僂著背的小太監在一旁伺候,眼見太子手邊的茶盞快空了,便上前為他添茶。

  太子放下手邊的書,衝他笑笑,問:「小李子,一整個早上你都坐立不安的,是賭錢輸了要借錢,還是沒到夏天身上就起了痱子癢入心扉?」

  「殿下,」小李子道,「您就別笑我了,兩樣都不是。」

  「那到底有什麼事,讓你抓耳撓腮?」太子又問,說完連自己都發笑,莫不是真的太閒了,連一點小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小李子湊到太子耳邊,低聲道:「殿下,我聽司禮監那邊說,河南有災荒,聖上打算派人去賑災,要是殿下您自告奮勇……萬歲爺會不會就不……生氣了?」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聲若蚊蠅,太子其實聽得不大清楚,但聯繫上文,多少也猜得出意思。

  「小李子,樂觀是好,」太子笑道,「可盲目樂觀會害死自己。」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當年父皇不是生氣他做錯事,而是猜疑自己與他爭權,爭百姓的擁戴。從那之後,他們便不是父子,只是君臣,一個不得不防,一個無力反抗。想改變這種情況,不是他做什麼就可以的,只能等到那一天。然而皇帝還在壯年,那一天還長久得很,太子也不知道在那之前還會不會發生什麼變故,自己又會落入什麼樣的境地。

  宮裡諸般事,剛搬進芙蓉裡的無雙一概不知。

  入了夜,她舒舒服服地泡過熱水澡,美滋滋地往紅木雕花的架子床上一躺,開始享受這輩子離開父母的第一個夜晚。

  「匡當。」

  鑲著西洋玻璃的窗子被敲響。

  無雙跳下床,光著白嫩的小腳跑到窗邊,轉動手柄推開窗,就見楚曜靜靜地站在廊下,銀色的月光披灑在他暗繡金絲的白袍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你怎麼來了?」無雙問。

  「聽說你今日搬家,過來看看你。」

  「你怎麼知道我搬家?」

  「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別說小小一個汝南侯府,就是上京城,甚至整個祁國,都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楚曜道。

  「哼,牛皮吹得好大。」無雙毫不客氣地嘲笑他,若真是無所不知,上輩子怎麼會死。

  「不管吹牛皮,還是吹冷風,你確定我們要這樣說話?你雖與你爹娘分開住了,可這院子裡丫鬟婆子還是不少吧,你就不怕讓人看見我?」楚曜淡淡道,「如今你長大了,半夜三更,叫人知道我與你見面,那可就……」

  無雙更是沒有好氣:「知道我長大了,你還非得半夜三更來找我,真是討厭。」

  她說罷,跺腳扭身往回跑,身後那扇窗卻還大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