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大長公主

  君家三個女孩子剛從馬車上下來,還沒來得及走進營帳,就見一位宦官迎上來。

  「四姑娘,雜家奉大公主之命前來請您過去小坐。」

  無悔認得他是大公主身邊的管事寧公公,但她並不願意去。

  自從上次驚馬事件後,無悔生怕賀遙再生出什麼鬼主意來陷害自己,每每見到她就如同見到鬼一般,總是躲得遠遠的。

  她的馬兒被楚曜斬殺,當時又有許多勳貴家的年輕人目睹事情經過,自然瞞不住君賀兩家。大公主還為此帶著厚禮找君家人致歉,賀遙也幾次強調並非有意,全因酒意上頭,一時控制不住行為。

  無悔只是受了一番驚嚇,並沒有受傷吃虧,大公主又親自出面,老夫人只能給對方一個面子。表面看起來此頁揭過,從此與有姻親關係的大公主府仍舊和睦。

  不過,賀遙驕縱的毛病大家有目共睹,君家人一致認為與之交往越少越好。

  「寧公公,麻煩您跟大公主說,這一路上我實在是累得不行,今日怕是沒有精神過去,改日我一定去拜訪她。」無悔婉拒道。

  「這……」寧公公有些猶疑,輕聲道,「可大公主那邊不是請四姑娘閒話家常,是有好處益四姑娘你呢。」

  賀采瓊走過來時正好聽到這句,自然而然接口道:「難得大公主殿下總是惦唸著我們無悔,真是令我們一家人感激不盡。只是,不知公公是否方便透露是何益處?小姑娘家都嬌氣不懂事,又沒有毅力,若這前面的胡蘿蔔不夠美味,怕是都要鬧一鬧小性子,輕易不肯多吃一份苦。」

  寧公公常年跟在大公主身邊,自然沒少與賀采瓊這位小姑子見面,但沒出嫁時的賀采瓊從來只是跟在伯夫人身邊,雖幫忙偶有幫忙理事,但多數時候不聲不響,大家都以為她是個呆板無趣的悶葫蘆。

  可剛剛一番話,先道謝,後試探提問,末了又幫繼女推辭邀約。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既不失禮,又不落痕跡地把無悔不去歸於「小女孩撒嬌」。若大公主有不滿,反而成了與不懂事使小性的孩子斤斤計較。不管是為面子還是裡子,大公主肯定都不會願落此話柄,賀采瓊此舉,不僅幫無悔解圍,還為她免去後患。

  不光心思敏捷,口才出眾,還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可惜是個女兒身,若生成男兒去做官,早晚能成為忠勇伯府光耀門楣的中流砥柱。

  寧公公抹一把腦門上的汗水,他三四歲大便進了皇宮,在那吃人的地方活下來,擠到大公主身邊伺候,還成功受到重用,根本是人精裡的人精,察言觀色的功夫自認一絕,幾乎從不走眼,想不到竟然能被賀采瓊「騙」了那麼多年。活了一大把年紀,才真正領略到什麼叫人不可貌相,刺激平素反應極快的他竟訥訥半晌才接話:「說起來也不是什麼秘密,大長公主要與陛下會面的事大家都知道。」

  他故意說一半留一半,微微抬眼,盯著賀采瓊,觀察她神情變化。

  賀采瓊心思轉得極快,大長公主是德慶帝同母姐姐,早年嫁與北疆國王拓跋戟,今上今次北巡,其中一個目的便是滿足太后的願望,令年邁的她在有生之年能再見遠嫁女兒一面。

  此事確實如寧公公所說,人盡皆知。

  然而,這與無悔有什麼關係?無悔又能從其中得到什麼益處?

  聯想賀遙先前的行為,賀采瓊直覺對方未必按什麼好心。她在嫡母身邊長大,小小年紀已比同齡人想得更多、看得更遠,且為給自己爭取到最大利益,最是擅長不動聲色地主動出擊,因而遇事從不是坐以待斃的風格,越心存疑慮的事情越要搞得清楚明白。

  此時亦然,與其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大公主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倒不如前去一探究竟,也好做出適當應對。

  「既然如此,無悔不去也確實不大好。」賀采瓊應道。

  無悔一聽便拉了拉她衣袖。

  賀采瓊反手握住無悔的手,繼續道:「不過她一路奔波,確實有些疲累,我擔心她失禮於人,還是由我陪她同去好了。」

  母親陪未成年的女兒赴邀約,實在是大戶人家不成文的規矩,沒人能說出半點不妥當,寧公公自然沒理由表示反對。

  賀采瓊安置好無憂與無雙後,便領著無悔到了大公主的營帳裡。

  大公主到底是她嫂子,兩人雖然平時不見得多親厚,但見了面還是少不得一番親切問候。

  兩盞茶功夫後,大家才從閒話家常轉入正題,說起大長公主的事情來。

  「父皇說,大皇姑在信上說想見見宗室的小輩們,他們今日午後會面,讓我帶上家裡的孩子去。無悔說到底也是駙馬嫡親的外甥女,我便想著帶她一同過去給大長公主過過眼。」

  大公主斜倚引枕,懶洋洋地發話。

  換做一意攀附權貴的,只怕滿心感恩戴德,恨不得立刻把女兒打包送上。但賀采瓊為人踏實,又多少知道大公主與兄長婚姻並不幸福,對於皇室關係密切並不感興趣。

  「嫂嫂您待無悔真是好,我想姐姐在天有靈也會感激您。」賀采瓊儘量讓語氣和表情都更誠懇些,「可是無悔並沒有皇家血緣,這樣貿貿然去了,未免太過唐突。」

  「這有什麼。」大公主不以為意,「駙馬家中的晚輩我都當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誰敢說他們的不是。我看這事還是讓無悔自己拿主意的好,無悔,你想不想去,自己選。」

  換做從前,無悔自然願意隨她同去,可現如今她躲賀遙都來不及,怎麼還可能和大公主母女一起去面聖。

  「我……我還是不去了。」無悔道,「母親說得對,我身份不夠,去了只會讓人笑話攀龍附鳳。」

  賀遙坐在大公主腳邊,見無悔與賀采瓊一唱一和地推辭,忍不住道:「傻瓜,我們都是為你好。宗室少年齊聚一堂,說不定便有人看中了你,到時候就算不是親王妃,也是郡王妃,多難得的機會,你還推三阻四,是不是心裡還在怪我?」

  無悔確實對她心存芥蒂,只是不願說出,只道:「你如此為我著想,我當然感激不盡,可若不自重,叫人看輕了,別說宗室,就算一般侯伯府裡出身的少年郎,都未必願意娶我。」

  大公主與賀遙母女幾番勸說,無悔只咬死這一點,就是不改口。眼見大長公主與德慶帝會面的時間臨近,大公主與賀遙還未梳洗打扮,只得無奈放她們離去。

  說起大長公主,就不能不說北疆國。

  北疆國本是遊牧部落,國民逐水草而生。每到隆冬之時,草枯水竭,生活便沒了著落,苦不堪言,只能由部落裡強壯的男人結隊越過邊境,到祁國邊城附近打秋風。

  說白了,就是打劫祁國百姓,掠奪糧食。

  邊城百姓因此一到入秋就提心吊膽,飽受困擾。

  邊城軍隊的官兵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偏偏那些牧民都是馬上好手,神出鬼沒,十分難以對付。

  這還不算,三十多年前,出現一位名叫拓跋戟的部落首領,他格外驍勇善戰,不但將草原上零零散散的大小部落全收歸旗下,建國北疆,還帶兵南下,一口氣攻佔祁國邊境三座城池。

  先帝派兵抵抗,也不過打個平手而已,最後為求拓跋戢不再進攻,不得已提出和親,並將兩座城池當做嫁妝送出。

  拓跋戢侵略祁國,為的不過是讓北疆人過上安穩日子,野心有限,欣然接受了和親的提議,將大長公主迎娶回國。

  可惜他雖以祁國公主為妻,卻不知道祁國有句話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先帝行得是拖延之策。

  拓跋戢與族人再無近憂,生活安穩,十餘年下來鬥志早已消磨。祁國卻暗中練兵,從未懈怠。

  二十年後祁國發兵,一個月內將當年失去的城池收回三座,拓跋戢怒極暴斃,大長公主為他所生的兒子拓跋礫繼位。

  這位有著一半祁國血統的北疆國王主動求和,表示為兩國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戰爭之苦,自願退回草原。

  這時德慶帝早已登基為帝,曾提出草原生活艱苦,欲將大長公主接回上京養老,但大長公主一口拒絕,打算留在兒女身邊。明面上是捨不得與子女分離,實際卻是儘可能影響拓跋礫,以免戰事再起。

  當年大長公主和親時,德慶帝尚且年幼,無力阻止。及至二十年後,拓跋戢暴斃其實是大長公主暗中下殺手,這真相只有他們姐弟二人知曉。

  德慶帝因此一直覺得虧欠長姐,此次會面自是極盡隆重之能,給足大長公主面子,不但親自率領一眾宗室子弟出營地迎接,還計畫盛宴款待,不料也因此發生一件一想不到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