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貓捉老鼠

  怎麼可能呢。

  哪有這般巧。

  無雙半點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其實她已經死了吧。

  要不也是臨死前的迷離狀態。

  不然怎麼會有幻象產生。

  無雙魂遊天外時,「幻象」幽幽開口道:「格桑,風大,本王剛才聽得不是很清楚,你想讓本王的王妃做什麼,再說一遍來聽聽。」

  格桑受到的驚嚇一點不比無雙少。

  他適才志得意滿,一心只想著把無雙搞定,竟然沒有聽到有人靠近。對於從小習練武藝,耳力比常人好得多的他來說,這種失誤足以致命。

  一想到這點,格桑就覺得腿軟,幾乎想直接向楚曜認輸逃走,哪裡敢重複先前說過的話。

  可事已至此,逃走也沒用,只要楚曜和無雙能活著走出樹林,他陰謀設計企圖侮辱郢王未婚妻的事情就得敗露,屆時一切打算都成空。

  格桑四下看看,到處黑漆漆一片,也聽不到動靜,不像有楚曜的幫手潛伏等待的模樣。

  再看看眼前,無雙的戰力等於零,楚曜麼,傳說中十分了不起,祁國男人比北疆文弱是公認的事實,他們只是詭計多端而已,單槍匹馬打鬥起來勝負還真不一定。

  如此一想,信心倍增,人也跟著發了狠。

  「王爺,我看上了你的未婚妻,按照習俗,你我一決勝負,贏的人抱得美人歸。」

  豪言壯語說完,他便抽出掛在馬鞍上的長刀,閃電似的向楚曜襲來。

  楚曜比他更快,從腰間抽出長劍相迎。

  一刀一劍在空中相交,錚錚作響,碰撞間更激出火星閃耀。

  格桑刀法狠絕凌厲,但受草原人幾百年來生活習慣影響,大多直來直去,靠拚力氣為主。

  楚曜的劍法卻精妙至極,說得不好聽了就是格桑所謂的「詭計多端」,說好聽了那叫「四兩撥千斤」。

  人身肉造,體力總有極限,格桑一味使蠻力,只能一而衰、再而竭,越到後來越不支。反觀楚曜,輕輕巧巧,彷彿沒用力似的便用薄軟的長劍將大刀隔開,隨著格桑的頹勢出現,他則越來越悠然自得。

  不但如此,還能騰出空來安撫無雙。

  「別怕,萬事有我呢。」

  「他嚇著你了,看我給你報仇。」

  「先別忙哭,等一會兒贏了到我懷裡哭。」

  ……

  一連串溫言軟語聽得無雙醒過神來,不再懷疑眼前英姿勃發的楚曜是幻象,確信自己真的被英雄救美。楚曜的能力她有信心,不管是真刀真槍還是「陰謀詭計」,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會輸,因而安心自在地抱膝坐著,看兩人打鬥。

  格桑則出離憤怒。

  楚曜如此做法,擺明沒放他在眼裡。輕視對手,輸時叫自大,佔上風時卻是蔑視。他堂堂北疆王子,從來高高在上,哪裡受得了這種氣,瞬時被激得更狠上三分。

  上陣隊敵,最忌便是怒火上頭。人不冷靜,就易出錯,也就是破綻變多。

  這一狠不但沒幫格桑反敗為勝,反令他落敗得更快,三兩下功夫便被楚曜打倒在地,緊接著長劍劍尖直指至他脖頸處。

  「你不是說,這處血管最粗,一戳下去,就血流如注,立刻身死麼。我就讓你嘗嘗這美妙的滋味,如何?」

  冰冷的劍尖緊貼在肌膚上,格桑嚇得眼珠都不敢轉,生怕一不小心被長劍刺破,那就真的神仙難救。

  然而身為小王子,到底還是有些傲氣,他並未痛哭流涕,哀聲求饒,尚強打精神虛張聲勢道:「楚曜,你別忘了,我的母親是你們祁國的大長公主,是你們皇帝最尊敬的長姐,若你為私怨殺死了我,你們的皇帝定不會放過你!」

  楚曜本來也未真的打算殺他。談起報復,將人殺死,一了百了,什麼憂愁苦難都再感受不到,那可真是最輕也最美妙的刑罰,當然不能如此便宜格桑。

  他抬腳踩在格桑胸膛,力道不大不小,恰好令他感覺到胸悶疼痛,難以用力,不能掙扎。

  長劍則順勢滑下,經過格桑胸膛,再偏至右臂,之後毫不留情地刺進皮肉,一劃一挑。

  格桑一時未曾忍住,痛號出聲:「你卑鄙!」

  士可殺,不可辱,斷了手筋,等於往後歲月中成為廢人,那可真是比死更令人難受。

  楚曜哼笑一聲,道:「你不是十分推崇『兵不厭詐』麼,那麼卑鄙又有什麼不可以?」

  旁觀的無雙「噗嗤」一聲笑出來,楚曜偏頭衝她一揚眉,手下長劍卻沒半分停頓,迅速滑至格桑左臂,手法嫻熟地切斷他左手手筋。

  毀去一名女子的一生,最卑劣的做法便是令她失貞。

  毀去一名男子的一生,最卑劣的做法則是摧毀他建功立業的美好願景。

  格桑處心積慮要娶祁國勳貴之女,擺明是為了將來與長兄爭奪王位做準備。如今他雙手手筋被廢,再不能用刀槍、拉弓箭,連騎馬握韁繩都不能使力,與廢人無異。就算將來把所有鄰國的公主都娶來,悍勇的北疆人也不可能臣服於他。熠熠生輝的王座於他而言,曾經近在咫尺,此後便遠在天邊,一世也不可能得到。

  只要還活著,會思會想,那份不甘便會一直折磨著他,這可比一劍要了他性命有趣多了。

  這次格桑疼得失聲,張開嘴喊叫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楚曜目的已達成,再沒耐心理他,一腳將人踢暈,便丟開長劍,來到無雙身邊。

  「見了那麼多血,你還笑得出?」他蹲下,輕輕擦去無雙面頰上掛著的淚珠,促狹道,「你都不怕麼?還是不是小姑娘了?」

  若是把上輩子的歲數也加上,還真不是小姑娘。

  無雙撇撇嘴,她死都死過了,一點血未免太小意思。

  可這些話都不能對楚曜說。

  「他那麼壞,」無雙吸吸鼻子,「他活該!」

  處心積慮害人的壞蛋,遭到什麼樣的懲罰都不過分!

  楚曜大笑起來,手順勢捏了一把她圓嘟嘟的臉頰:「你倒是真的很有趣,不然我們也私定終身,既成事實。」

  「你……你和他一樣壞!」無雙惱道。

  私定終身倒沒什麼,反正他們是皇帝指婚,終身早定。可既成事實……就算無雙沒成過親,不清楚所謂的事實內涵到底是什麼,天生的直覺也能感受到一定是極其羞人的事情,她才不要呢!

  無雙面孔紅紅,伸出小手在楚曜胸膛上一推。

  要把這個討厭鬼推遠點,哼!

  她如是想,小小的一雙手卻抓住楚曜衣襟不肯放,在他順著推力坐在地上時,她也被帶著撲進他的懷裡。

  「楚曜,謝謝你來了。」無雙哽咽道,小臉埋在楚曜懷裡蹭啊蹭的,就是不肯抬頭。

  不大會兒,小聲嗚咽就變成嚎啕大哭。

  無雙覺得很丟臉,可從陷入絕境差一點丟了命的緊張中徹底鬆懈下來,她控制不住情緒,只能把臉一個勁兒往楚曜懷裡埋得更深。

  「好了好了,沒事了,不哭了啊。」楚曜撫拍著她單薄的背脊,輕聲安撫道。

  「你剛才說,等你贏了,讓我在你懷裡哭的。」無雙嬌聲嬌氣道,那軟綿綿的嗓音就像一把小刷子,一下子便把楚曜的心搔得化開了。

  「好好好,那你哭,慢慢哭。」楚曜道,「不過你哭歸哭,別把鼻涕眼淚往我身上蹭,這件衣服全新的,今天頭一次穿上身,糟蹋了多可惜。」

  「到底是你未來的王妃重要,還是一件破衣服重要?」無雙抗議道。

  「呵,」楚曜笑了,「我的王妃也太小看自己,竟然和一件破衣服爭風吃醋,斤斤計較。」

  無雙哭聲一滯,霍地仰起臉來怒瞪他:「討厭鬼!討厭你!我才不吃醋呢,你去娶你的破衣服當王妃吧,我心胸寬大,會放手成全你們的!」

  「嗯?」楚曜搖頭道,「我不信,剛才誰因為差點被人搶走嫁不成我嚎啕大哭的,一轉眼竟說自己肯放手讓我娶旁的,也太言不由衷。」

  「我才不是因為嫁不成你哭的!」無雙迅速反駁道,不想一腳踩進陷阱裡。

  「我說是你了嗎?為什麼自動自覺對號入座?」楚曜得意道。

  就算活了兩輩子,無雙也只是個深閨女子,當然比不得楚曜心思詭譎,鬥嘴鬥不贏,索性耍賴道:「我冷,我要回去睡覺。」

  冷不防楚曜伸手進她懷中摸了摸。

  無雙瞪圓了雙眼,又羞又惱:「你幹嘛?出去出去!」

  楚曜倒是從善如流,很快便將手抽了出來,只是出來時手裡多了條手帕。

  「擦擦我們王妃娘娘的小花臉。」他一邊打趣一邊把無雙額頭上的汗漬和臉頰上的淚漬都認認真真地擦乾擦淨,末了停留在她鼻子下面,道,「擤擤鼻子。」

  在未來夫婿面前擤鼻子已經足夠失儀,更何況直接就著他的手來擤。可無雙今天在楚曜面前丟了很多臉,丟得她都麻木了,竟言聽計從地按照楚曜說得做了。

  「乖。」楚曜摸摸她的小腦袋,隨手將髒污的手帕一丟,然後從枯葉間拾起跌落的髮冠與髮釵,輕手輕腳地將無雙散落的長髮重新束好,最後把她打橫抱起,柔聲道,「我們回家了。」

  無雙溫順地笑了笑,兩條手臂自動攀上楚曜肩頭摟住他。

  然後……

  不遠處的大樹後面走出一個人來。

  藉著燈籠忽明忽暗的光線,無雙看出來人是陸安。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難道剛才楚曜收拾格桑時他就在?

  難道後來她趴在楚曜懷裡撒嬌耍賴時他就在?

  反正現在她這樣被抱著他全看到了!

  無雙「嗷嗚」一聲把頭埋在楚曜肩膀上,原來沒有最丟臉,只有更丟臉啊!

  「別害羞了。」楚曜好笑地顛了她一下,「陸安是自己人。」

  就是熟人才糟糕。

  陌生人萍水相逢永世不再見,怎麼樣也不怕,相熟的人經常見,見了就會想起丟臉時刻,豈不是一輩子都忘不掉黑歷史。

  無雙有氣無力地晃晃小腦袋,堅決地表示無論如何也不見人的意願。

  楚曜便由得她,轉而對陸安吩咐道:「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陸安點點頭,乾脆利落地把暈在一旁的格桑丟上馬背,牽馬離開。

  馬蹄聲漸漸遠去,無雙還趴在楚曜肩頭不肯動。

  楚曜再次顛顛她:「他都走了,我們也走吧。」

  無雙忽然想起一事,抬頭道:「雲墨……」

  剛才雲墨跌倒了,也不知是否受傷。

  楚曜心領神會,放下無雙,讓她靠著大樹站好,然後走到趴俯在地的雲墨身旁,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番。

  「沒事。」他道,「骨頭都沒事,就是擦破了皮,沒有大礙。」

  說罷掏出糖塊來餵給雲墨,又在它身上拍了拍,雲墨便乖乖地站起來。

  無雙放下心來,乖乖張開手臂等楚曜過來抱她。

  楚曜對這一反應非常滿意,滿意得直接低下頭來去親她的小嘴。

  無雙自然要躲,可惜行動不便,反應太慢,不偏不倚被親了個正著。

  她只覺腦子裡「轟」地一聲像炸了鍋,昏昏沉沉什麼也感覺不到,待到回神時,發現自己已坐在側坐在楚曜的馬背上,被那頂黑斗篷嚴嚴實實地裹在他懷裡。

  無雙彆扭地動了動,頭頂立刻傳來警告:「別亂動,當心掉下去。」

  她根本不敢於楚曜目光相觸,小臉兒埋得低低的,把視線落在他從馬鞍前面伸出去,牽著雲墨的韁繩上。

  然而楚曜並不因此放過她,他輕笑著低下頭,在她耳垂上親了一下。

  無雙緊張得彷彿拉滿的弓弦一樣,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斷掉了。

  楚曜卻好似得了趣味,又低了一些,湊過來親她滾燙滾燙的小臉兒。

  「太子!」為了擺脫困境,無雙口不擇言喊了一聲,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什麼?」楚曜皺眉問。

  「我……我是說……」

  無雙結結巴巴地,她也不知剛才怎麼了,忽然想起前世太子被廢的事情。因為當時事不關己,記得並不那麼確切,只模模糊糊的有一個印象,好像是皇帝北巡之後發生的。

  「太子他上次賑災犯了錯,大姐夫他會不會……」

  「不會。」楚曜斬釘截鐵打斷她,上輩子楚曄把事情辦得極漂亮,並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有前車之鑑擺在那兒,他是要多蠢才重蹈覆轍。」

  話說回來,她不是和他一樣麼,難道會不知道?

  無雙當然知道,她剛才不過是隨口亂扯補漏呢。

  「那……那太子殿下,他會不會一直像現在這樣?」

  無雙想提醒楚曜,可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他怎麼做。

  是幫助太子擺脫困境,不要被廢,還是就讓太子照前世一樣被廢掉。

  太子地位的變動,直接關係到所有皇子們的未來,也就是說,會影響到姐姐無瑕,再不是事不關己。

  而且她隱隱約約有過猜測,前世楚曜的死會不會與皇位爭奪有關係?他那麼能幹,生母又與靜妃是親姐妹,不用做什麼也會直接被視為三皇子楚曄的助力,當時儲君未定,殺了楚曜等於斬斷三皇子一臂,還是整個朝廷最粗最壯的麒麟臂……

  「要是他的事情有什麼變動……」無雙說得猶猶豫豫,揣測聖意是大不敬,更何況這猜測有關皇儲。

  「別想那麼多。」楚曜拍拍她毛茸茸的髮髻,「小姑娘家就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別東想西想想壞了腦袋。就算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

  她的好意他明白,可身為男人,哪有讓自己的女人整日擔驚受怕的道理。

  況且,他和她一樣,知道未來的事情,自然會早作準備。

  無雙略有不滿,她怎麼就不能想呢?

  她是擔心他!

  偏偏又不能把話說明白。

  重生這種事,太過匪夷所思,根本不會有人信吧?

  就算信了,會不會把她當做妖怪?

  現在她是楚曜眼裡的小姑娘,要好好疼著哄著,若是他當她是妖魔鬼怪,是不是就要找道士來捉妖,甚至把她埋在寶塔下鎮壓?

  一想到失去楚曜的溫柔,被他窮凶極惡地對待,無雙就覺得委屈想哭。

  可她實在太累了。

  奔波了一整日,又受驚又墜馬,天色也晚了,整個人睏倦得不行,根本沒有力氣去分辨這種感覺之下隱藏的心思。

  反正楚曜保證了,一切有他。

  其實他真的很靠得住,每次她有難的時候,他都來救她呢!

  不不不,但是上輩子他死了呀!

  可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是這輩子。這輩子已經有很多事情都一樣了,太子、姐夫、楚曜,他們的事情也會不一樣吧?

  嗯,一定會的!

  激烈的思想鬥爭完畢,無雙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眼皮沉甸甸地耷拉下來,瞬間入夢。

  懷抱裡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忽然安靜下來,楚曜詫異地低頭一瞄,無雙閉著眼噘著嘴,顯然睡得正香。他將斗篷拉緊些,把她裹得更嚴。

  睡夢裡的無雙似有所覺,嘴裡唸唸有詞地嘟囔道:「唔,楚曜,你最好了。」

  楚曜以為驚醒了她,再一看,她輕輕地竟打起小呼嚕來。原來是夢話,可夢裡也唸唸不忘說他好,楚曜簡直不能更滿足。

  他溫柔的親親無雙髮頂:「你也是最好的。」

  他們還會一起過上最好的日子。

  一切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