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楚婠枕著他大腿,一齊呼呼大睡

  楚曜離開時讓無雙安心休息,可楚婠和汪弘博沒回來,她根本不可能全然安心,草草用過晚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

  無悔與無憂先後就寢,帳篷裡吹滅了蠟燭,處在黑濛濛的環境裡,無雙的睏意終於上頭,才疲倦地合上眼,就被帳篷外的嘈雜聲吵醒。

  她揉著發澀的雙眼坐起來,晃悠悠往帳篷外走,想去看個究竟。

  不想剛繞過屏風,就見帳簾一掀,楚婠身上背著一個小包袱,噘著嘴巴跑進來。

  「雙雙,你要收留我呢。」她聲音裡帶點哭腔。

  藉著月光,無雙看到跟在楚婠身後的柳兒一臉無奈。

  旁的且不管,至少楚婠安全返回營地,她便無需再擔憂。

  無雙姐妹三個住的帳篷用丈許寬的紅木大理石插屏分為兩半。靠近帳門的前一半,佔地較大,擺著矮幾矮凳與書案,用於三位姑娘起居用飯,不外出時也可用來讀書寫字。離帳門遠的後一半,則齊頭擺著三張床榻,用作臥室。

  乞巧輕手輕腳地在起居間點起一盞小燈,火苗光芒微弱,不至於影響屏風後睡覺的無悔與無憂,但也能給無雙與楚婠照亮,不至於摸黑說話。

  無雙打著哈欠,拉楚婠在矮幾前坐下,才問她:「你這是怎麼了?」

  「我討厭哥哥,離家出走,再不要理他!」楚婠握著小拳頭,極力做出義正辭嚴的模樣,奈何本人模樣太軟太萌,反倒生出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滑稽感來。

  無雙想笑,卻只能忍住,因而表情有些古怪:「是楚曜把你找回來的嗎?博哥哥是和你一起嗎?」

  「嗯,博哥哥是我一起。」楚婠答,「可是哥哥他蠻不講理!」

  未來小姑子皺著小臉,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無雙捧著茶盞,側耳傾聽,終於把來龍去脈搞了清楚。

  原來楚曜帶人找到楚婠時,她枕在汪弘博大腿上睡得正香。人家畢竟保護了自家妹妹,楚曜當時並未發作,可回到營地後卻要求楚婠以後與汪弘博保持距離,不要說肢體接觸,就連說話都得有他在旁才行。

  「博哥哥對我那麼好,哥哥卻把他當成洪水猛獸,是不是特別過分?」楚婠依舊憤憤不平,「我就是喜歡博哥哥呢,偏要和他親近,哼!」

  喜歡?

  無雙抬眼,認真地審視楚婠面孔。她一臉天真,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顯然,她口中的「喜歡」不是一般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然而楚婠畢竟十二歲了,楚曜作為長兄,需要操心的肯定不僅是妹妹的日常起居,男女大防這種事就沒聽過誰家的哥哥不介意。

  無雙暗中決定站在楚曜一邊,但眼下卻不能與楚婠說白,不然一言不合,氣得前來投奔的小姑娘離「她」出走,後果真真不堪設想。

  「博哥哥當然好了,」無雙本來也不覺得汪弘博有哪裡不好,說起來便格外順暢,「而且人也有志氣。他說將來不高娶,不仰仗妻子娘家,要自己闖一番事業。」

  對於婚嫁以及男兒前程之類的事情,楚婠心中完全沒有概念,不過仗著岳父勢力什麼的,一聽便知不是好事,於是道:「支持博哥哥呢!」

  「我也支持他,還支持你!」無雙屈起手肘,在楚婠手臂上輕輕一撞,附耳過去,道,「你喜歡博哥哥,等我……將來……是你嫂嫂,幫你說親事,好不好?」

  即使燈光昏暗,也能看到楚婠一張小臉迅速漲紅,她分辯道:「人家……人家不是那個意思,你的哥哥,我就當哥哥一樣看。」

  「那要是我為了你哥哥,和博哥哥一刀兩斷,你怎麼想?」無雙趁勢追問。

  「那……那我要勸你的。」楚婠想也不想,「除非博哥哥做了大壞事,對不起你,不過就算那樣我也會想辦法讓他補償你……」

  她說到一半,便醒悟過來:自己和哥哥楚曜也不過就是意見不合,拌幾句嘴,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完全不至於鬧到「再不理他」的程度。

  可小姑娘面皮薄,才轟轟烈烈的離家出走,現在讓她灰溜溜的自己回去,那是萬萬不可能。

  「博哥哥疼你,我哥哥都不疼我。」她噘起小嘴,神情裡帶著幾分委屈,「我當著他面收拾包袱,說要離家出走來找你,他都不攔人家……哥哥不要我了啦!」

  背著包袱來找未來嫂嫂,和串門沒什麼兩樣,有什麼好攔?

  無雙越發覺得好笑,哄她道:「因為你是來找我嘛,他知道我會照顧好你的。要是你去找別人,嗯,比如博哥哥,他肯定不會答應。」

  楚婠想了想,覺得確實如無雙所說。哥哥連她與博哥哥說話都要管,若是投奔對方,吃住都要在一起,他當然更不可能同意。

  小情緒一一被撫平,燦爛的笑容重回面孔,只是仍然要不願先低頭,嬌聲嬌氣道:「反正……哥哥不來接我,我就不回去。」

  這有何難,無雙招招手,吩咐朝華與乞巧,一個去煮宵夜,一個到楚曜那裡報信兒。

  不大會兒功夫,熱乎乎的雞湯筍絲面端上桌來,無雙與楚婠分吃了,又等她洗漱過,兩人便擠在一張榻上大被同眠至天光。

  女孩子們這邊再無擔憂之事,楚曜那邊卻還要繼續善後。

  重傷格桑的事情不可能無聲無息,如不先發制人就會被動。

  是以楚婠「出走」後,楚曜便來到御帳前。其實已近子時,德慶帝早已上床休息,守夜的御前總管梁三省以為是公務上有要事,連磕巴都不打一個就要進去稟報,卻被楚曜攔住,說不是急事,等今上醒來再說不遲,然而他人也不肯走,一直幹站在御帳外等。

  德慶帝醒來後照例要叫人進去服侍,梁三省見機把郢王爺在外面候了一夜的事情說了。德慶帝立刻喚楚曜進去,聽他把前因後果一說,氣得摔了茶盞。

  論起感情親厚,別說頭一回見面的外甥,就是早年遠嫁和親的長姐,也比不過從小在身邊長大、親自栽培的侄子。且楚曜與無雙的婚事本就是他親自下旨,芙雅小女孩任性,當著親舅父的面說說心願,甚至要求比試以期更改婚約,都不算什麼大事。但比試後,德慶帝再次發話,等於給楚曜的婚事再一次保證。芙雅和格桑兄妹倆暗中謀劃,施詭計試圖拆散他們,已經不是簡單的品行問題,而是故意抗旨,直接打德慶帝的臉。

  「陰謀算計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娃,換做任何一名男兒好漢,都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動起手來,難免失了輕重,別說傷了他手筋,就是不小心取他性命也不過是誤傷。」德慶帝一句話將此事定調,也等於宣佈楚曜無需負任何責任。

  他留楚曜在御帳裡用了早膳,然後一起前往格桑住處。

  御駕才在格桑帳篷外停住,御前侍衛還沒來得及通報,就見帳簾掀起,一名身材窈窕的姑娘低著頭跑出來。

  其時天色尚未打量,朦朦朧朧間看不清她樣貌,眾人只當她是服侍格桑的婢女。

  可她慌慌忙忙地,似乎心神不屬,連前面有人也未注意,愣頭愣腦地直往鑾駕上衝。

  兩名侍衛往前一攔,梁三省也跟上去準備訓斥,誰想一靠近,他人先愣住:這女子根本不是婢女,她……她是如假包換的縣主娘娘賀瑤。

  隔著紗簾,德慶帝把整個過程看得清楚明白,當然也包括梁三省深吸一口氣準備教訓人,卻突然間好像被戳漏的皮球,一下子癟下去的倒霉模樣。

  他漫不經心地問:「梁三省,怎麼了?」

  御前侍衛人人都認得賀瑤,可旁人認得是一回事,他當眾叫破則是另一回事。梁三省能混到御前總管,這點子算盤還打得明白,悄沒聲地湊到鑾駕前,貼著紗簾,低聲細氣,用只有他和德慶帝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萬歲爺,是縣主。」

  德慶帝聞言,皺著眉頭下了轎,三兩步走到賀瑤跟前,見她髮髻微微蓬亂,身上穿的對襟琵琶襖左邊第二個扣袢系到了右邊第一個扣子上,因此影響到下面所有的盤扣都扣歪了,顯然是匆忙出門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打理整齊。

  賀瑤貴為縣主,打小就有十幾個丫鬟奶娘圍著伺候,若是早起從她自己帳篷裡過來,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德慶帝當得了皇帝,腦筋當然轉得快,一瞥眼便把上述種種想得明白透徹。

  格桑兄妹挑起來的那口氣還沒順下,又碰上賀瑤這檔子莫名其妙的事,他也顧不得給外孫女留面子,直接問道:「阿瑤,你怎麼回事?」

  賀瑤早嚇得發抖,顫著音答:「我……我不知道,我在自己帳篷裡睡得好好的,醒來……醒來就在這兒了。」

  「真是胡說八道!」德慶帝斥道,「難道你睡著了還會走動不成?」

  「我說的都是真的。」賀瑤道,「或許是誰陷害我……」

  她說得都是真話,德慶帝卻想岔了。

  他今日一睜眼就聽著後輩們為了婚事鬧騰來鬧騰去,於是覺得賀瑤也為兒女私情。九成九是聽說格桑受傷,半夜過來探視,亦既是說賀瑤對格桑動了心思。

  德慶帝板起臉——格桑是外甥,賀瑤是外孫女,兩人差著輩兒,才子佳人的美事變成**,身為大家長,面子上肯定不好看。

  「自己做事沒有分寸,卻胡賴旁人,推卸責任,誰教得你這般沒有擔當?」他吹鬍子瞪眼,訓斥道。

  楚曜抱臂站在一旁,饒有趣味地欣賞著眼前情形。

  賀瑤昨晚與芙雅通過氣,知道一切按計畫進行得非常順利,這才安心就寢,誰知一睜眼就被乾坤大挪移到格桑床上……

  她衝出帳篷時還有些頭腦昏沉,連番受驚之下想不徹底清醒也難。此刻回想醒來時見到的情景:格桑手臂上包裹得白紗滲著鮮血,顯然受傷不輕。

  重創他的人是誰?

  君無雙一個小姑娘,被困在樹林裡想逃出格桑魔抓都難,更別提反轉強弱,傷害格桑——她定是被人救了!

  賀瑤抬頭,正好對上楚曜似笑非笑的面孔。

  除了楚曜,還有誰必定要救君無雙,還有誰不擔心重創格桑後被懲罰?

  她莫名其妙被丟到格桑帳篷裡,想來也跟楚曜脫不了關係!

  指責對方的話幾乎衝口而出,還是硬生生嚥了回去。

  越是喜歡暗地裡算計的人,當著越希望維持善良單純的形象,賀瑤也不例外。若要說服德慶帝相信楚曜算計她,必須有充分的理由,賀瑤不敢也不願把她算計君無雙在先的事情公開,一時之間又編不出更好的理由,等於吃了啞巴虧。

  她恨得咬牙切齒,面上還要對德慶帝保持恭順,五官幾乎扭得變了形:「外祖父,我不是,我就是聽說格桑表舅舅受了傷,過來探視。」

  「嗯。」德慶帝點點頭,這番話和他的想法相合,自然容易取信,他也不再追問賀瑤為何衣衫不整,勉強算給她留了面子,「既然如此,若是探視完了,就回去吧。」言罷又吩咐隨行的宮女去為賀瑤整理衣飾。

  君家帳篷裡,四位姑娘正在用早膳,楚婠有些心不在焉,黑白分明的大眼總是不自覺往門口瞥。

  同桌的無憂無悔不知因由,以為她睡得不好影響胃口,比往日待客還要熱情上幾分,不停勸她多吃些。

  無雙卻猜到楚婠在盼著楚曜來接,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當然沒有隔夜仇。

  直等到飯畢,四人排排坐著喝茶消食時,一直低垂的帳簾忽然被挑起。

  「哥哥!」楚婠興奮地幾乎打翻茶盞。

  然而從帳篷外走進來的人並不是楚曜,只是去找陸珍娘為幾位姑娘拿點心的乞巧。

  楚婠失望地坐回原位,看著剔紅圓盤裡的四色點心,半點胃口也無。

  無雙發現乞巧面上神情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好奇追問:「你在外面聽到看到什麼了?」

  「看是沒看到。」乞巧道,「就是聽到有人說,陛下為雲景縣主和格桑王子賜婚。」

  「這不可能吧。」君家三位姑娘幾乎異口同聲道。

  好容易回神的楚婠則慢一拍道:「阿瑤是晚輩呢!」

  眾人交換過眼神,雖未言明,卻一致認為此乃謠言。

  然而整個白天,營地裡都在傳說這番話,不但沒人闢謠,反而有人拍胸脯保證看到大內總管梁三省親自到兩位公主處傳旨。

  事關皇帝,沒人敢碎嘴發表議論,但一個眼神便不言自明,外甥女嫁給表舅舅,有違倫常,其中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

  凡人天性好奇,越不可告人,越引人遐想,越令人感興趣,可惜這波傳言還未來得及淡去,便被更嚴重的事件蓋過——翌日一早,從睡夢中醒來的眾人赫然發現,天未亮時,御駕已先啟程,且只帶走了嬪妃、兩位皇子與隨行護駕的侍衛,大半與衛所沒有關聯的官員、所有的官眷,甚至連太子在內,都被丟棄在營地,只能自行整裝,返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