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賀瑤受罰

  「雙雙,哥哥和姨母怎麼都不帶上我,嗚……」

  回程路上,楚婠又一次鬧起小情緒。

  與她同乘一車的無雙隨口安慰道:「大約是陛下走得太急,或者不准向官眷這邊通消息吧。」她捏捏楚婠嘟起的小臉,「誰叫你離家出走,楚曜不接就不回去呢,嘻嘻嘻。」

  「也對。」楚婠向來好哄,體諒道,「哥哥還要負責保護皇伯父安全。」

  她放下心事,開心地掀起窗簾一角,欣賞沿途風景。

  無雙併沒有表現得那麼輕鬆。賀瑤與格桑的婚事已傳得人盡皆知,心知賀瑤曾做過什麼的無雙疑心這是楚曜故意報復的結果,因而擔心德慶帝突然啟程回京與此事有關。

  身為皇帝,卻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給外甥與外孫女賜婚,在群臣面前丟盡老臉,可以想像他的怒氣有多大。

  而若真是楚曜在背後設計,他會不會被德慶帝遷怒?

  汝南侯府一家比德慶帝晚一日出發,至今啟程也有三日,無雙一直沒有收到過楚曜那邊傳來的消息,連類似麻煩君家暫時照顧楚婠,不好意思之類的客套話都不曾有,實在不像楚曜手眼通天的行事風格。

  馬車悠悠然停下,車外馬蹄聲由遠而近,君念的聲音隨之響起:「前面就是大同驛站,剛派人去問過,還有空院,今晚我們就歇在這兒。」

  君恕也隨御駕離開,所以一路上跑前跑後,管事加照顧一家婦孺們的責任便落在君念一人身上。幸好還有汪弘博在一旁幫手,減輕了不少負擔。

  下了馬車,四個小姑娘便擠在一處,嘰嘰喳喳地互相問話。

  「雙雙,未來三姐夫還沒派人來問我們嗎?」無悔與無雙一樣,疑心賀瑤的事情乃楚曜手筆,但兩人都怕隔牆有耳,不敢交流。

  「二姐姐,龐遠哥哥也沒找過你嗎?」這是無雙在問無憂,得了否定答案後,她又跑去追問二叔君念,是否收到過爹爹送來的消息。

  老夫人見她們亂作一團的模樣,搖頭道:「好了好了,如今我們連他們到了哪兒都不清楚,就算真有什麼事,也幫不上忙,還是安心休息,照顧好自己,別節外生枝,平安返回上京最重要。」

  「就是說啊。」賀采瓊也過來安撫她們,「每到一處你們就慌慌張張的,這人啊,心一慌,就易出意外,所以遇事要沉穩。」

  四個小姑娘都算受教,點頭應是後,手拉著手,一起往走進驛站去。

  驛丞給君家安排了一個兩進的院子,女眷們兩兩一房,住在後院,汪弘博和君念則與不值夜的護院擠在前院。

  連日奔波,眾人都覺疲倦,用過晚膳後早早便就寢。

  無雙滿腔心事,睡得十分不踏實,好幾次夢到楚曜出現床前,每每興奮地睜開眼,卻只能見到窗前明月光,以及身邊打著小呼嚕酣睡的楚婠。

  彼時天氣逐漸炎熱,路上沾染了不少暑氣,再加上折騰一夜沒睡好,翌日無雙便生了病。

  這一病來勢洶洶,全身發熱,昏睡不醒。

  老夫人年紀大了,身子骨不行,賀采瓊帶著無憂與無悔親身上陣,輪班照顧無雙。

  旁人不知道那麼多事情,再擔心也不過是擔心她身體,而這有君念親自到大同城裡請來的全城最好的大夫把關調理。

  無悔卻怕無雙是心病所至,原本打死也不願透露的秘密,在一天夜裡終是忍不住盡數倒給繼母聽。

  種種驚心動魄,連事實帶猜測彷如一場大戲,聽得向來遇事淡定、主意多多的賀采瓊也怔楞半晌。

  「不至於的,若陛下打定主意要制郢王爺的罪,就不會給賀瑤和格桑指婚。」她到底年紀大,想事情更透徹,沉吟一陣便找到重點,「你想啊,公開承認郢王爺這位親侄子辦事不力出了錯,與給外孫女和外甥指婚,哪個更丟臉?」

  無悔道:「辦事不力也分大小,做事出了錯,訓過罰過,只要改過,尚可再接再厲。但後者……」

  少不得被人閒話,且說不定會閒話若干代人。

  賀采瓊點點頭,剛要再說什麼,就見趴在床頭打瞌睡的楚婠驀地坐起:「哥哥來了!」

  她睡夢中聽到「郢王爺」三字,誤以為是楚曜到來時的通傳聲,誰知睜開眼見到一室平靜,屋裡的人不管是站還是坐,就連位置都與她睡著前沒有任何差別,顯然「哥哥來了」根本只是她的一場美夢。

  楚婠失望地坐回去,還不忘順手整理一下蓋在無雙頭上的熱毛巾。

  賀采瓊對無悔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莫要再提剛才的話題,然後上前坐到楚婠身旁的鼓凳上,輕聲問:「婠婠要不要去無憂那邊睡一會兒?」

  對於君家來說,即便有無雙未來小姑子這一層關係,楚婠依舊是客。所以無雙生病,賀采瓊身為二嬸不眠不休照顧,無憂與無悔這對堂姐妹輪班上陣服侍,卻不可能安排楚婠幹活兒。

  但楚婠不願意離開無雙身邊,不管眾人怎麼勸,她就是不走。從來不會照顧人,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卻有樣學樣,賀采瓊給無雙餵藥時她端茶倒水,賀采瓊給無雙擦身時她提著裙踞上床幫忙解衣。幾日下來,事事熟練,儼然成了最佳「小母親」。

  照顧病人十分耗費精力,楚婠沒吃過苦,又連續熬夜休息不好,原本神采飛揚的小臉很快變得憔悴,任誰都看得出她疲倦不堪。賀采瓊看在眼裡,疼在心上,每每勸她離開去別的房間睡個好覺時,楚婠卻翻過來倒過去只答兩句話。

  一是:雙雙是我的好朋友,她病在這兒我不能不管她。

  二是:雙雙是我嫂嫂,哥哥不在我有責任幫忙照顧她。

  今次楚婠依舊搖頭不走。

  稚氣未脫的小臉配上堅決的神色,可愛又招人疼。

  賀采瓊真是對她喜歡得不得了。一時欣慰無雙福氣好,有如此體貼人的小姑子,將來嫁過去不怕姑嫂不合。一時又操心起無悔的婚事,有楚婠作為比照,她給無悔挑夫家時也要多看看男方家中姐妹性情人品。偶爾也會感嘆,可惜君瑋年紀太小,君珩年紀又太大,不然定要把楚婠娶回來做兒媳婦。

  說起君珩,又是君家一樁煩心事。

  他當年因為生母和唐碧秋的事情,連受兩番打擊,終至自請前往西北參軍,一去就是近十年。簡中全然不曾返家,只靠書信來往,婚姻自然也耽擱下來。

  老夫人惦記長孫,主動替他相看,每次選中性情、容貌、出身都好的姑娘,等個兩三年,人家到了年紀,便定親出嫁。如此往復,足有三五回。老夫人在家書中念叨,君珩字面上恭順安慰,人卻從不露面,真真氣煞人也。

  到得第四日清晨,無雙終於退燒醒來。她年紀輕,底子好,將養得兩三日已恢復元氣,可以和姐妹們牽手到院子裡賞花乘涼。

  君念怕她病情反覆,又拖延數日才準備啟程。賀采瓊也趁兩人獨處時,把自己的推論說與無雙,勸她放寬心,不要太過擔憂。

  這日午後連下兩場陣雨,傍晚天氣涼爽,無雙小姐妹四個在賀采瓊的陪同下,到驛站門外的湖邊遊玩。

  湖裡種滿荷花,此時當季盛開,放眼望去,荷葉青翠欲滴,荷花嬌豔粉嫩,襯著天晴後火燒似的晚霞,正合了那首古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無悔活潑好動,想租船到湖裡去採花摘藕。

  但無雙病剛痊癒,賀采瓊怕她招風受涼,不願答應。無悔又磨了半晌,最後賀采瓊只得鬆口,讓汪弘博過來陪無悔與無憂登船去玩,她帶著無雙與楚婠在湖邊涼亭裡乘涼喝茶。

  天將黑未黑時,遠遠看到有隊車隊靠近。

  隊伍打頭的看穿戴是兩名男子,各騎一匹馬。後面跟著三輛平板雙輪車,都是兩匹馬拉著,左右與後面皆有人騎馬護衛。

  總共不過十來人,因沒有篷車,想來沒有女眷。但整個隊伍井然有序,沒有匪氣,又往官驛來,大概是運送財物的官兵。

  既然沒有危險,便可安心,賀采瓊重又低下頭來品茶。

  兩盞茶盡後,那隊人馬已走到近前。

  賀采瓊正等著侍女煮水添新茶,右手握著團扇悠閒地搖著,忽地「啊」了一聲站起來。

  並肩趴在涼亭圍欄上的無雙與楚婠轉過頭來,見賀采瓊快步走下石階,而運貨隊伍打頭的其中一名男子竟跳下馬來,大步迎上來。

  難不成是二嬸嬸少年時的情郎?

  無雙知道這想法太過無聊,然而兩人熱切又激動的身體姿態,除了早已相識且感情匪淺,實在無法另做它解。

  要知道她見到楚曜時都不願當眾表露思念的情緒呢。

  「姨母!」那男子一開口,無雙便驚得跳起來。

  「大哥哥!」這下她跑得比賀采瓊還快。

  來人正是離家多年的君珩,天色暗,無雙離得遠,看不清他容貌,但一聽聲音就認了出來。

  「喲,這是小雙雙?」君珩打量道,「我離家的時候你才到我大腿高,現在都成大姑娘啦。」

  無雙興奮地抱著君珩手臂又叫又跳:「大哥哥,大哥哥,我們好想你,你怎麼變黑了……」

  「哈哈!西北風沙大,陽光強,軍營裡日日操練,不曬黑才怪。」君珩不但皮膚黑了,身形也健壯不少,好好的俊逸少年變成了標準西北壯漢,就連說話時的語氣都似足西北人的豪爽。

  楚婠從前沒見過君珩,但聽他們對話也猜得出對方身份,好奇地站在無雙身後,探頭探腦地看過來。

  「你是無憂?還是無悔?怎麼幾年不見,模樣變了這麼多,當哥哥的都認不出來了。」君珩當然不會認不得自家妹妹,純粹是看到模樣可愛的小姑娘隨口逗弄。

  楚婠便站出來規規矩矩地見禮問候,自報身份。

  兩人寒暄間,適才與君珩齊頭並進的男子也走過來,他一身天青色紵紗直綴,頭髮挽高,露出輪廓清晰的鵝蛋臉,唇紅齒白,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辨,再一看十足清雋少年。

  可他一開口就把眾人嚇了一跳。

  「你就是無雙嗎?我聽你大哥講了好多你的事,他說你又聰明又機靈,小小年紀遇事有決斷。我越聽越喜歡你,早就想見你一面,今日終於如願以償了。」他不光當眾表白心意,還衝過來攏住無雙肩膀,仗著高她一頭的優勢,把嬌小的無雙攬進懷裡。

  事出突然,連賀采瓊都沒反應過來,更別提無雙了。

  倒是楚婠最先出聲:「你……你放開,雙雙是我哥哥的,不許你碰,放手,放手!」她連聲嬌斥,甚至直接伸手去掰搭在無雙肩頭的手掌。

  涼亭前掛著的大紅燈籠隨風輕搖,火光一明一暗間,楚婠似乎看到那人十指纖纖,指甲上染著淡淡紅色。

  小姑娘傻了眼,好好的大男人染什麼蔻丹……

  就是如此一愣神的瞬間,那人已轉換目標,湊到楚婠跟前:「小婠婠,你也太沒良心,我們曾經同床共枕,鴛鴦共浴,你在信上總說思念我,結果見了人卻不認得,噯,真是太令人寒心……」他邊說邊揚起手中羽扇,扇尖羽毛輕佻地搔過楚婠尖尖的小下巴。

  楚婠簡直不知所措,別看她平時親近汪弘博,好似不介意男女授受不親的習俗,但男女不能同床共浴之類的常識總不可能違犯。

  這人真是胡說八道,莫名其妙!

  「大騙子!」楚婠喊了一聲,躲開那人伸來的魔抓,直接躲到賀采瓊身後。賀采瓊是君珩的繼母和姨母,那人又是君珩帶來的,找賀采瓊撐腰遠比她自己開口更有用,這點道理楚婠還是理得清。

  「喬笙,你別胡鬧了。」君珩接觸到賀采瓊不滿的目光後,立刻吼了一聲。

  喬笙?

  楚婠梳著苞苞髻的小腦袋又探出來。

  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她常與舅父喬剛的女兒通信,表姐的名字……啊,就是喬笙!

  然而她們只在她三歲時見過,時隔太久,楚婠根本記不清表姐的容貌。

  她對著男裝的喬笙看過來又看過去,心中半信半疑。

  喬笙聽君珩叫破她名字,才收起嬉皮笑臉,改為女子姿態,麻利地向賀采瓊見禮。

  不過,她端莊的模樣維持不到半柱香,便又露出「本性」,隔著賀采瓊去夠楚婠:「太不夠意思了,聽到我名字,都不出來打聲招呼。」

  楚婠不會拐彎,直來直去道:「人家表姐是叫喬笙沒錯,可表姐是女子,怎麼可能單槍匹馬跟著數十名男子千里迢迢從寧夏來到大同。」

  這番話亦是無雙與賀采瓊心中疑惑。

  她們都見過喬家少夫人宋氏,知道那位性情裡也帶著西北的豪爽勁頭,然而再豪爽,也不可能答應正值妙齡的女兒參與執行軍務、獨身與男子同行。

  那麼,他們這一行人到底所為何事,喬笙又為什麼與君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