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設計學廚

  經過大公主與俞妃輪番出馬,自視甚高,不將汝南侯府放在眼中的俞家終於吐口答應讓俞湘湘到君家學習廚藝。

  賀文彥又要求親自陪同賀瑤與俞湘湘前往君家,大公主雖覺他對此事如此興致勃勃有些反常,但到底是自家女兒的事,身為父親的上心些也無可厚非。

  他們成親十多年,就算爭執再多,感情再不好,大公主心底如同每一個普通的女子一般,始終希冀著有朝一日能舉案齊眉,夫妻恩愛,遇到這樣的事,自然偏嚮往好處想。

  三人來到汝南侯府後,管事一面派人將兩位女孩子領去廚房,一面打算將賀文彥引去前院書房。

  誰知賀文彥擺擺手,拒絕如此提議:「我要去看看她們上課,嗯,雖然小妹多番推薦,但我還是要親自看過那位先生的手藝才能放心。」

  管事著實吃驚,都說君子遠庖廚,怎麼也想不到堂堂大駙馬會紆尊降貴往廚房裡鑽。不過,到底事關雲景縣主,管事也是當爹的,為了女兒別說下廚房,就是滿地爬也願意,如此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不再奇怪。

  雖從小安排廚藝課,但君家長輩們根本不捨得嬌滴滴的姑娘們整天關在熱氣蒸騰、油煙又重的廚房裡。

  所以陸珍娘授課的地方是專門改建過的,灶台器具一應俱全,但平時不許用以烹煮食物,只有姑娘們上課時才准開火。這還不算,每日課程結束後,還有專門的丫鬟婆子進來打掃、灑水、通風、熏香。

  乍一走進去,若不看那排列成行的灶台,還以為進了那位大姑娘香噴噴的閨房。

  饒是這般,賀瑤邁進門後,依然下頜微挑,眼神旁斜,傲氣十足地道一聲:「什麼怪味,臭死了!」

  她中氣十足,不論陪在身邊的俞湘湘,還是早等在房內的陸珍娘與無雙、無悔姐妹,皆聽得清清楚楚,氣氛一時格外尷尬。

  無悔還記著北巡時賀瑤逼迫自己陷害無雙的事,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憤憤然躍出一步欲與賀瑤理論,無雙硬是扯住她短襖下襬將人拉回來。

  無雙不知道大公主府那邊搭錯了那根筋兒。皇親國戚財雄勢大,想讓賀瑤學廚,什麼樣的人請不到,為何非得通過賀采瓊說項到汝南侯府來學。說沒有陰謀詭計,她不信。

  大駙馬親自督陣更印證了這一點,連賀瑤這樣戰鬥力十足的人出馬都嫌不夠,還要扯上長輩來助威。

  沒看清楚賀瑤所謂何事前,無雙不想輕舉妄動,為一句故意歪曲的閒話主動踩進陷阱裡。

  姐妹倆咬耳朵時,俞湘湘已提著一直藤籃走到陸珍娘身邊。

  「陸先生,這是我家莊子上種的柿子,我和阿瑤一起挑揀了最紅最大的,孝敬您嘗嘗鮮。」

  俞家看不看得上君家另計,但人情世故還是得講究,平日裡到旁人家裡坐一坐都要帶上薄禮,更何況是拜師。

  禮多人不怪,陸珍娘笑著接過提籃,道了謝,又隨口誇獎俞湘湘懂事。

  賀瑤本就是被父母逼著來的,此時更覺不開心,故意重重哼一聲,大大翻了個白眼,旁若無人地站到遠離無雙姐妹的灶台旁。

  俞湘湘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然而當著那麼多人,到底不好說些什麼,只是低頭從隨身荷包裡摸出兩條手帕分遞給無雙與無悔。

  「這兩塊手帕是我和阿瑤一起繡的,送給你們做見面禮。今日起咱們就是同窗了,大家要和睦相處。阿瑤是晚輩,要事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你們多包涵。」

  其實不管是柿子還是手帕,都是俞湘湘一人的心意,賀瑤並未參與其中。

  然而她所說就是心中所想,幾人同窗學藝,自然得和睦相處,不然成日裡把心思花在爭鬥口角上,根本不能踏實學到東西,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時間。所以,眼見賀瑤一進門就得罪人,身為人家表姑姑的俞湘湘只能主動出面打圓場。

  姑娘們之間風起雲湧一波又一波,被視作「監工」的賀文彥全無所覺。

  從一踏進這間課室開始,他全副心思便都放在陸珍娘身上,試圖找出她與結髮妻子相似之處。

  譚笑萍遇難時尚未滿十八歲,是個容貌秀美、珠圓玉潤的可愛少女。陸珍娘卻偏瘦,身上顏色暗淡的斜襟長襖與馬面裙明顯偏大,越發襯得她身形單薄。至於面容,自眼睛而下以深色紗巾遮擋,什麼也看不到。而那對眼睛……

  賀文彥一對上那對眼睛便如遭雷擊,完全失神。

  十多年了,身形改變不稀奇,可那雙眼睛,他不會認錯。

  兩人新婚燕爾時,譚笑萍年少愛嬌,每每稍有親熱便羞得以絲帕遮面,只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喜似嗔地看著他。

  夫妻兩年,六百多個日夜,那些情景早已刻在賀文彥的骨血之中,永遠不會忘記。

  即使那雙眼眸早不復當年明亮清澈,眼角也添了皺紋,與當年變化極大,他也不會認錯!

  俞湘湘與君家姐妹寒暄過後,陸珍娘便示意大家即將開始上課,請到各自灶台前站好。

  賀文彥依舊直挺挺地站在廚房正當中,不進也不退,只是神情激動地盯著她看。

  陸珍娘不悅地皺眉,低聲與離她最近的無雙耳語幾句。

  無雙立刻小碎步來到賀文彥身前,探手拽一拽他袖口。

  賀文彥愕然回神,只聽無雙道:「賀家舅舅,陸先生要開始授課啦,她的食材搭配都是家傳秘方,閒雜人等不能留在這裡,若是舅舅不放心阿瑤,可以退到廚房外面聽不到屋裡聲音的地方去等。」

  這番說辭表面合情合理,話裡話外卻有影射賀文彥偷學秘方之嫌。

  無雙本以為他必會拂袖而去。

  誰知賀文彥還當真命人搬來鼓凳,擺在簷廊石階下正對著房門處,一屁股坐下去,再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是等著捉她們錯處?

  無雙不得不這麼想。

  雖然這位親家舅舅向來脾氣甚好,待她也算不錯,但那都是在賀瑤未出事的前提下。如今……雖然楚曜口口聲聲說賀瑤的婚事不是他的手臂,但她信,大公主府的人會信嗎?

  陸珍娘今日教授的是皮蛋瘦肉粥。

  這味粥說起來平淡無奇,但越是平常的飯菜越見功底,想做得讓人品嚐後回味無窮,越是艱難。

  無雙心有旁貸,總是回頭去看大駙馬,皮蛋切得散了架,肉絲拆得大小不一,前前後後被陸珍娘意思著打了好幾下手板。

  不過她有多年基礎,就算心不在焉,做出來的東西味道也不賴。待陸珍娘品嚐後表達了讚許,無雙便翹著尾巴招來乞巧,吩咐道:「找個小廝送到郢王府去,就說是我親手煮的,讓他一定要吃光,不然以後不理他。」

  那個「他」,指的當然是楚曜。

  無雙一臉嬌嗔,陸珍娘既覺好笑,也由衷為她感到開心。

  然而,當她轉身去看賀瑤時,面上的笑容立刻被呆滯取代。

  賀瑤不知為什麼氣鼓鼓的,為了撒氣一般,胡亂往鐵鍋裡倒洩各種調料,根本沒照陸珍娘教導去做。陸珍娘看過來時,她正倒提著醋瓶,眨眨眼一整瓶醋已見了底。

  陸珍娘探頭一瞧,那一整鍋粥顏色濃黑得根本看不出誰是皮蛋誰是肉,味道可想而知。

  賀瑤身份擺在那兒,大駙馬又親自「監察」,她也不好責備什麼,深呼一口氣強壓下怒火,轉身去看俞湘湘與無悔的成果。

  好在兩位姑娘都算心靈手巧,做得都不差。

  臨下課時,陸珍娘瞥一眼穩坐門外的大駙馬,淡淡道:「今日這堂課,下課後還有任務。這鍋粥你們要送給最親近的一位男子品嚐,有未婚夫的,就如無雙,可以送給未婚夫,還未說親的,可以送給父兄。」

  賀瑤的未婚夫遠在千里之外,那鍋恐怖的粥顯然送不到對方肚裡,她又沒有兄弟,整鍋粥自然原封不動送到賀文彥面前。

  他只嘗了一口,便推得遠遠的,再不肯碰。

  「我就說不要學吧。那位先生根本不行,我完全照她教的做,結果卻難以下嚥。」賀瑤睜著眼睛說瞎話。

  她們家又不是請不起先生,為什麼要到汝南侯府去搭伙上課,沒的叫人笑話。

  若是換了旁的先生,賀文彥或許就被糊弄過去了,然而他心裡認定陸珍娘就是原配譚笑萍,她的手藝如何他最清楚,完全不信賀瑤的胡話,反而板著臉把女兒教訓了一頓,命她往後虛心求救,若再胡鬧生事,就要家法伺候。

  高門貴女要學的東西很多,廚藝課並非每天都上。

  每逢不上課的日子,陸珍娘便上街去採購下次課需要的食材。

  其實這些事可以交給君家專門負責採買的下人,不必親力親為。但陸珍娘認為於烹飪一事上,食材好壞也非常重要,她親自挑選出品質最好的食材,才可以在上課時與次一等的食材相比較,讓學生們也懂得辨認食材的方法。

  這日,她像往常一樣上街,到山貨鋪子裡走一轉,買了些新鮮的銀耳,打算趁入秋教女孩子們煮銀耳羹。

  陸珍娘是老主顧,掌櫃知道她是侯府裡教大小姐們烹飪的先生,從來都格外熱情,每次弓腰端茶遞水,還不忘親自提著貨物送出店門。

  「掌櫃的,多謝您,我還要到別處逛一逛,您先回去吧,別耽誤了您店裡生意。」陸珍娘如常客氣道謝,從掌櫃手裡接過紅紙包,轉頭便往旁邊的巷子拐去。

  身後不遠處有腳步聲疾響,彷彿追著她一般越來越近。

  時近晌午,巷子裡人來人往,陸珍娘並未在意,只管加快腳步走她自己的路。

  「笑萍,等等我。」身後傳來氣喘吁吁地喊聲。

  陸珍娘並未作出任何反應,仍然按照原來的節奏,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