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婆婆來了

  只見那隊車馬不疾不徐地行來,在無雙車駕前停駐。

  一名跟在當中那架馬車後的小廝跑上前,撩起袍擺,伏跪在車轅一側。

  之後車簾從內向外打起,一名中年婦人與一名少女先後踩著他的背下了地。

  替無雙備車的馬房管事本正圍在她身邊獻慇勤,見了來人,賠笑的一張臉現出驚訝不已的神情。好在他很快回神,還不忘低聲提醒道:「王妃,這是老王妃與大郡主。」

  無雙本就如此猜測,不過她未曾見過老郢王妃,不敢貿貿然上前相認。此時聽了在王府當差多年的老僕提醒,立刻快步迎上去,畢恭畢敬地向婆母與大姑子行禮。

  老郢王妃其實並不老,她十五歲嫁人,丈夫去世時尚不滿三十,如今也不過才四十出頭。只不過兒子承襲了王爵,底下人為了區別兩代人,愣是被叫老了。

  她身穿天青色斜襟襖配墨綠馬面裙,皆是純色料子裁製,並無任何紋飾。烏黑的頭髮挽成圓髻,插一支白玉無任何雕飾的簪子,腕上戴一對同是白玉打造的鐲子。除此之外,身上再無其他飾物。

  無雙心知婆母打扮得如此素淨全是因為寡居的身份,但她在富貴堆里長大,見慣了錦衣華服、極盡裝扮的貴婦人,難免覺得老王妃這般裝扮看起來格外清冷,無端端生出一股莫名的距離感來。

  當老王妃開口時,恰好側面印證無雙的感覺。

  只聽她道:「你就是曜兒的王妃?我知道你年紀尚小,不過到底是嫁了人,怎麼舉止沒有半點莊重,走起路來連跑帶顛,成什麼體統,我身邊跑腿的小廝都不像你這樣沒規矩。」

  無雙隱約記得,前世她離家時老王妃仍未回郢王府,是以她雖然嫁過來小半年,卻從未擔憂過該如何與婆母相處的問題。

  萬想不到今日頭一回照面,老郢王妃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淡漠又挑剔,滿滿全是嫌棄之意,猶如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無雙本能想辯解,然而對方到底是長輩,又是楚曜的生母,她忍了忍,便將話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只是恭順道:「母親教訓的是。」

  不過,她心中仍有些不忿:老王妃與靜妃氣質上雖然一個冷淡疏離,一個溫柔親切,但眉眼極相似,一看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為何待人的方式差了這麼多。

  無雙話音才落,老王妃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穿著翡翠色杭綢襦裙的楚姵輕笑一聲,道:「早先聽說哥哥求娶嫂嫂時,嫂嫂才不過是個幾歲大的小娃娃。我一直以為嫂嫂不論容貌、言行、手段上定都有過人之處,今日一見……倒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了。」

  楚姵聲音清脆好聽,可話語中的諷刺之意卻毫不掩飾。

  無雙不免有些難堪。

  這是怎麼了,從沒見過面,想得罪都沒有機會,為什麼母女兩個全來為難她。

  換做往常,誰這樣對待無雙,她早發作起來。

  可婆母與小姑子,那是要常年累月住在一個屋簷底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物。若是打從一開始就鬧不合,往後麻煩豈不是多得數不完。但若不反擊,會不會讓人覺得她太軟弱可欺,之後更變本加厲?

  正猶豫著,就見後面的馬車上下來一位老婦,素面布襖,國字臉,兩鬢斑白。

  正是幾個月前被楚曜發賣出去的喬媽媽。

  無雙頓悟,難怪老王妃不喜歡她,定是喬媽媽告了狀,讓老王妃以為她才進門就急赤白臉地趕走了老王妃身邊的人。

  可這事,她分毫不理虧,自也不怕與喬媽媽對質。

  既是胸有成竹,對事便更從容。

  老王妃問起無雙備車準備去哪兒,她便只說打算出門去買幾本書,隱去楊天戈到君家一事。

  因尚不知發生何事,說也說不清,且待將老王妃對她的偏見解開再提回娘家,一件一件按部就班才好。

  無雙陪著老王妃母女倆一路行至王府正院。

  按道理,老王爺去世後,老王妃應當從正院搬出,將正院留給楚曜和他的王妃。然而不知是何原因,她卻並未挪動地方。

  無雙倒是無所謂。比起規規整整的正院,她更喜歡楚曜專門建來給她居住的遠香堂。

  三人在正院堂屋裡依序坐下,丫鬟很快奉上茶點。

  老王妃氣定神閒地品了會茶,隨意與楚姵閒話幾句,終於說到了喬媽媽:「……你別看著你嫂嫂年紀小,就以為她沒有手段,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手段,入門不出一個月,就能讓你哥哥把母親身邊的陪嫁老人兒給發賣了。」

  無雙一直等著她發難,聞言豪邁地仰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後道:「母親,此事另有緣由……」

  老王妃瞥她一眼,道:「我問你話了?說你沒規矩還真沒說錯。」

  被如此一噎,換做性情軟弱些的只怕有理也不敢多說。

  然而無雙可沒那般好欺負。她見了喬媽媽後,已吩咐朝華回房去把喬媽媽先前立的字據取來。此時正好趁機道:「我這裡有一樣東西,還請母親過目。」

  老王妃不動聲色地瞥一眼朝華遞上來的字據,皺眉道:「這事我知道。不過幾百兩銀子,有什麼大不了。都說汝南侯如何受陛下重用,想來你從小也沒吃過苦受過窮,怎地竟將錢財看得如此重。」

  楚姵捧著茶盞,抿嘴輕笑,雖未出聲,輕視之意卻顯而易見。

  無雙氣得直咬牙。

  話裡話外不就是說她小家子氣,眼裡只看到錢麼。

  難不成約束下人,讓他們不能從公中私自挪錢它用還有錯了?

  老王妃回府,得了消息的柳兒從被窩裡把楚婠挖出來,好生為她裝扮一番,送到正院來。

  楚婠還未見到生母面孔,先在廊下聽到她挖苦無雙。楚婠與無雙向來要好,是以最見不得她受冤枉,一進門就急著替她辯解:「哥哥發賣幾位媽媽並不只是因為錢財之事,她們在乞巧姐姐的飯食湯藥裡下藥,害她久病不起,而且我還因此受傷撞傷了頭。」

  說著掀起新蓄的劉海:「這裡還有傷疤在呢。」

  老王妃看過去,果見楚婠光潔白皙的額頭與髮際線交界處有道約莫半指長的淺粉色傷疤。

  她面上閃過些微不悅之色:「怎麼回事,一個兩個都這麼沒有規矩。你進門來連禮都未曾向母親與姐姐行過,就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廢話,誰教的你?」

  被訓斥一番,楚婠有些委屈。

  她雖一直沒有父母在身邊,但從小也是眾多親人嬌寵的寶貝,幾乎沒被人如此聲色俱厲的教訓過。

  而且這次受傷,先是昏迷不醒,醒來又患失魂症,再加上額上留疤破相,可算是受了大苦。於是,皇帝、靜妃、楚曄楚旭兄弟、喬家外祖父母、表姐喬笙等等輪番關懷,比原先還要更嬌縱疼惜她幾分。進宮去時太后甚至抱著她眼淚漣漣,直說沒照顧好小孫女,對不起早逝的兒子。遠在西北的舅父舅母還送來一匣子價值不菲天山雪蓮,說是養顏祛疤的上品。

  楚婠被大家寵慣了,從沒受過冷落,更沒想過,開口不問她傷勢,不提替她教訓害她受傷的壞人,反而毫不留情的呵斥她。

  這真的是她的母親嗎?

  她心心唸唸一直想見的母親?

  楚婠想過千百種與母親見面的情景。歡天喜地有之,相擁落淚亦有之,無一不是構築在母親和她一樣掛念對方的基礎上。唯獨沒想過,老王妃會對她毫不關心。

  她雖聽教行了禮,眼淚卻已在眼眶裡打轉。

  娘和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冷冰冰,半點不慈愛,還沒姨母對她一半好,不,是對她一點都不好。

  早知道,這些年她就不花時間想念她了!

  無雙雖先一步領教過老王妃的冷漠,但萬想不到她對十來年未見的小女兒也是如此,不免有些為楚婠不平。

  又見她眼圈發紅,抿著小嘴,眼看要哭,忙將人拉到身邊,輕聲哄勸幾句,便轉頭對老王妃道:「母親不要責怪婠婠,她只是想幫我解釋,若要怪責,便怪我一人好了。」

  老王妃未搭腔,楚姵卻哼道:「我們母女說話,有你什麼事?難道娘還不能教訓自己女兒了?你上趕著裝什麼好人?拉攏人心?還是挑撥離間?我看我得收回先前說的話,你手段心機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然怎麼把哥哥和妹妹都哄的團團轉,唯你是從。」

  或許因為年紀輕閱歷淺,楚姵說話比老王妃更不留情面。

  楚婠抹著眼淚道:「姐姐你不要錯怪雙雙,她不是這種人。」

  「你見過幾個人,怎麼知道她是哪種人。」楚姵不以為然。

  楚婠氣得跳腳:「我與雙雙相識十多年,你才見她第一面,當然是我更瞭解她。」

  楚姵撇嘴:「只怕不是瞭解,是被矇蔽。」

  老王妃氣定神閒地喝著茶,完全不管她們姐妹間鬥嘴。

  無雙氣得都不耐煩與楚姵分辯,只冷眼等著老王妃說話。她目光在楚姵與老王妃面孔上來回巡睃,發現她們母女生得一般端整的容長臉,五官也相似非常,再加上批評她時那股子神情,簡直好像隔著二十年時空看到同一個人似的。

  再看看楚婠,嬌俏的小圓臉,眉眼柔和,比起母姐,反而更像靜妃。

  難不成誰養大的就像誰?

  那倒要慶幸老王妃這麼多年都不在王府,世上才能有一個那麼可愛討喜的楚婠。

  不過說起來,楚曜倒是與老王妃和兩位妹妹都不像。

  無雙見過德慶帝幾回,覺得楚曜容貌與今上有些相似,正確說來,應是長得像德慶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楚曜的生父老郢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