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大事化小

  回到郢王府後,楚婠並未直接回去自己院子,而是跟著無雙到了遠香堂。

  她還想與無雙再商量看看,到底有什麼法子能與母親姐姐相處得更好些。

  小丫鬟奉上茶點,兩人在東次間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了,剛要說話,就見有個婆子急急忙忙地走進來。

  「江媽媽,這是怎麼了?」無雙問。

  江媽媽是她的陪嫁婆子之一,是楊氏千挑萬選格外能幹的。早些時候無雙撤換喬媽媽等人後,便將江媽媽安排過去管衣飾。她做事細心又穩妥,轉眼幾個月過去,從來沒有任何搞不定的麻煩要到無雙跟前來稟報。

  江媽媽蹙著眉頭,撇眼見到楚婠也在,神情裡更添幾分難色,吞吞吐吐道:「回王妃,是大郡主在針線房吵鬧,要責打一眾繡娘。」

  「雖然她是郡主,責罰下人也得有個理由吧?」無雙追問。

  江媽媽道:「今天一早上,針線房那邊按照王妃的吩咐,去給大郡主量體,按例制冬衣。可大郡主嫌棄繡娘帶過去的花樣子不好看,歇過午晌親自跑到針線房去挑。不知怎地看到那邊給小郡主做了一半的衣裳,便吵鬧起來。責怪繡娘們厚此薄彼,給小郡主做的衣裳比她多。繡娘們解釋那是小郡主和王妃在份例外另裁的,她仍不依不饒。」

  楚婠奇道:「姐姐不夠衣裳穿麼?那不然把我的份例裡的冬衣給她,反正我又不缺衣裳穿。不過我和雙雙一起做的那件得留著,誰也不給。」

  江媽媽看著一臉天真純善的楚婠,苦笑道:「小郡主,大郡主看見的就是您說的那件。」

  「啊,這樣啊……」楚婠訥訥的沒了主意,愁眉苦臉朝無雙看過去。

  無雙先前聽江媽媽說到楚姵吵鬧的緣由已明白過來是如何一回事。

  因為裁製需時,上京大戶人家裡大都會提前一兩個月便開始做下季的新衣。

  郢王府人口少,本用不著提早太多。但楚曜離家後,她實在空閒,便與楚婠商量著冬衣款式。因而突發奇想打算兩人做件款式相似的姑嫂裝,等過年的時候一起穿了出去串門兒,既新奇有趣,又能讓那些貴婦千金們都知道她倆有多要好。

  不過是小姑娘好玩愛鬧的小心思罷了,本不值一提。

  但既然打算穿去給人看,就得能令人眼前一亮。

  兩人一個是王妃,一個是郡主,份例裡的衣料已足夠精緻名貴,但既是份例,那便算不得稀罕物。

  無雙於是想起自己嫁妝裡的二十匹杭綢來。

  不管是王公侯府,還是官宦士族,嫁女兒時備的嫁妝都跑不出金銀壓箱、田莊店舖、奇珍古玩、書畫金石、布匹首飾這些範圍。

  說了是嫁妝,那就連布匹這種日常用的東西也不可能是普通貨色。蘇杭一帶綢緞色彩鮮亮,質地柔韌,最是聞名。上京勳貴嫁女兒的時候少不得派人去當地尋一些上佳的添在嫁妝裡。

  楊氏把這項活計託付給父親楊熙。

  楊熙那是誰?

  閩浙總督。

  旁人跑斷腿也辦不成的,他隨意碰碰嘴皮子就有大把人爭前恐後送上來,輕而易舉就給無雙尋了十色據說比貢緞也不差的來。又因是用作嫁妝,一色一匹孤孤單單的,意頭不好,便每色送來兩匹,成雙成對。

  這還不算。

  楊熙又道有好布料,沒有好繡娘,也裁不出好衣裳,於是還送來兩個手藝極佳的繡娘來給外孫女當陪嫁。

  無雙向來在銀錢上不吝嗇,便開了庫房帶楚婠去挑選。

  她是新嫁娘,頭一年過大節自然要穿得喜慶些,於是選了一匹水紅色折枝牡丹暗紋的,連楚婠選的那匹藕荷色蓮花紋的一起交給那兩位繡娘裁冬衣。

  江媽媽所說令楚姵發脾氣的應當就是這兩件衣裳,而要責罰的繡娘大抵也是無雙陪嫁的那兩個。

  無雙做這些事的時候確實沒有想過楚姵。

  但這能怪她嗎?

  楚姵隨老王妃在外遊歷,一年裡有十個月時間郢王府上下都不知道她們母女身在何處。每月月例分發下來,也只是送去她們兩個院子裡留下看家的老媽子。

  就這樣,別說無雙沒想過,就是想了,又上哪兒去讓楚姵選料子、量尺寸。

  楚姵眼下的不滿,簡直如同小孩子在外面玩到天黑才歸家,卻怪責家裡人沒給她留午飯似的,完全是無理取鬧。

  再說了,無雙併不是做嫂嫂的用嫁妝貼小姑子。楚婠還打開了她的小庫房,和無雙一起選了太后早年賞賜下來的月華錦準備做春裝。只因時間尚早,還未交給繡娘動手而已。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有理沒理,若不去解釋勸服,只能家宅不寧。

  無雙便親自往針線房去了一趟。

  楚姵彷彿一直等著無雙似的,見她進了院門,立刻摔了手裡的茶盞,發作道:「不是說打麼,怎麼還不打,你們等什麼呢?連我的話都不聽?」

  無雙覺得自己好像戲台上攔阻敵兵的穆桂英似的,明知做戲還得手勢身段全拿捏的恰到好處的衝過去,拖長了腔調道:「姵姵,別生氣了,不能怪她們。多出來的那一件,原是打算我們姑嫂三個一人一件,只是你先前沒在家沒能和我們一起量尺寸。這幾天我又忙得暈頭轉向,一時忘了跟你說。」

  「你說真的麼?」楚姵將信將疑。

  她當然不是差那一件衣服,只是這些年她在老王妃身邊是獨一份,不管是伺候的底下人,還是老王妃本人,都時時刻刻將注意力擺在她身上。萬眾矚目慣了,忽然發現嫂子和妹妹一起裁新衣,把她撂在一邊,心裡當然不平衡,就算那兩個人她沒有多喜歡也不行。

  「我騙你幹什麼。」無雙說著去拉楚姵,「走,到我那兒去挑料子去。」

  楚姵最後選了一匹湖綠蘭花暗紋的杭綢,心滿意足的離開。

  事情傳到老王妃耳朵裡,她微不可見地點頭道:「倒還算是識大體,會做人。」

  這番讚許的話當然沒機會傳到無雙耳中,她正忙著規劃接下來如何把楚姵完婚的相關瑣事安排妥當。

  好在得了楊氏的指點,事情總算沒再出什麼紕漏。

  或許因為楚姵的婚事進行得十分順利,老王妃那邊沒什麼可操心的,便想起給小女兒相看的事來。

  誰知楚婠看著乖乖巧巧,溫馴又沒主見,卻對老王妃找來的人選諸多挑剔。

  嫌棄這個長得醜,那個讀書不行,要不然就是說話聲音太大不溫柔。

  到相看第四個人時,老王妃按照她的標準,從翰林院裡挑了個貌若潘安、說話溫聲細語的庶吉士來,原想著這回楚婠總能滿意了吧。

  不想她卻說:「連馬都不會騎,笨死了!」

  老王妃要是還看不出楚婠有意挑剔,那可真是白活了四十幾年。

  她招來喬媽媽,吩咐道:「你去打聽打聽,看小郡主平時都和什麼人來往多。若是事情辦得好,那幾百兩銀子我便替你補上。」

  喬媽媽再如何不好,到底在王府幾時年,根基扎得牢,人面也廣,很快有了結果:「小郡主與府外的人來往不多,也就是靜妃那邊兩位皇子,三殿下的王妃也就是君家大姑娘,咱們王妃的嫡親姐姐,還有喬將軍府上的笙表姑娘。不過有一件事,有點稀奇。」

  「什麼事?」老王妃沉著臉問。

  「老奴發現,小郡主每隔幾天便要往汝南侯府送信。這是在新王妃進門前就有的習慣。」

  「現在她不是進門了麼?」老王妃不耐煩道,「不是走幾步就能見著,還寫什麼信?話說她不是每天都膩在遠香堂?」

  「王妃您說的是。」喬媽媽道,「老奴便留了個心眼兒,找個了機靈的小廝,讓他到汝南侯府那邊去打聽消息,才知道現在小郡主每次送去汝南侯府的信,在門房處打個轉兒,就被送去火器營。汝南侯的養子汪弘博今年剛考進火器營。先前小郡主受傷昏迷的時候,他還在咱們王府裡住過一段時間,不少丫鬟婆子見過他,都說一表人才,斯文有禮,且聽說小郡主騎馬就是他教的,還送過小郡主兩副專在騎馬時用的羊羔皮手套,小郡主珍愛得很。」

  後面的話喬媽媽已不用再說,老王妃心領神會,敢情楚婠之所以挑剔相看的對象,全是因為有汪弘博這麼個珠玉在前。

  「汝南侯的養子?」老王妃又問,「是孤兒嗎?可打聽到他身世如何?」

  喬媽媽立刻回道:「他父親汪思齊沒什麼家底,不過是個讀書的料子,兩榜進士出身,曾任浙江布政使司的布政使,母親娘家姓沈,是杭州當地的士紳。陛下南巡那年,有海盜滋事,整個布政使衙門上上下下的人都被殺光了。那汪公子因為當時在總督府,也就是汝南侯岳父家中玩耍,躲過一劫,後來因為汝南侯一家與這個孩子投緣,便收養了,一直帶在身邊。」

  老王妃聽得氣不打一處來。

  論家世,郢王府在祁國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老郢王尚在世時,他們夫妻二人就有過默契,給兒女選配偶,並不需要特別看重家世,只要是清白正經的人家即可。關鍵還是看孩子本身是否上進明理。

  她雖常年不在京城,但一直留意邸報。火器營格外得德慶帝看重,因而入營考核也比旁的軍營要嚴苛得多。

  所以這汪弘博麼,身世倒也勉勉強可以,本人大抵也算有點能力。

  唯一一樣不好的——怎麼又是汝南侯府出來的呢……

  這裡面該不會有人故意為之吧?

  「你去把王妃請過來,我要和她說說話。」老王妃吩咐身旁的丫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