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荷沒想到他竟細心到連以前的老鴇也找了,不由思量要不要將她昨日疑惑說與他聽。柳定義見她欲言又止,問道,「怎麼?」
她頓了頓,輕聲,「不知是否是妾身多心,還是真有疑點。那日鄭姑娘說到她同四弟是天黑行的好事,可四弟將她樣貌記得清楚,而且少年同年輕人,到底是有許多不同,鄭姑娘當真認不出?「柳定義沒想到她也想到了這些,聽她說起,才道,「當日我也有這疑惑,所以即便四弟親口承認同她有過魚水之歡,我也沒當場表態,生怕有詐。可打聽來的,卻不假。」
李墨荷越想越覺心驚,坐下身看著他說道,「二爺可曾想過……為何鄭姑娘要一口咬定您就是那日的恩客?說是柳家公子,不提大哥,也足有三個。」
柳定義輕輕一笑,「想不通麼?」
李墨荷微微擰眉,搖頭,「妾身愚鈍。」
柳定義稍稍伸了伸腰,面色淡漠,「你不妨想想,一個姑娘家,是更願意許給我做妾,還是嫁我四弟做妻?」
這一說,李墨荷恍然,「二爺是想說,鄭姑娘一開始就知道孩子是四弟的,但是因孩子同你也長得像,便想能否瞞天過海,讓孩子認您為父。二爺是侯爺,又是聖上倚重的將軍,哪怕是讓孩子為庶,也比做四弟的嫡子更有前程?」
柳定義面露笑意,「對。」
「可是因為二爺堅決否認,鄭姑娘才以退為進,轉而提及四弟。因她同四弟的事屬實,孩子定會被承認血統。所以她先攀附您,可惜不如願,便認了四弟。」李墨荷理順這事,驚訝不已,「若真是如此,那這鄭姑娘……當真進不得柳家門,否則定是個讓家宅不安的人。」
柳定義點頭,「雖是揣測,但並不無道理。只是她至始至終都猜錯了一點,無論是我的孩子,亦或是四弟的,她都絕無可能踏進這家門。」
本來李墨荷還因同為女兒身,對鄭素琴要和骨肉分離,不能同進柳家門而感同情,可理清了這事,猜得鄭素琴的心思,卻覺可怕,慶幸她不會進柳宅。不然他們這兩房人難做,連四弟也顯得可憐了。
下人陸續來報老太太三爺四爺都起身了,柳定義才動身去叫了弟弟一同去母親那。
柳定澤不願去,又怕見到那個小姑娘。柳定義同老太太一說,證明了真偽,老太太也期盼能快些接了兩個孩子回來,孩子還小,可慢慢養熟,於柳定澤是好的。
柳定義得了話,便讓管家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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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剛過,方青午歇起來,要往柳家去,給柳雁授下午的課。出門前又去了母親房裡,敲門進去,方母韓氏已經醒了,正坐在床邊穿衣。她忙走了過去,「娘,你怎麼不多躺會?」
韓氏輕咳幾聲,滿是病色的臉上露了疲倦,「躺久了累,為娘想去走走。」
方青給母親穿好衣裳,扶她到院中,「藥快喝完了吧?等我從柳家回來,就去給你抓藥。」
韓氏嘆道,「都是娘拖累了你……你也算是翰林官的女兒,可惜你爹去的早,不然你也能跟其他千金大小姐一樣,好好在家繡花看書,不用這樣拋頭露面。」
方青笑道,「去柳家教書罷了,哪裡算得上是拋頭露面。」
韓氏又嘆了一氣,小心翼翼道,「你三嬸說近日瞧見個不錯的男子,尚未婚配,你……」
方青臉上笑意瞬間淡了下來,偏頭說道,「女兒說了,不嫁的。」
韓氏不由滿臉苦意,「娘也說了,不必你每日照顧,只要你偶爾回來,娘就高興了。」
「哥哥他去外頭經商,一去幾年沒個音信,等哥哥回來,女兒立刻嫁。」方青軟聲安慰著母親,模樣同她在柳家教書時的刻板全然不同。
韓氏也只有嘆氣,她這身子離不開人照顧,可她也不願就這麼耽擱女兒。雖說女兒腿腳不便,但有學識,模樣也清秀,要找個門戶稍好的人家不是不可能。可年紀一大,就算生的好,也難找婆家了。
方青進屋拿了小暖爐給她,就趕著去柳家了。從巷子出來,腳下滾落幾顆石子,抬頭看去,幾個孩童躲在樹後衝她笑,「瘸子又來了。」
嘲諷在耳畔縈繞,方青只當做沒聽見,一瘸一拐往柳家走去。
背後的小孩追了一段路,見她沒反應,只覺無趣,這才散開。
到了柳家,下人都同她問好,唯有在這裡,才能讓她覺得不那麼拘謹。還沒到聚香院,就在大庭院裡瞧見池塘邊那簇擁了許多人,駐足往那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陪同她進來的下人只瞧了一眼,就說道,「是四爺又在鬧著要出去,這幾日都這樣,許是被嚇著了。」
方青問道,「被什麼嚇著了?」
下人笑笑,「被突然冒出來的女兒嚇著了。」
方青忍不住問道,「前兩日傳的那件事,是真的?四爺真有兩個兒女?」
「應當不假,方才二爺都讓管家去接他們了。四爺一聽,就嚷著要出去。」下人也是苦笑,「四爺心智也是個黃口小兒,卻多了兩個孩子。方先生,您說奇怪不奇怪?」
方青沒有多言,埋頭去了聚香院書房。進了院子,左邊便傳來咚咚聲,偏頭看去,只見柳雁和齊褚陽正站在那小小練武場上。
柳雁手執小弓跑到靶子那,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小箭恰好在邊緣上,齊褚陽的倒是快接近靶心了。她將箭拔出,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手裡讓工匠專門做的小弓,明明瞄準了,怎麼老是射偏,難道是弓不行。
齊褚陽先看見了方青,微微彎身同她問好。柳雁也往那看去,「先生。」
方青面上神色淡然,已是不苟言笑,「到時辰了。」
柳雁還想玩,可是不敢反駁,乖乖放下弓箭隨她去書房,「先生,我要多兩個堂哥堂姐了。祖母說,等他們認了祖宗,我就得從七姑娘變成九姑娘了。」
方青問道,「什麼時候去祖祠祭拜?」
「不知道,等管家接了人回來,就會提了吧。」
「喔。」
方青淡聲應著,將懷裡的書抱得更緊,抿緊了唇一步一步往裡走。
此時柳家派去的馬車已經停在鄭家三人住的小宅前,因屋裡只有鄭素琴母子三人,管家不便進去,在門口說了來意,鄭素琴去叫醒孩子,他就在外頭等。
柳翰還在睡,鄭素琴喚他起身,不多問就自己穿衣洗臉了。
兒子素來乖巧聽話,鄭素琴知他自己會起來,又去另一間房叫女兒起身。進了屋裡,她卻已經起了,趴在窗口瞧著天穹,不知深思什麼。
「芳菲。」
柳芳菲回過神,「娘。」
鄭素琴將她拉回身邊,拿了椅子上的衣裳給她披上,「外頭冷,不怕凍壞麼。」
「不冷。」
鄭素琴見她臉頰還有些腫,伸手輕碰,語調沉沉,「疼麼?」
柳芳菲點了點頭,低著頭沒看她。鄭素琴淡聲,「疼就對了,疼就該長點記性,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什麼時候不該說什麼。」
「可是……」柳芳菲看著這素來冷厲的母親,「娘不是說,女兒的爹爹是柳將軍麼?為什麼會是那個傻子?」
鄭素琴說道,「柳四爺是你爹就是你爹,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見她還要說,冷臉道,「你哥哥應該起來了,我們走吧。」
「去哪?」
「回家。」
柳芳菲愣了愣,期盼的所有東西即將化為泡影,她僵著步子不走,搖頭,「我不要,我不要那傻子做我爹!我爹是北定侯,是大將軍,那傻子才不是我爹!」
鄭素琴當即惱了,捉了她的肩道,「你要是想餓死,想露宿街頭,就繼續說這話去!你爹是柳定澤,柳家四爺,再怎麼傻,也是你爹!」
「不是!」柳芳菲不願承認,拉了母親的手哭道,「娘,我們回村裡去吧,不要在這待了,我不要去柳家,我不要。」
鄭素琴冷笑,「要回你回,娘不回。娘為了你們,吃了那麼多苦,如今是該享點福了。既然有了這機會,就不能再回去。」
柳芳菲脾氣像她,當即說道,「那女兒自己走,娘和哥哥去吧。」
鄭素琴見她同自己擰,笑得更冷,「當年若非為了你們,娘早就同秦員外走了。可是知曉有了你們,娘也沒去大戶那過好日子,你倒好,如今養大了,也不要娘了。」
柳芳菲頓了頓,頭又埋得很低,咬了咬唇,「鄰居都說……娘當初是不能落胎,會危及性命,才生了我們……不是您想生,只是您想活罷了。」
鄭素琴臉色徹底變了,驀地站起身,甩手往她臉上刮了個耳光,「孽子!」
柳芳菲已被打蒙,捂著臉哭不出聲。鄭素琴氣得渾身發抖,「我真該在你出生時就溺死你!」
她是身子虛弱不能落胎,才被迫生下孩子,沒想到一生生了兩個。沒見著孩子的面她能忍心不要,可已經生出來了,難道還真能殺了麼?她做不到,所以她帶著兩個孩子受盡了白眼,也吃夠了苦,如今難得有這機會可以去柳家,她是一定要去的!
鄭素琴雙眼一紅,顫聲,「芳菲,娘求你,答應回去吧,帶上娘一起,娘想過好日子,想吃好的,穿好的,不想再受苦挨餓。你真的……還想常見那些叔叔進出家門麼?」
柳芳菲不由怔住,從她記事開始,那小小茅屋中就常有陌生男子進出,每回他們來,她和哥哥就要被趕到巷口那,等上半個一個時辰方能回去。而每次他們走後,母親就有錢去買米。
娘親為他們兄妹吃了很多苦,她知道。那種苦日子……她也不想再過。
想罷,才輕點了頭。鄭素琴大喜,抱起她往外走,「馬車在外頭了,很快就能回家,過去後要聽話,不要惹事。」
柳芳菲眼睛生疼,想到那柳四爺,就覺得不舒服。
鄭素琴領了柳翰和柳芳菲出來,將他們送上馬車,自己要上去,卻被柳府管家攔住,很是尷尬的笑笑,「老太太只吩咐接兩個孩子回去,並沒說捎上您。」
她猛地愣住,「什麼?」
管家是個忠厚人,也覺這麼做於她十分殘忍,卻還是狠了心又說了一遍,「老太太說了,孩子是姓柳的,接回去會好好對他們。您的話……是不能進柳家門的。只是您養兒辛苦,要多少銀子,您且開口,老太太會讓人送來,另外還會許您兩間頂好的鋪子。」
鄭素琴愕然,「她當真是這麼說的?」
「是。」
鄭素琴滿臉不信,「好……好狠的人……」
柳翰比柳芳菲大小半個時辰,但膽子素來小,又十分天真,並不知發生了何事。柳芳菲是個聰明人,這一聽當即明白,柳家不要母親,只要他們。她拉住哥哥的手就下車,「娘親不去,我們也不去!」
管家忙攔住他們,為難道,「這不是讓老奴為難嗎?」
柳芳菲不聽,執意下來。柳翰好奇看著他們,在馬車上上下下是做什麼?
鄭素琴幾乎被氣暈,強忍怒意,拉著一雙兒女說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願,是我的兒女不願就這麼分開。勞煩告訴老太太和四爺,若要分開我們母子三人,那我們只好離開京城,回到村裡,就當做我們不曾來過吧。」
管家很是為難,可根本勸不動,這孩子也不能強搶,眼睜睜看著她帶兩個孩子進屋,不知所措,只好回去稟報。駕車避開鬧市,從小路回去。途徑一處,瞧見另一輛柳家馬車,一看是自家三爺的,不由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就看見不得了的事了。
柳三爺在馬車前,竟拉著個女人的手。這本來沒什麼,男子偷腥並不少見。可問題是,那嬌豔的女人竟是大著肚子的,少說也有六七個月了。嚇得他差點沒拉好韁繩,讓馬撞到樹上。
回到家中,去老太太那稟報了鄭素琴三人的事,聽得老太太擰眉,「她也是個不開竅的,難不成以為能進我們柳家的大門,還奢望做四房正妻?」
柳定義在旁問道,「她是鐵了心要進門,而不願接受財物?」
管家答道,「確實是。」
李墨荷問道,「當時她神情如何?」
「震驚,除了這就沒別的了。」
李墨荷頓了頓,「沒了?」孩子差點就要和自己分開,難道不應有憤怒和悲痛?
「確實沒有。」
老太太眉頭緊蹙,「真是個不知趣的,這事兒,得有個能說上事的去說,管家去了沒用。」她看了一眼屋裡,低眉想了想,說道,「墨荷,這事就交由你去辦吧,三郎剛回來,阿喜得多用心伺候,不得空。」
殷氏的全名殷喜喜,老太太說的阿喜便是她了。李墨荷應了話,二房是柳家長房,二兒媳出面解決,是情理之中,也是老太太倚重。就算是個刺頭,她也不能拒絕。
等老太太吩咐完了,屋裡稍稍沒了聲,管家又沒見著三太太在,大了膽子說道,「老祖宗,方才老奴駕車回來,瞧見三爺了。」
老太太說道,「他今日去拜訪同僚了,你見到他有何可說的。」
管家低聲,「老奴是在條小路見著三爺的,當時他、他正同個女人說話。」
老太太咳了一聲,以為兒子是藉口去了煙花巷子,「這事別外傳,讓阿喜知道,非得鬧。」
管家為難道,「這事還不止如此,那女人……挺著肚子,像是懷胎六七個月了。」
屋裡的人皆是一愣,老太太也訝異道,「你沒看錯?」
「老奴眼睛好使得很,沒瞧錯。」
老太太嘖嘖兩聲,「這混賬東西,竟養了外室,若是讓阿喜知曉……」想到三兒媳的潑辣勁,她就覺得心煩。
柳定義因這是弟弟的家事,不好插話。看了看李墨荷,也示意她不要出聲。老太太想了想,跟管家說道,「等會三爺回來,你讓他來我房裡。」
柳定康在外頭安撫了相好,不敢多留,沒多久就回來了。還在門口就得了管家傳話,心裡一驚,不知母親怎麼知道了這事。他稍稍一想,才明白過來。除了妻子知道這事,沒有人知道。越想臉越沉,冷著臉進去,恰好見著妻子殷氏要外出。
殷氏見他早歸,略有詫異,笑道,「拜見完同僚了?」
柳定康盯著她,本不想發脾氣,可仍覺傷了心,「你答應為夫不同母親說,為夫也答應你處置好了會自個說,你倒好,悄悄去說了。殷喜喜,你往日可不是這種長舌的人。」
迎面就被丈夫喝聲,還被叫了全名,殷氏氣得發抖「我如何對不住你了?我說什麼了?」
「你越發像潑婦了!」柳定康不悅她欺騙了自己,惱得不理她,逕直往母親院子走,「好了,如你的願,我明日就將春華接回來!管你樂意不樂意。」
話像轟天響雷轟在殷氏心頭,幾乎站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