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素雪滿城(二)

  今日是柳家大公子的生辰,宴請了許多皇族高官子弟,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百姓敬重柳家,如今的安寧日子大半是柳家三代的功勞,因此消息傳出,還是小小的讓百姓茶餘飯後提了下。

  鄭素琴去買菜時也聽見了風聲,瞧著自己手裡的豬肉就覺刺眼。都是柳家的孩子,她還從不曾給自己的孩子做過生辰,能吃飽就不錯了。越看越惱,轉而又去買了半隻雞,回家做了給兩個孩子吃。

  快到家中,見著兒子又坐在門口,自己玩著九連環,真是愈發傻氣了。她快步上前,說道,「又在等你傻子爹麼?」

  柳翰抬頭看著母親,不知她怎麼就發了脾氣,「爹爹說要找我玩的。」

  鄭素琴忍了氣,蹲身說道,「翰翰,你要同你爹爹說,讓他接我們回家,讓他跟祖母鬧,不接就不吃飯。」

  「不吃飯會餓呀。」

  「又不餓你,你只管這麼說。」

  她一瞪眼,柳翰就不敢說話了,只好點頭。鄭素琴這才笑笑,提了提菜籃子,「娘買了很多肉,做翰翰最喜歡吃的菜。」

  柳翰只要有肉吃便高興,當即展顏。

  &&&&&

  昨夜飄了大雪,今日雪小了些,但還是很冷。每個進門的少爺小姐都抱著個小暖爐,進了屋又給撥了灰,重新添上炭。屋外天寒地凍,少有人出去。都待在屋裡說話,也是歡喜氛圍。

  柳雁同人說了會話,見下人進來跟兄長附耳說了什麼,就見哥哥起身往外頭去,從這無遲疑的動作來看,來者非尊即貴,便也跟了去。

  柳長安見妹妹跟來,好奇道,「妹妹跟來做什麼?」

  「我估摸著是世子哥哥來了。」

  柳長安對妹妹的聰慧已經是見怪不怪了,「雁雁怎麼知道的?」

  柳雁得意道,「因為哥哥起來的很快呀,方才左丞相家的公子來你都是溫吞起步。」

  柳長安好奇道,「即使哥哥沒對爹爹的同僚盛情迎接,可你怎知不是其他皇族的人?」

  這一說柳雁更是得意,步子輕鬆走在他一旁,「因為駙馬府的、王爺府的都來了,就差連親王家的。」

  她可是能將自己屋裡百來顆珠子都記得清楚位置名字的人,哪裡會記不住那有鼻子有眼的幾十人。柳長安不得不驚嘆,總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事可以難倒她了。笑笑說道,「雁雁,等會飯後不是有燈謎猜麼?你不猜好不好?你若去了,哥哥覺得不出半柱香你就要全猜完,其他人便玩不了了。」

  柳雁朝他做了個鬼臉,「才不要,猜得出來為什麼不猜。」

  「我另外許你猜謎的獎勵可好?」

  「不要,這樣謙讓不好玩。」柳雁二話不說拒絕,頗讓柳長安無奈。

  到了前院,楚清辭和桉郡主已經隨下人進來。柳雁這才想起世子來了,桉郡主十有八亅九也會來。剛才就應當想到,那她就不會興沖沖出來了。

  桉郡主瞧見她頗為意外,這丫頭脾氣變了?念頭剛起,就見她往柳長安旁邊站了站,視線微閃,這才明白,她還是那個柳雁。

  柳長安和世子一起走在前面,柳雁和桉郡主走在後頭。前者說得起興,後面無話可說。悶了一路,桉郡主才開口,「我聽說你就要變成九姑娘了,不再是七姑娘。」

  柳雁知道她指的是四叔兩個孩子的事,被人叫慣了七姑娘,突然上頭又多了哥哥姐姐,自己將變成九姑娘,別提心裡有多不舒服,尤其是那柳芳菲瞧著就不像是好的,幫著別人欺負自己的爹。她微微抿嘴,「九姑娘也挺好的。」

  桉郡主瞥了她一眼,「當真?」

  「當不當真同你有何關係。」

  桉郡主立即說道,「確實跟我沒關係來著。」

  柳長安和楚清辭都聽見後頭的爭辯了,連頭也沒回,只是相視一眼,笑笑作罷,由著她們小姑娘鬥嘴。可沒一會柳雁就走了上來,同楚清辭說道,「世子哥哥,你近日還喜歡練箭麼?」

  楚清辭微微一頓,她怎麼知道自己練箭?這是特地打聽過了麼?他答道,「練的。」

  柳雁笑笑,「聽說你在找陪練的人?」

  楚清辭笑笑問道,「七姑娘是打算給我舉薦誰麼?」

  「世子哥哥真聰明。」柳雁適宜誇讚後,才道,「我認識一人,恰九歲,自小在邊塞長大,擅用弓,也十分精準。想到世子哥哥要找陪練,我想舉薦他來著。」

  楚清辭想著是她提的,見見無妨,誰想妹妹也跟了上來,說道,「我父王已經尋了十名少年,哪裡用得著你費心。」

  柳雁看了看她,「我敢說那十人都不及他好。」齊褚陽射箭精準是她親眼所見,時而同父親去其同僚家中,也見過幾個年紀相當的哥哥射箭,可無論是姿勢還是準確中靶的次數,都比不過齊褚陽。沒有把握的事她不會如此強為其出頭。

  桉郡主偏不讓她順心,「你又怎知他們不如他好?」

  楚清辭真怕她們吵起來,插話道,「等會我去見見,真好假好,一看便知。是個人才,我就請了去。」

  兩人這才不爭,恰好柳雁看見齊褚陽從前面拐角過去,她當即跑了過去,「褚陽哥哥。」

  齊褚陽不認為自己的父親已過世,但外頭都如此覺得,更何況在邊塞也起了墳,因此說起來他的父親還未去世百日,去不得別人的紅白喜事,就沒往那熱鬧的屋裡湊,準備在自己屋裡待一日。哪知剛去拿早點,路過這就被瞧見了。

  柳雁拉住他的袖子,往世子那邊帶,很是大方地說道,「世子哥哥,他便是我向你舉薦的人。」

  楚清辭掃了他一眼,只是個面貌清秀的少年,並看不出什麼過人之處。在這也看不見他的手掌,若繭子起的厚,也可說是個練箭勤快的人。輕輕點頭,「明日我讓人接你過去,看看你弓用的如何。」

  齊褚陽說道,「不敢勞煩世子,明日自己在這過去就好。」

  楚清辭沒有拒絕,卻見妹妹神色有異,「妹妹?」

  桉郡主還在看著齊褚陽,這可不就是那日在梅林,幫她撣去蟲子的人麼?原來他不僅同柳雁熟識,還住在這。這才想起長輩說過的,這次北征他們大殷失去了一名猛將,姓齊。留下的獨子被情同手足的柳定義領了回去,想必就是他了。

  柳雁扯了扯齊褚陽的衣角,「方才有人執意不要你去。」

  桉郡主這下可尷尬了,自己簡直成了不仁不義的人。等兩人走了,她便和兄長說道,「我不知道雁雁舉薦的人就是他,上回他幫過我來著,哥哥能選他做陪練麼?」

  本來柳雁說時楚清辭就要賣個人情答應的,這會妹妹也這麼說,自然是點頭了。柳長安看在眼裡,沒有多言。要是讓齊褚陽知道是桉郡主求得答應的,只怕是不會去了,他看著溫和有禮,可真拗起來,卻不是誰能勸得動的。

  快到午時,雪還未停,大有下足一日的趨勢。眾人用過午飯,雪卻消停了。柳長安讓下人掃淨積雪,將桌椅搬了出去,陸續掛上燈籠,準備猜燈謎玩了。等他安排妥當,才發現不見了妹妹身影,不知去了哪裡。

  柳雁剛出了大院,準備回聚香院。進了去就聽見耳側響起啪嗒沉聲,偏頭看去,就見齊褚陽放下箭,又去拿新的一支。她百無聊賴走過去,「又練呀,你不悶嗎?」

  齊褚陽見了她頗為意外,「外頭聽著挺熱鬧的,你怎麼回來了?」

  柳雁輕嘆一氣,像個科舉失意的讀書人坐在一旁,連背後的管嬤嬤都看出幾分淒清來,「我哥怕我把全部燈謎都猜出來,不讓我去。」

  齊褚陽想了想,笑道,「長安想的周到,可你在那忍住不猜,看他們猜也行的,沒必要非得躲著。」

  柳雁撇撇嘴,「我若去了肯定是耐不住性子的,而且桉郡主在那,她用話激一激我,我定會負氣全猜了。」

  齊褚陽想了想,「那叫激將法。」

  「激將法?」柳雁不解,「那是什麼?」

  「用刺激的話鼓動其去做事的手段。」齊褚陽笑道,「出自三十六計,七姑娘看過許多書,但是肯定不愛看兵書。」

  「確實不愛。」柳雁捂著自己的小暖爐,裡面的炭火經寒風一吹,燒的更旺,可烤著烤著就覺得冷冷的,「爹爹的書房裡都是兵書,他愛看,也喜歡去邊塞,每回見著,我都想到這事。」

  聲音很低很輕,帶著忍耐的不在乎。齊褚陽頓了片刻,見她神色落寞,就知道她是真不高興了。雖然她脾氣有些古怪,可卻是個真性情的小姑娘,「沒有人喜歡邊塞,尤其是最兇狠的蠻族所在的北城。」

  說著這話,連齊褚陽自己都能感覺得出嗓音裡壓制著的情緒,「在那兒的將士,無一不是帶著必死的決心。我爹是,柳伯伯是,可朝廷有命,他們便要去。為的是國之安寧,百姓安康。誰都驚懼死亡,可人人若都做逃兵,那國將不存。你們柳氏家族,出的將士無數,不能安然歸來的也有。可柳伯伯還是擇了這路,七姑娘當真覺得柳伯伯是喜歡那兒才去的麼?」

  柳雁輕眨眼眸,微微屏氣看他。

  那樣凶險的地方,誰會願意去。可若不去,如他所說,國將不在。她卻沒他想的通透,刻意避開這件事。因為避開了,就能讓自己忘掉她的父親是個將軍,隨時可能離開,會一世在家中。她外出歸來,會看見父親在家中等她這女兒。

  一切安好……卻不過是自欺欺人。

  柳雁低頭看著石凳下未被徹底清掃乾淨的雪,眼眸微濕,是對父親成為將軍的釋懷,也為自己的不懂事和怯懦自責,伸手抹了淚,輕聲,「不是,爹爹也想做個好父親,在家陪著雁雁,可是比起我來,還有更重要的事要他去做。他守住了北城,也等於為我們守住了皇城,日子才能更安寧。」

  管嬤嬤還沒見過被三言兩語就說得落淚的柳雁,拿了帕子給她,「姑娘別哭紅了眼,等會還要過去宴客呢。」

  柳雁吸了吸鼻子,虧得她還常在心裡埋怨父親不常陪她,總往北城跑,真是不應該。

  齊褚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麼就惹她難過了,「七姑娘?我說錯什麼了麼?」

  「沒有。」柳雁抬頭看他,「今晚我便去看兵書。」

  柳家確實世代忠義,連出大將。但兄長斯文,長輩說其適合做文官。其他哥哥也不見得能同父親一樣。柳氏旁支若能為將甚好,可到底不是他們一房的。未雨綢繆,指不定哪日,有她用武之地?

  齊褚陽一瞬已不覺她是那蠻橫小姑娘,問道,「可要我推選什麼書?」

  柳雁認真點頭,「要。」

  &&&&&

  臘月已快過半,趁著小年將近,還未到祭灶掃年忙碌時,李墨荷趁空回了一趟娘家。

  自從上回因給弟弟找了個馬政的差事,他死活不願去後,就一直沒往來。請他們過來聚聚,也不來,只說鋪子事忙。柳定義又三天兩頭不得空,無法,李墨荷只好同他商議等正月初二,媳婦攜姑爺回門時再一同回去。見今日日頭不錯,她自己帶了東西回回娘家,探探爹娘。

  到了自家門前,開門的是管家,見了她便說道,「大小姐,老爺夫人還在鋪子裡,少爺二小姐他們又去了學堂,家裡沒人。」

  李墨荷好不意外,「不是來了信,說我今日回來麼?」

  管家說道,「信是小的交給老爺夫人的,但不知為何他們早早出了門,您先進來坐吧。」

  李墨荷一時沒想明白,先進了裡頭。快等至正文,才見爹娘回家,起身往他們走去,見他們沒幾分愉悅神色,淡聲寒暄,這才明白過來,他們哪裡是真忙,只是不願見她罷了,才躲了起來。

  這一想明白,她已覺難過,耿直的脾氣不容她如此受氣,進了大廳當面問道,「女兒若是惹你們生氣了,只管說就是,別將這用外人的法子來對女兒可好?」

  秦氏瞧她一眼,「你如今高嫁了,犯不著再管娘家的事。早些日子說要回門,結果又說不來,你現今卻又一個人跑回來,像什麼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夫君冷落,連帶著我們的腰也直不起來。」

  李墨荷哭笑不得,「二爺他是真忙,我一日都沒見他幾回。」

  秦氏狐疑看她,「當真?」

  「真的,他剛回京不久,日日赴宴,難得在家。得了空又被聖上召見,商議大事,我哪裡好叫他跟我一起回來。」

  提及女婿被聖上召見,連帶著自家也沾了光,李爹敲敲煙桿已是樂了,「當然是聖上重要,聖上重要,我們這不急,不急的。」

  李墨荷還沒鬆下一口氣,秦氏卻說道,「那他就不能將那些同僚放放,陪你一天半日?說到底啊……是你不得他的心。」她稍稍往女兒耳邊湊了湊,「肚子可有動靜?」

  癸水剛走不久,自然是沒的。秦氏見女兒搖頭,急了,「蓮花呀,你要爭氣些,你想想他,兒子女兒、嫡出庶出都有,他是不急的。可你不能跟他一樣不管不顧,你要生下自己的孩子,好好教,教的比那兩個嫡出的還要有出息,你就能一直過大富大貴的日子了。」

  李爹聽妻子教女兒這些事,不便再待,知趣地拿著煙桿去外頭了。秦氏見他一走,說得更開,「你說說,他一個月有幾日待你房裡?」

  李墨荷低頭說道,「來癸水那幾日不便伺候時,他才去其她姨娘房中。」

  秦氏輕笑,「家裡的姨娘就該一個不留,不能找找法子將她們趕走?」

  李家在進京前,街坊鄰居都不是什麼殷實人家,娶妻尚難,更何況納妾。在秦氏的想法中,妻的地位是不能動搖的,妾是可以隨時打發的,哪怕是生了孩子的,入了族譜的,也覺得讓做妻的將她們趕走。

  可她不知的是,毫無緣故這麼做了,妻子便要背上善妒的名聲,也不會為夫家所喜。

  李墨荷自然不會聽她這個「忠告」,說道,「不能的。」

  秦氏連嘆可惜,又道,「我知道個不錯的大夫,等會讓他給你看看身子,好快點懷個孩子,最好生帶把的。」

  李墨荷不敢再反駁母親,免得換來更長的勸告。

  「還有啊,寶良他近日沒回家,也不知去哪了。」

  李墨荷終於開口了,「您們沒問他嗎?」

  秦氏擺手,「這事也是大妹說的,我和你爹每日忙鋪子的事已經夠累,哪裡有空管他。沒事,寶良是個懂事人,也有分寸,不會胡來的。」

  李墨荷當真無語了,「寶良哪裡是個有分寸的人,事事都不讓人省心。不行,我讓人去找他回來。」

  秦氏聽她又將李寶良說得不值一文,不滿瞧她,到底忍了沒吱聲。見她真要往外走,又囑咐道,「記得啊,趕緊懷上孩子!」

  李墨荷應了聲,一心要去找她那不成器的弟弟,臨走前又道,「鋪子太多了,你們別累壞,找個賬房吧。」

  秦氏滿目嫌棄,「這可是實打實的銀子,哪裡安心讓外人管呀。」

  李墨荷勸之無用,也無瑕多勸,趕忙讓人去找李寶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