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歸來的魯陽公主一進家門就聽說小姑子來把瑾萱接走了,因素日她也常照看,這一聽心裡失落極了。還去瑾萱房裡站了好一會,瞧著這裡空空蕩蕩,還想起那天和柳雁一塊把瑾萱接回府的情形。甚至想起宋安怡大著肚子來柳家小住的事,這一想又多愁起來。
這孩子養著養著就有感情了,雖說小姑子早就來說了要接人,兩家離的也並不算遠,可到底是不在身邊,要見一面還得跑到齊家去,實在不便。回了房裡趴在床上,要是是自己的孩子就沒人帶得走了。
正想著,聽見開門聲,不用想也知道是柳長安。這個房間誰敢不知會一聲就進來的,唯有他。
柳長安進來就見她趴在那,不起來也不動彈,被子也沒蓋,甚至露在外頭的腳還穿著鞋子,「讓你喝藥偏不喝,又疼。」
魯陽公主歪頭看他,「什麼又疼?」
「不是來癸水麼?」她除了來月事時才會這樣蔫無氣力,平日他真不知她是哪裡來的精力,每日都活蹦亂跳,不會疲累。
她撇撇嘴,「才不是……是瑾萱被雁雁接走了,覺得不習慣罷了。」
柳長安微點了頭,「雁雁掛念瑾萱很久了,早就說要來接,倒也是好事,畢竟她和安怡是好友,肯定放不下這孩子。」
魯陽公主仍趴在那,想想是這個理。她想起重要的事來,起身看著他,「柳長安。」
「什麼?」
「母后早上召我入宮,跟我提了件事。」
難得見她說話這樣猶豫,柳長安也屏氣看她,「嗯?」
她遲疑稍許,才道,「母后跟我說,等春耕一過,父皇政務不忙時,便答應我們和離的事。」
柳長安驀地愣住。
答應?那就是說,當初她說的話不是假的。
其實從她幫妹妹進宮說情,把宋安怡的孩子接回柳家時他已經有些動搖了。只是那時心中還有歡喜的人,只覺心儀的人受了委屈,便看公主也諸多刺兒。每每想到也強行壓下那念頭,若是承認公主無錯,好似對不住郝玥。
魯陽公主見他不說話,自己也是默然。剛才還挺高興,可為什麼這會好像很難說出口了。一定是因為瑾萱被接走的事影響的,她才不是還戀著這不懂關心人的人。想的出神,卻見柳長安往她走來。那如玉的人走近,一瞬心又不能平靜。
柳長安俯身探臉,「打吧。」
魯陽公主瞧著他淨白面龐,瞪眼,「什麼?」
「你當初說,若能證明你是被迫下嫁柳家,你便要打我十個耳光子。」柳長安良久才道,「抱歉……」
他不說這事,魯陽公主已要忘了。他倒還記得,還自己來找打。說他虛偽,可這時又坦蕩無比。她咬了咬唇,想到往日他的指責自己受的委屈,真想扇他耳光。可最後還是沒下得去手,偏身說道,「我也有錯……我稀里糊塗被父皇母后嫁進柳家,我委屈。你被迫放手郝姑娘,不能成為眷屬,你又何嘗不委屈……仔細想想,我和你都不幸……算了,不打了。」
柳長安倒希望她能洩憤,想想過往所為,真成了笑話。
沒了間隙,兩人如今相處,總覺多了幾分尷尬。平日同睡一床都不會多想,可今日坐在一塊,已是渾身不自在。
柳長安許久才道,「總覺……你名節已被我毀了。」並非他自誇,只是在京師中,大多人都覺公主驕橫,他是個溫和脾氣,若是和離,外人肯定要道公主的不是,而非指責他。就算是柳家長輩,也不知兩人到底有什麼事非得鬧得和離吧。
「怕什麼,皇帝女兒不愁嫁的。」魯陽公主確實不擔心,「下回嫁,定要嫁個我喜歡的,又歡喜我的。」
這話她說的沒錯,倒是讓柳長安覺得愧疚。
再過兩個月,便各奔東西了。於兩人來說,倒也好。
&&&&&&
已是三月,柳雁出門前特地看了下天氣,十分晴朗。只是前兩日下了雨,地面濕潤,她嘖嘖搖頭。齊褚陽聽見,回頭問道,「怎麼了?」
「我想起我們在書院時每年這個時候辦牽鉤大賽的事了,如今一想,真是心疼今天的小豆子們呀。」
雖然這麼說,齊褚陽還是覺得妻子眼裡透著聰慧狡黠……雁雁,你當真在擔心麼,這真不是幸災樂禍麼……
今日是萬卷書院舉辦牽鉤大賽的日子,書院那邊請了柳雁過去做評判。齊褚陽還要上衙,跟她一起出門,並不一塊去。囑她在那邊好好玩,不用急著回家。
柳雁只覺他還將自己當做不懂事愛玩的小姑娘,「你也是,放衙後不要留太久,會肚子餓的,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去用晚飯。」
相互叮囑完,已先到了書院入口的街口,柳雁便先下去了。
到了書院大門口的寬敞門坪,馬車已密如繁星,雖然多卻不亂。有人在領著馬車進出,留了一條長道直達門口。
進入裡頭,不見一輛車,比起上次柳雁來時,見到的馬車下人可亂入跟隨的景象好太多了。
如今的主洞是薛院士的故交,雖才智略遜於薛院士,可行事風格卻與之無異。柳雁也來過幾回,這樣的乾乾淨淨的書院才是她喜歡的。走了沒多久,已有人在後頭叫她,她轉身看去,笑道,「先生。」
鄭昉見她一身便衣,搖頭道,「薛恨恨姑娘,你該穿官服來呀,讓那些小丫頭看看,她們的前輩如今是什麼樣的大官,好更用功唸書,以你為榮。」
柳雁思索片刻,沉吟,「對哦……」
鄭昉啞然,「先生只是隨口一提,你倒當真了。」
「我現在就回去換上,要是晚來了,麻煩先生和主洞說一聲我很快就來。」
鄭昉真想一把抓住她,恨得跺腳,「先生老了,你能不欺負人了麼?」
柳雁已笑得眼成彎月,鄭昉也是笑笑,嘆道,「瞧見你,我就想起了你堂妹,真跟你一個脾氣,想到日後你和褚陽的孩子也會送來,先生便覺師涯無望。」
「笑笑麼?笑笑今年由先生帶著?」柳雁又喜又驚,笑笑今年七歲,想到她性子好像比前兩年更果敢,卻果敢得有理有據,想來是因為來了書院的緣故。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個萬卷書院,把有些擰的笑笑交由鄭先生帶,她更是放心,「笑笑被我四叔寶貝慣了,不過我四嬸本來也是個私塾先生,所以脾氣倒不差,先生和她說道理,她定會聽的。」
鄭昉笑道,「你猜她如今最好的玩伴是誰?」
柳雁一時猜不出,可見了他一臉你猜不著的模樣,卻一瞬猜到了,「豆豆嗎?」
這樣竟被猜中了,鄭昉又是詫異又是不甘,憤憤道,「不是!」
柳雁心中得意,「對對,不是不是。」
「嗯,不是。」
師生兩人邊說邊往拔河的地方走去,又復當年。在春日光景裡,十分美好。
春意融融,飛鳥過境,眾班已陸續準備好。書院內外喧鬧,朝氣蓬勃。
柳雁被請了上座,就在主洞一旁。她坐下身後,看著下面平地上的眾百人,已有歲月感慨。想起了薛院士,想起了阿這宋晴宋宋,還有曾經的同窗,往昔的女班……
一晃,竟過去了那麼多年。
一晃,有人仍在身邊,有人卻已深埋地下。
百感交集,又見眾先生席位那邊,熱鬧起來。她往那看去,也驀地站起身,往那邊走去,「先生。」
叫的不是鄭昉,也不是其他人,正是離京已久的冷玉。
冷玉往昔都是教女班,而今唯有柳雁在書院中,其他學生都不認得她。只看見那個傳聞中的柳大人很是欣喜地朝那女先生走去,恭敬地作揖拜禮。
冷玉仍如往日,面上多了幾許風霜,仍不減當年孤清傲氣。見了柳雁也如往常,只是女班中,她實在可算秉承意志,因此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欣慰和期許,語調裡卻並未有什麼起伏,只是寡淡的應了聲「嗯」。
柳雁已然習慣,笑道,「先生何時回京的?」
「昨日。回的匆忙,也沒告訴旁人。正趕上牽鉤賽,便過來瞧瞧。」
柳雁頓了頓,「先生不回萬卷書院麼?」
冷玉也是有所猶豫,一會才道,「不回了。」
鄭昉在旁說道,「那讓孩子來這唸書吧,子校也夠年紀來書院了吧。」
冷玉仍是搖頭,「他祖母不肯,我夫君也不願,如今調任回京,一時半會也不走了,只是會進其他書院。」
柳雁聽得失望,又想這麼多年過去了,那肉包子學監竟還是這樣不通情面,對萬卷書院又諸多不滿。她盼著冷先生能回來執教,那書院定會錦上添花。可惜並非家家都是開明的齊家,也非人人都是齊褚陽。
有些惋惜,更多的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