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司賓沒有想過怎麼用一百種法子巧遇柳芳菲,但絕對想過怎麼用一百種方式拜見柳定澤。誰都知道京衛指揮使做事雷厲風行,掌統衛軍,拱衛京師,連聖上都讚譽外有柳二郎,內有柳四郎,可以長夜無憂矣。
可是他絕對沒有想到頭一回碰面竟是在大街上,還當面拍屁股……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一緊張,說話都磕磕絆絆起來,「在、在下在鴻臚寺做司賓,姓虞,名徹,字柏舟。」末了又道,「今年二、二十有一。」
柳定澤看著這緊張得連手腳都不知往哪放的年輕人,膽子不大,瞧著文弱,實在不是他喜歡的女婿類型,「去喝一杯?」
虞司賓當真沒有大白天喝酒的習慣,但初次見面就拒絕長輩請酒,這絕對不行,點頭,「您請!」
柳定澤在前,他在後,走了兩步又把小二招了過來,「等會我要是沒回來,你見到柳姑娘,就說讓她等一會,我很快就回來。」
「小的明白。」
吩咐好了,虞司賓這才忐忑地跟上柳定澤。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年輕得出乎自己的意料,早就聽聞柳家四爺年少有子,卻不想這樣年輕。年輕到以至於坐在他對面,都忍不住要多看他幾眼確認是不是有人在開他玩笑。
柳定澤只喝了一口茶,見他總往自己臉上看,終於放下茶杯,抬眼看他,滿眼孤清,「不喝茶?」
虞司賓一個哆嗦,忙拿了茶杯,誰想茶水剛泡開,嘴剛碰到邊沿,就燙了他一嘴,慌忙放下,搓手擰眉。
柳定澤心中百感交集地瞧著他,這樣文弱的人,怎麼配做柳家女婿……
一會酒菜上來,虞司賓沒敢動筷子,小心問道,「不知柳大人見我有何事?」
柳定澤說道,「芳菲和你身為同僚,當差時一起共事不奇怪,可聽聞你連放衙後也常在一旁。」
虞司賓已緊張得心要跳到嗓子眼,這是問責?他真纏的那麼厲害嗎?
「我、我……」
「你喜歡芳菲?」
虞司賓沒想到這做爹的竟然問的這麼直接,不過柳芳菲不也是直來直去的脾氣,父女倆這點倒是一樣。他遲疑稍許,掂量著這樣答是不是太失禮,可對方是個直接人,他沒理由畏縮,「嗯……喜歡。」
一直看他不入眼的柳定澤聽他直白,終於是抬眼正視他,「聽聞你是虞尚書家的公子,正統嫡出。雖然不是學富五車,但也勤勤懇懇,風評也不錯。芳菲是庶出,脾氣也擰著,更不會哄人。你歡喜她什麼?」
虞司賓腰桿默默挺得更直,認真道,「她挺好的……雖然冷冰冰的,可她心眼其實很好。我上頭還有個哥哥,若我執意要娶,爹娘也不會過於阻攔。」
柳定澤盯著他說道,「那為何不來提親?反而是纏在一旁,你不知會敗壞姑娘名聲麼?」
虞司賓忙說道,「在鴻臚寺外,我沒有單獨和她一塊過,不敢辱沒她的清譽。求親的事我想過……但就怕她不歡喜,可您和伯母又覺婚事可行應允下來,依她的脾氣定不會反抗,到時候心不甘情不願,不是委屈她麼?」
這話聽得十分順耳,柳定澤心頭警惕已去了大半,重新審視。雖然文弱了些,可品行好,待芳菲好,這才可貴。哪怕是能挑千軍,退敵一萬的男子,不能對妻子好的,要來何用。
虞司賓被看得忐忑,越發覺得自己窩囊。明明平日並不是這樣的,怎麼見了這柳四爺就蔫了。他暗暗懊悔,又聽對面人說道,「喝酒。」
喝吧,要是連酒都不能喝,那就更窩囊了。
喝了三四杯,柳定澤才道,「芳菲六歲前在她生母身邊,六歲以後才接回府裡。我也一直疏於管教,她同我……並不親近。只是她身上既然流著我的血,婚姻大事我還是得為她做主。我今日來,不過是下人稟報有人糾纏於她。」
虞司賓大驚,「伯父,我絕對沒有做踰越規矩的事,更不是無賴小人。」
柳定澤點頭,「你不用慌,就當做是朋友小酌。」
虞司賓暗暗抹汗,這哪裡能當做朋友喝酒聊天呀,伯父你要把我嚇死了好麼。
「我方才說了,芳菲並不親近我,所以你不要提我曾來見你。」
虞司賓只覺奇怪,柳雁幫了她一把也說不要提,如今親生父親來見,也說不要提。柳芳菲這是遺世獨立了麼……
酒樓人來人往,小二收拾完一張桌子,見那柳家姑娘出來,忙過去笑問,「柳小姐怎麼這個時辰出來了,戲還沒看完吧?」
柳芳菲點點頭,「你家少爺呢?」
「好像來了個朋友,約少爺喝酒去了。」
聽見他有人陪著,柳芳菲倒放心了,就怕他死心眼的在這一人等,那不是太內疚了?便又回去聽戲。進去時,倒是見著有幾個不同一般護院,氣度不凡的人站在一個中年女子身邊。她往那看多了兩眼,莫非那就是宣平侯?
不好貿然打攪,又不好多看,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看戲。
等戲看完,已快申時,她出了外頭,問小二虞司賓可回來了。聽見沒有,就尋了個位置坐下,等他回來。
虞司賓和柳定澤交談了兩個時辰,聽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從柳家祖宗問到他家祖宗,從柳家人聊到虞家人。聊至柳芳菲六歲前的事,柳定澤才沒有繼續,只是說道「受過許多苦」,末了又是滿臉淡漠,「所以你若只是玩玩,就別招惹她。若是認真的,定要好好待她,否則我仍不會放過你。」
最後幾個字說得頗陰沉,虞司賓聽得卻更大了膽子跟他保證,「絕對不會的!」
柳定澤看他越發順眼,見天色晚了,才準備離開,「回家用飯。」
已吃得飽腹的虞司賓詫異,「還能吃得下?」
「吃不下,只是我妻子會等。」
虞司賓眨眨眼,和他一塊下去,仍然驚異著,突然就覺得這指揮使一點也不讓人害怕了。
目送他離開,他也打算回家。走了兩步突然想起讓小二告訴柳芳菲等他回去來著,急急忙忙往回跑。不過她應當不會等了吧……
夜色已落,街道兩邊店舖陸續掛起燈籠,照得滿街通明。
虞司賓跑回酒樓,氣喘吁吁,抓了出來倒水的小二喘得說不出話來。小二可是個精明人,笑道,「柳小姐沒走,她在裡頭等您呢。」
他又意外又動容,等喘勻了氣,才往小二指的地方走。
此時柳芳菲正坐在酒樓角落,桌上只放了茶杯。靜靜坐在那,連旁邊喧鬧都好似不能打破那寧靜。虞司賓往那走去時,只覺美人在畫,可望不可即。
柳芳菲隱隱察覺有人往這走來,緩緩偏頭看去,見虞司賓已歸,並沒丟下自己。等了那麼久,也不覺荒廢時辰。
虞司賓坐在一旁,見桌上只有一杯茶,摸了摸還是冷的,惱了,「沒吃的就算了,竟連水也不伺候好。」
「酒樓人多,佔著個位已不好。是我讓小二不用理會我,他越是慇勤,我越是不安。」柳芳菲並不在意,聞到他身上有酒味,只怕喝了不少酒,「你去哪了?」
她本意是問去了哪裡喝酒,自家有酒樓不待,非得和朋友去外頭喝。
虞司賓剛要說,又想起柳定澤囑託,不可道出他,轉而改口,「一人去逛了逛。」
柳芳菲頓了頓,抬眼看他,面色禁不住有些涼,「一個人?」
「是。」
柳芳菲見他說的坦然,連說謊話的愧疚感也沒有。她因他一句話在這裡等了一個多時辰,他去喝酒還滿嘴謊話。
她討厭嘴裡沒實話的人。
虞司賓見她臉色不好,問道,「是不是餓了?我讓小二上點菜吧。你在這吃,我不跟你同桌,在外頭等你。你慢慢吃,吃飽了再出來,不急。」
柳芳菲淡聲,「不用了,家裡已到了用飯的時辰。」
虞司賓恍然,「有人等麼?」
「沒有。」
柳家從來不會等她開飯,但此時只想離開。因為在這裡,也同樣沒人等她。至少柳家那還有她的房間和床,不高興時能有個溫暖窩。
虞司賓見她神色漸冷,猜到她不悅,小心說道,「抱歉,我不該讓你等這麼久……」
柳芳菲已不想和他多說話,起身走到外頭,忽然又不甘心,「虞司賓。」
「在的。」
「你去逛了酒館麼?一身酒味。」
虞司賓心頭咯登,硬著頭皮說道,「是呀,那裡的酒可香了,掌櫃盛情難卻,還讓我嘗了幾口。」
「一個人?」
「嗯,一個人。」
柳芳菲默了默,點頭,「知道了。虞司賓也回去吧,明日還要當差。」
「我送你。」
「不用勞煩虞司賓了。」
語調冷冷,虞司賓心又受挫,不知要怎麼做她才會高興。還是說……無論做了什麼,她都不會歡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