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樣?我怎麼樣?你說啊!蕭鐵蛋我告訴你,有話你就說清楚,不要在那裡紅口白牙污衊人,什麼叫我惦記著人家郭玉兒?當年有你在,我敢看人家一眼嗎?我要是敢多看人家一眼,你還不把我活生生拿鞭子抽死啊!」
「你說這話,總得摸著胸口問問良心,我打你?我真捨得動過你一根手指頭嗎?」蕭戰庭無奈而沉痛地望著蕭杏花。
其實那次她差點和人親嘴兒,他心口跟被人拿著刀子剮,疼得連喘氣都不能了,一怒之下真拿著手裡的鞭子恨不得抽她幾下子,也好讓她知道,什麼是疼。可是後來她抱著他腿,哭唧唧的求饒,他哪裡還捨得,心裡疼都疼死了。
「你才要摸著心口問問良心,你難道沒欺負過我?你敢說沒動過我手指頭?」誰知道蕭杏花比他還委屈呢,一肚子的苦說不出,當年的事不能提,一提一把淚啊!雖說他沒真打她,可是那鞭子梢兒掃過嫩生生的身子,那種可怕的戰慄,她至今還記得呢。她當時才多大,勉強十四,小姑娘家羞得很,卻被他在大白天的山林裡扒光了,她當時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後來那火熱熱的身子覆過來抱她,她又羞又臊又怕的,若不是她乖覺,知道趕緊哭唧唧地喊著鐵蛋哥哥在他懷裡求饒認錯的,他能就那麼在野地裡真要了她!
「是,你當然不喜歡我動你,別說動你一根手指頭,就是看你一眼,你都嫌腌臢是不是?」他也是紅了眼睛:「你是真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好了!戰死在外面,這輩子別回去!」
「蕭戰庭,這些年你在外面,十五年哪,十五年沒回來,和死了有什麼兩樣,看到沒,牌位都給你供上了!」她也是急了,口不擇言的,心裡卻越發堵得難受,這死鬼男人,如今竟說出這麼戳心的話,怎麼就沒想想她的難?!
「是了,那一日在街頭,我認出你,你卻眼珠兒左右轉,算盤打得滴溜溜,當我沒看出來?心裡不知道怎麼盤算呢,若不是因了牛蛋的事,怕是根本掉頭裝了不認識我吧?」蕭戰庭說出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帶著沉痛的嘶啞。
是了,滿心以為她和孩子們早沒了,痛了十幾年,想了十幾年,乍見了,知道自己兒子那麼大,她也還活著,心裡能不高興?當時整個人都是木的,木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卻又想起她當時那滿臉的盤算樣兒,不免心寒。及到後來,她和孩子們終於搬過來和他一起住,結果說到晚上在哪兒睡,她真是嚇得跟什麼似的,唯恐他和她同住了。
若他是個叫花子上門,沒功沒業的,她這麼嫌棄也就罷了,他認了。可是他如今再和以前不同了,富貴榮華,想給她什麼就是什麼,她卻依然嫌棄成那副模樣?
「是了,我就是要假裝不認識你,回頭好找我玉兒哥哥去,人家早沒了房裡人,正等著我過去暖被窩呢!」蕭杏花心裡是更氣,她沒想到,這男人竟然倒打一耙子?怎麼不說說他身邊現成守著個小妖精呢?
「蕭杏花,我算是看明白了,這輩子,我便是混出再大的出息,在你眼裡也什麼都不是,你——」
這兩個人,心裡各自都有一個結,以至於原本好好地學認字,不知道怎麼就牽起了那根火藥線子,辟裡啪啦地燒起來,把連個人心裡埋著的痛都給點燃了,這一燒之下,真是吵個翻天覆地。
蕭杏花吵到最後,也是氣得想哭,理都不記得講了,把一番狠話粗話來罵這當了侯爺的蕭鐵蛋。
蕭戰庭也是被她激惱了,恍惚中又記起過去許多事來,一時竟彷彿回到了昔日那大轉子村,引起了這些年早已經慢慢消磨並隱藏起來的那股鄉野性子,對著蕭杏花,頗說了幾句山裡男人才用的粗話狠話。
恰好柴大管家跑過來,還沒進門呢,就聽到裡面的侯爺和夫人正在吵架。
他站在門外,只聽得耳朵一抽一抽的,鬍子也跟著顫巍巍。
這,這,這是他家德高望重的侯爺嗎?
怎麼現在吵起架來又是賭氣又是鬥嘴的?甚至,甚至還用了這等粗俗不堪的話兒,侯爺竟會說出這等話兒!!
他家侯爺沉穩寡言,只需要瞥一眼就能讓人不寒而慄,現在竟然,竟然成了這樣?
柴大管家一時有些猶豫,竟然不知道自己該進還是該退,這,這若是過去,該是怎麼個下場?
正在這個時候,他就聽到了腳步聲,回頭一看,呵,客人已經進院子了!
來的這三人,正是蕭戰庭的至交好友,都是昔日和蕭戰庭在沙場上生死相依走過來的,一個是彭子飆,此人滿面鬍鬚,皮膚黝黑,身材強健,被封為平西侯,另一個則是正陽侯蔡起悅,生得形容俊美,又文武兼通,是這幾個人中最會舞文弄墨的,而最後一個則是女將軍霍碧汀,生得英姿勃發,秀美無雙,封為晉江侯的,也是當朝第一個女侯爺。
柴大管家見這三個人走進來,越發尷尬,待要提醒自家侯爺,卻為時已晚。任憑他是如此八面玲瓏的人物,此時也只能站在那裡乾瞪眼。
而這三位當朝響噹噹的侯爺,聚在一起跺一跺腳能把燕京城震倒半天城的人物,熟門熟路地正要去找蕭戰庭說話,卻聽到書房裡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蕭杏花,我告訴你,你給我記住,我還沒死呢!你再敢提那野男人,我真能把你的腿打斷,讓你一輩子下不了炕!」
「你打啊你打啊!反正現在幾個孩子也認了你這個當官的爹,我這當娘的要不要也沒什麼添益了。現在我把幾個孩子交代給你,你打死我啊!你如果不打死我,我趕明兒出門就去偷漢子!!」
「蕭杏花!」蕭戰庭看她那活眉活眼的,分明是在挑氣,還有那小嘴兒呱唧呱唧蹦出的一句句,更是直挖自己心口,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卻忍不住,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是什麼樣的力氣,以前就不知道輕重的莽漢子,如今盛怒之下,自然沒顧忌輕重,這下子蕭杏花疼得險些眼淚就要出來了。
「你,你,蕭鐵蛋,你個臭鐵蛋,你——」她委屈得「哇」的一下子哭了起來。
這可真是要了老娘的命啊……
而就在書房外,三個權勢滔天的大侯爺楞在那裡,面面相覷,和柴大管家一樣,他們不知道現在是該進,還是該退。
裡面的這個,真的是蕭戰庭嗎?那個喜怒不形於色不苟言笑到木訥的蕭戰庭,那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來不和人爭執的蕭戰庭,那個沙場之上血濺五步愣是吭都不會吭一聲的蕭戰庭?
他,他,他竟然在和女人拌嘴,而且拌嘴的內容是如此地不堪入目……
霍碧汀咬了咬牙,猶豫了一番,就要出聲,提醒下蕭戰庭他們幾個過來了。
誰知道她這邊嘴巴剛張開,就見裡面衝出來一團兒。
那婦人烏髮秀衣,哭得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把原本粉撲撲的妝都哭花了個,更不要說釵斜鬢散,衣擺凌亂,好不淒涼。
「蕭鐵蛋,這日子沒法過了!」蕭杏花恨恨地往外跑:「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眾人目瞪口呆。
而更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他們威名遠播的鎮國侯蕭戰庭竟然像一隻豹子般追了出來,直接拽住了蕭杏花的胳膊,一把薅住了。
「杏花——」他攥住她的腕子,急著要說什麼,卻在陡然間,意識到了書房外多出來的這三個「人形木樁子」。
蕭杏花原本還嗚嗚咽咽,頗有大鬧一場的架勢,誰知道一見有外人在,頓時傻眼了,眨眨含淚的眼睛,一時有點沒搞明白,這是演得哪一出。怎麼他們夫妻兩人吵架,倒是來了三個看熱鬧的?
「大哥,嫂,嫂夫人……」平西侯彭子飆結巴著蹦出一句。
這位嫂夫人,剛才竟然一口一個要出去偷漢子吧……這這這……彭子飆臉紅耳赤,他是不是該裝作沒聽到?
而晉江侯霍碧汀抿著唇,望著那個竟然和蕭杏花扭做一團的蕭戰庭,一言不發。
在她看來,蕭戰庭不是這樣的,從來不是這樣的,他進退有度,凡事忍讓,怎麼可能和個市井婦人一般見識?
而正陽侯則是聰明地一言不發,看看左,看看右,只當根本沒看到眼前這兩個人。
蕭戰庭也是猝不及防,竟然發現自己三個同袍過來了,任憑他在沙場上是如何地能夠當機立斷,此時此刻卻是有點不知說什麼好。
在和蕭杏花拌嘴打架的那個蕭鐵蛋和威名赫赫的蕭戰庭之間,他一時有點無法轉換自如。
反倒是蕭杏花,拿起手帕擦擦眼淚,又胡亂整理了下衣裙鬢髮,扶正了釵子,綻開笑來迎過去:「這不是正陽侯,晉江侯,平西侯嗎?三位侯爺,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剛才我和戰庭在這裡鬧著玩,倒是讓你們見笑了。怎麼乾站著啊,進屋快坐下啊!」
說著,她還掃了眼旁邊的柴大管家:「貴客上門,你怎麼傻站著,趕緊叫人上茶啊!」
柴大管家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是是是,老奴這就去。」
「走啊,進屋去,客氣什麼啊!」她熱情招待。
晉江啊正陽啊平西啊幾個堂而皇之的大侯爺,頓時還有些緩不過勁來,剛才還不是哭哭啼啼委屈淒惶嗎,怎麼轉眼就變臉了?
不過好在大家都是混朝堂的,對於這種變臉功夫也認了,當下波瀾不驚,上前拜見,然後各自進了書房。
一時大家落座,茶水上來了,蕭戰庭從旁默然不語,正陽侯和晉江侯也都沒怎麼說話,只有那位平西侯看樣子是個大老粗,一口一個嫂子,和蕭杏花攀談起來。
若在以前,平西侯這樣的大人物,顯然是蕭杏花都不敢抬頭看的,可是現在蕭杏花是侯夫人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那皇帝老子,再不必怕幾個人的,心裡有了這層底兒,面對平西侯,倒也自在,和他侃侃而談,從昨日裡入宮的種種,到下個月太后娘娘的壽誕該送什麼,兩個人把這家常聊得那叫一個熱絡。
「嫂夫人是打算送太后娘娘些什麼好呢,這是六十大壽,按理說該大操大辦,咱們也得有點表示,可是我這大老粗,一時倒是沒個主意。因近日碧汀去找我,問起來,我們說過來蕭大哥這裡商議下。」
平西侯將此行的打算和盤道出。
蕭杏花一聽,不免多看了旁邊的晉江侯霍碧汀一眼。
恰好這個時候霍碧汀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霍碧汀頗為得體地衝蕭杏花笑了笑,不過還是沒說話。
蕭杏花當下自然心知肚明。
敢情是這霍碧汀要過來侯府裡看看,自己又不好意思,於是拿著給太后娘娘送禮為藉口,拉了兩個作伴得一起過來?
這霍碧汀看著年紀也得有個三十上下了,竟然還沒婚配,這在當朝來說,也不多見了。
你說到了她這個年紀,又是這樣的地位,還能嫁誰呢?若是匹配,自然是嫁那個涵陽王最好了,王爺配侯爺,最好不過了。
可是人家王爺約莫二十七八,比她還年輕,哪裡肯娶她?做到王爺那個位置上,不用勾手指頭就有大把的鮮□□子湊過來吧?
所以這霍碧汀約莫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地位太低的她看不上,地位相當的人家嫌棄她年紀大吧。
如此一來,蕭戰庭這個人還算老實厚道,都是侯爺,又比她這個晉江侯更厲害,更威風,如果她能嫁蕭戰庭,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至於為什麼她沒有仗著同袍情義先把這單身光棍侯爺給攬在懷裡,卻被個不講理的刁蠻公主搶了先,這就不得而知了。
蕭杏花想到這裡,不免心中一個嘆息,想著蕭戰庭也是今非昔比,當年山窩窩裡的窮後生,如今成了香餑餑,左一個右一個,又是□□公主郡主,又是當朝女侯爺的,光說這紅顏知己,一把手都快數不過來了!
幸好她佔坑早,明媒正娶,外加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把這侯夫人的位置坐牢了。
於是蕭杏花便笑著過去,親熱地拉了霍碧汀的手:「你是叫碧汀是吧?我聽戰庭說了,你和他都是往日生死之交,這裡也沒外人,我仗著年紀比你大,就叫你個碧汀妹妹吧,你可別嫌棄。」
霍碧汀的手忽然被蕭杏花拉住,頗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笑著道:「嫂夫人,叫我碧汀就是了。」
「碧汀妹妹,還是你思慮得周全,太后娘娘六十壽辰,可不是要好好想想送個什麼啊,如果不是你提醒,戰庭這種沒心沒肺的,肯定不會想到!」
「嫂夫人說得哪裡話,蕭大哥做事一向周全……」
「周全什麼啊,他那腦袋裡肯定缺了這根弦,什麼都不懂!定是一向多虧了你,你這一看就是個細心人兒。」蕭杏花是不遺餘力地貶低剛剛和自己吵架的那位侯爺,以至於說著這話,還給了那位依然黑著臉的侯爺一個不屑的眼神。
坐在旁邊的蕭戰庭皺了皺眉眉頭,霍碧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嫂夫人言過了。」
「什麼鹽過不鹽過的,我平時做菜,最知道拿捏鹽的分寸了,該多放的就多放,該少放的就少放,從來不會放不該放的。」
這話,蕭杏花說得時候是笑呵呵的,不過聽得霍碧汀卻是微楞,探究地看向蕭杏花。
卻見蕭杏花兩眼水盈盈,含著笑意,溫和地望著她,彷彿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她只好點了點頭:「嫂夫人說得是。」
蕭杏花其實對於霍碧汀怎麼想的,也都是以自己之心度人罷了,如今既已經小作敲打,便也就罷了,人家到底是個女侯爺,不好太過,於是便轉過頭來,繼續和那平西侯聊著家常,又問起他和正陽侯如今家中妻小,一時聊得倒頗為熱絡。
後來說話間,正陽侯提議說出去走走,蕭杏花自然點頭道是,一時又吩咐柴大管家去弄些新鮮冰鎮瓜果來,放到後花園的涼亭上招待客人。
於是一群人走出書房,前往後面的園子。
蕭戰庭在前面陪著正陽侯和平西侯,晉江侯霍碧汀在後,和蕭杏花並肩而走。
其間因說起這園子裡的花來,正陽侯道:「這侯府裡的花,在整個燕京城都是出名的,還是之前園子的主人留下的。」
蕭杏花聽了,便放眼看過去,只見那花花綠綠的一片,也看不出哪個好哪個壞,其間偶爾有園藝過來剪裁修理澆水穿梭其間,不免嘆道:「這花固然是好看,可是一不能結果子,二不能打糧的,還要人細心伺候著,怕是一個伺候不好,全都死了蔫了。要說起來,還是種點菜好,到時候咱們就有新鮮的瓜果蔬菜吃了,也好讓你們都嘗嘗鮮。」
她這話一說出來,冷眼看過去,這些男男女女的侯爺,神情尷尬,看起來對她頗為無奈。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有夏風吹過,幾個大侯爺戳在那裡,看看遠處那嬌貴的名花,都有種這些名花要被牛給嚼了的錯覺。
過了片刻,蕭戰庭看了蕭杏花一眼,淡聲道:「你說得有些道理,趕明兒都挪出來處置了,留出空地種菜吧。」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都愣了,不敢相信地看向蕭戰庭。
蕭戰庭絲毫無覺,又道:「你想種些什麼?」
蕭杏花笑了笑,不在意地說:「種些瓜果給孩子們吃吧,再種點綠豆,養幾隻雞?」
蕭戰庭點頭,表示贊同:「好。」
旁邊那個傻眼了的晉江侯霍碧汀,頗為意外地看了蕭戰庭很久。
蕭戰庭這個人素來不敢言笑,平時話不多,也不會哄人開心,更不會這麼和顏悅色地和人聊家常。
說白了,他就是個天生打仗的料子,其他時候,就是一塊石頭。
可是現在呢,他竟然和個市井婦人大吵大鬧一番,現在又和那婦人說起種菜來……
霍碧汀默了好半響,終於忍不住道:「蕭大哥,你當初答應我的,讓我在這園子裡隨便挑一株花,你還記得嗎?」
蕭戰庭聽說,看了霍碧汀一眼:「記得。」
霍碧汀:「那……」
蕭杏花聽聞,直接笑著說:「碧汀妹子是要什麼花啊?我來幫你看看。戰庭平時又不管家,他哪裡懂得這些,過來咱們聊,你想要哪個,做嫂子的讓底下人給你去挖。」
霍碧汀原本是看著蕭戰庭的,現在被蕭杏花這麼一打岔,便將目光從蕭戰庭那裡挪開,望向了蕭杏花。
蕭杏花笑意盎然,走過去,拉著霍碧汀道:「走,碧汀妹子,我陪你過去花園那邊看看。」
霍碧汀顯然是不願意,剛要說個不字,怎奈何蕭杏花又道:「咱們都是女人家,可以好好挑挑花,再說點知心話,何必和他們幾個男人湊在一起。」
她一這麼說,霍碧汀想不去都不成了。
她再是大將軍,也是個女人,人家蕭杏花做為女主人都要陪著她說說話到處走走,她非要拒絕女主人在這裡陪著男主人,那成了什麼話?
沒辦法,她只好最後看了眾人一眼,便被蕭杏花帶著往園子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