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和戰庭雖然是少年夫妻,可是這些年一直不在一起,如今他什麼性情,府裡又是什麼佈置,我是全然不知啊!有什麼事,我還得多向碧汀妹子多請教呢。」
蕭杏花一邊看著旁邊的花啊草啊,一邊這麼閒話家常。
霍碧汀看了蕭杏花一眼,她自然是覺得蕭杏花說得很有道理。
她從蕭戰庭剛入了軍營那會子就認識了,一路走過來,十五六年的光陰,她曾陪著蕭戰庭浴血奮戰,也曾陪著蕭戰庭籌謀論斷,更曾經熬過了一次次的朝政危機,可以說,一路相隨,生死相托,這八個字,一點不過分了。
她是太瞭解蕭戰庭了,就如同瞭解她自己一樣。
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她甚至有信心,哪怕蕭戰庭娶了當朝公主,她也會是那個最瞭解蕭戰庭的女人,也是那個唯一能站在蕭戰庭身邊和蕭戰庭談論軍情要務朝政的女人。
而這所有的信心,今天差點被眼前這個出身市井看上去很無知的女人打破。
現在這個女人這麼說,她忽然找回了一點信心,不由點頭:「嫂夫人說哪裡話,請教不敢當,只是這些年彼此相熟,嫂夫人有什麼話,儘管問就是了。」
這話一說完,她忽然又覺得自己說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不過話已出口,也只能罷了。
再說了,她說得是實話啊。
可是蕭杏花聽得,卻是又好笑,又覺得對這女將軍充滿了憐惜和無奈!
她不過是試探試探罷了,她竟然說出這話來。
敢情這又是一個紅顏知己呢!
還是個相伴了十五六年的紅顏知己,生死之交!
只是這紅顏知己吧,未免太過老實了,想必這打仗打多了的人,都沒什麼心眼子吧!
不過想想也是,若是但凡有點心眼,再怎麼樣好歹別在那裡傻站著,得趕緊先把男人佔住才是正經。
這個女侯爺也太憨直了呢。
她心知肚明,但是不動聲色,故意笑著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有時候,心裡頗覺得不安罷了。」
「嫂夫人有什麼不安之事,可說出來,或許碧汀能為你解憂。」
「其實……」蕭杏花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什麼,就是你知道的,這些年我又不在他身邊,想向你打聽下,他這些年,可招惹了什麼女子,若是有,我也好早作打算。」
「這……」霍碧汀微怔,臉上隱隱透出一點紅來,不過默了片刻,還是搖頭道:「蕭大哥一向潔身自好,並沒有招惹什麼女子。」
蕭杏花聽了,不敢相信地問道:「可是真的?」
「是真的。」霍碧汀肯定地道:「蕭大哥這些年一直未曾婚配,若不是這次皇上指婚,他是必然不肯再娶的。」
她看了眼蕭杏花,略一猶豫,不過還是道:「蕭大哥以為嫂夫人已經不在人世,這些年對嫂夫人頗為掛念。」
蕭杏花聽她這麼說,不免笑了:「掛念什麼呢,俗話說得好,陞官發財死原配,他合該高興才是!」
霍碧汀皺眉,不敢苟同地道:「蕭大哥並不是那樣的人。」
由於她太過於不滿蕭杏花對於蕭戰庭的污衊了,以至於聲音都有點大了。
蕭杏花此時心裡甜滋滋的,如同酷熱天氣裡吃了冰鎮西瓜,那是再舒坦沒有了,不過嘴上卻故意道:「碧汀妹子,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其實呢,我這個人是個善妒的,平時最看不到那些妖三艷四的小妖精在我面前晃悠。這不,宅子裡有兩個不知分寸的小蹄子,如今都貶過去做粗活了。像我這等小心眼的,眼裡是摻不得沙子的,他若真敢在外面給我招蜂引蝶,我必撕破了那人的嘴!以後碧汀妹子也幫我看顧著點,免得我有看不到的地方。」
霍碧汀雖是武將,可到底是女人,但凡是女人,哪裡能聽不出來蕭杏花話中的意思,當下連忙道:「嫂夫人放心就是,蕭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蕭杏花見此,笑了笑:「說得也是呢,我也不過說說就是了。」
恰好此時她們走到了一株芍藥面前,那芍藥開得正艷,蕭杏花便指著道;「這個如何,送給妹子吧?」
霍碧汀看了眼,總覺得心裡彷彿有些怪怪的,當下只好道:「這個養起來太嬌,我家中並無精通園藝的家丁,怕是未必養得活。」
蕭杏花笑嘆了聲:「既如此,那再尋其他吧,畢竟這園子裡的花兒又不止這一株!」
霍碧汀聽著,又覺得她這話裡有話,不免低頭細想一番。
蕭杏花見霍碧汀低著頭不吭聲,便隨口問道:「碧汀妹子,今年青春幾何?」
霍碧汀道:「不過三十有二。」
「三十有二?看不出呢,原來竟和我同齡。」
這麼說著,心裡卻不免想著,這麼大一把年紀了,自己眼瞅著抱孫子的人了,她卻連個家都沒有,其實也怪不容易的呢。
「是。」霍碧汀也是和男人相處慣了,和蕭杏花這等市井村婦閒話家常不太上道,所以言語乾巴巴的。
「這麼大年紀,在我們白灣子縣,那都該是當奶奶的人了。你如今還沒婚配?」蕭杏花一句話直戳人的心窩子。
「並沒。」
「碧汀妹子,你是想找個什麼樣的?可是有眉目了?要不然這婚姻大事的,耽擱下來可不好呢!」蕭杏花鹹吃蘿蔔淡操心。
「這個……並未多想,只不過覺得,總該找個讓我敬佩的男子。」霍碧汀老實地道。
「敬佩的?」蕭杏花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哎呦喂,碧汀妹子,那你得找個皇上王爺的了!」
「嫂夫人,這話可不能亂說!」霍碧汀沒想到她直接來了一句這個,嚇了一跳,連忙制止。
蕭杏花卻不以為意,笑著道:「其實碧汀妹子,有一句話,可能說了你不愛聽,可是我既叫你一聲妹子,都是女人家,總想著和你說一句知心話。」
「嫂夫人你說。」霍碧汀現在完全摸不著蕭杏花的套路。
「女人該找個什麼樣的男人為夫呢,我每每和我女兒說起來,尋夫婿,不求大富大貴,也不求對方多麼英雄了得,最要緊的是,對方知冷知熱,知道疼人,家裡凡事,肯讓你做主,讓你掌管著家裡的鑰匙,有金的銀的,都交給你花。能做到這幾點的男人,自然是不差的。」
蕭杏花其實說得還真是肺腑之言,肯拿銀子給你花的男人,自然妥妥地趕緊嫁。可是這話聽在霍碧汀耳中,自然是不以為然。
她這種當了女侯爺的人,哪裡在乎那些俗物。
當下眼中有了鄙薄,想著這不過是鄉語村言罷了,只是不好說破,淡淡點頭道:「嫂夫人說得在理。」
蕭杏花又繼續道:「比如說你蕭大哥吧,外人看著我不過是個糟糠之妻,根本不能般配你蕭大哥,可是這架不住我和他早已有了幾個兒女,也架不住他還認當年那份夫妻情。如今家裡大到金銀庫房,下到丫鬟僕婦,哪個不都得由我掌管?我說這園子裡不許養花,他就覺得不該養了。我說該買下綢緞莊的那些布,他也二話沒說,付銀子幫著提,這才是好夫婿。妹子雖然身經百戰,閱歷見識都不是我能及的,可是看怎麼挑男人,你卻未必如我,可是要萬萬記住這個。不肯娶你的男人,不要硬貼著,不願意給你銀子花的男人,也別以為人家把你放心上。」
這一席話,說得霍碧汀一時有些怔住。
這麼多年了,她也知道蕭戰庭有過結髮之妻,也知道他當年喪妻之痛,可是她總以為時候長了,那些早已經過去。後來蕭戰庭因天子猜忌賜婚,不得不接下聖旨迎娶公主,她也明白蕭戰庭必然不是真心要娶的,不會對那寶儀公主上心。
她甚至總覺得,自己在蕭戰庭那裡,自然和其他人不同。
現在蕭杏花一席話,卻是句句都在敲打她提醒她,告訴她,自己在蕭戰庭眼裡,其實並不是什麼。
或許是個共患難的好友,或許是個同進退的同袍,可是若論起男女之情來,卻未必有吧。
但凡他心裡有自己,這麼多年了,自己年紀也不小了,他何曾有過半點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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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這一干人等,蕭杏花回想起那霍碧汀,不免又是得意,又是搖頭嘆息,又是頗有幾分憐惜,最後長嘆一聲;「這世上人兒,若說過得好不好,還真不是以富貴來論呢!」
正嘆著呢,恰看到旁邊那個黑著臉的蕭戰庭,想起之前為了佩珩的婚事而吵架的事,她頓時收了臉上神情,站在那裡,板起臉來道:「你個老賊囚子,根本不把我女兒的事當回事,她既相中了那家的後生,便是等一等怎麼了,你就是個嫌貧愛富的勢利眼!」
蕭戰庭看她變臉跟變戲法一樣,剛才還又笑又嘆,如今便彷彿毒刀子剜人,當下也是無奈,板著臉看她。
蕭杏花見他瞪著自己,自然也不示弱,回瞪。
他低下頭,她仰著臉,四目相對,兩個人瞪了對方良久。
蕭杏花不甘示弱地瞪著蕭戰庭,想起剛才雞飛狗跳打架被人看到的一幕,又覺得丟臉,哼了聲道:「還要繼續吵嗎?」
「隨便你。」
「那我要繼續吵!」
蕭戰庭看著她那囂張的氣焰,嘴角忍不住抽動。
蕭杏花張張嘴,想繼續和他吵架,可是想了想,忽然又覺得沒什麼可吵的。
什麼玉兒哥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是生是死的,鬼知道呢!兩個人犯得著為了這子虛烏有的事吵架嗎?至於什麼出去偷漢子,也真是一氣之下什麼都說,可不把這小心眼的蕭鐵蛋給氣個半死?
他那芝麻綠豆大的心眼,過了這麼多年,可真真是不帶變的!
想到這裡,她忽然又有些想笑,想著這男人再是高官厚祿位高權重,也改不了當年大轉子村那鄉下漢子的本性,和自己吵架吵得那麼粗俗,還被他那同僚全都聽到了,這下子,以後在朝堂上可怎麼混啊!丟人丟到家了!
正這麼想著,一抬頭,恰好看到蕭戰庭唇角也有些抽動,顯然也是在忍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