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萬魂碑上,刻著他家娘子的名姓

  蕭杏花和蕭佩珩轉首看過去,卻不是別個,正是夢巧兒。

  這次幾位侯爺過來做客,雖不過是幾盞茶功夫,可是消息自然傳到了兒媳婦耳中,於是夢巧兒便拉著秀梅說過來看看。

  「你這鬼機靈的,我來佩珩這裡說會子話,怎麼你轉眼就過來了。」

  「娘,我這不是操心著你的事嗎?」夢巧性情潑辣,嘴也甜,什麼都敢說的。

  「呸,你這油嘴滑舌的,我有什麼要你操心的!」蕭杏花笑罵一聲。

  「娘,我聽說咱們府裡來了幾位侯爺,其中有一個還是什麼女侯爺女將軍的,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還能怎麼著,我瞧著啊,又是一個相中了你爹的,嘴上不說,那眼睛一個勁地盯著你爹打轉呢!」面對親親的兒媳婦,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只是這女侯爺是個老實性子,人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瞧著,這女將軍看男人,看一輩子也白搭!」

  「哎呀我的娘啊,咱爹也太不安生了,怎麼前面一個寶儀公主,後面一個寧祥郡主,如今卻又蹦出來一個女將軍!」

  「可不是麼,就沒個省心的時候!」這侯門夫人,特別是一個善妒的侯門夫人,可真真不好當呢。

  「娘,到底怎麼回事,你好歹說說啊!那女侯爺是什麼人,性情如何,相貌如何,你看爹對她可是有意?」

  「誰知道呢,你爹那人,你們也看出來了,他就是個心裡有事也不會露出來的,少言寡語的,鬼知道他是不是惦記著那什麼女將軍!」

  「娘,你快細說說吧。」蕭佩珩聽著,也有點替娘擔心,連忙催促道。

  於是娘四個,便坐在那裡,開始說起這事來,蕭杏花把那霍碧汀的種種言行都一一道出來。

  「我呸!這還是女將軍的,可真真是個沒臉沒皮的小賤人!便是這些年出門在外打仗,她和咱爹相熟,那也是同袍之義,她怎麼好意思在娘面前說和咱爹彼此相熟!」

  「大嫂說得是呢,便是真得相熟,到底是男女有別,也合該避諱的,更何況是在咱娘面前,依我瞧,她雖是個女侯爺,可到底是失了分寸。」秀梅說話文氣,不過也贊同大嫂夢巧的看法。

  「不過呢,娘你也不用擔心,依我看哪,這女人和我爹相識多年,我爹肯定也沒對她有過那意思。既然這麼多年我爹都沒那意思,也不至於您老人家出現了,他就有那意思了。所以這個什麼女侯爺,根本不足為懼!」

  「哎——」蕭杏花嘆了口氣:「你說得倒是在理,只是我瞧著,你爹身邊這左一個右一個的,還不知道後面多少公主郡主侯爺的呢,可真真是累人!」

  「噗,娘,你怕什麼,有我們呢。下次哪個小賤人再敢覬覦爹,咱也不用著急,就怕她請到咱們府上來,我蘇夢巧自然有一百種法子讓她們從此不敢踏進咱鎮國侯府的大門!」夢巧笑得一臉壞:「娘,昨日我聽王嬤嬤說了一些侯門深宅的事兒,這深宅裡的女人啊,都跟鬥雞眼似的,有的是心眼和手段。咱也不用學多了,就使出個一招半式的,看這些女人還敢不敢犯賤!」

  秀梅從旁聽得皺眉,不敢苟同地道:「大嫂,看你說得,怪嚇人的。仔細教壞了佩珩,她還小著呢。」

  夢巧聽聞,噗嗤笑道:「我就說說,給咱娘壯壯膽!」

  蕭杏花聽了兒媳婦這一番話,心裡也有了底:「你們說得也是,我怕什麼呢,這麼些年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你們也長大了,又一個個都是孝順的。如今咱們來到這燕京城,進到了這鎮國侯府,過得快活也就罷了,若是不快活,咱們鬧騰一場,左右也讓別人不快活!便是實在混不下去了,你我拾掇下鋪蓋捲回咱白灣子縣,繼續做咱們的針線活去!」

  「娘,就是這樣!」蘇夢巧一拍大腿,大聲道:「誰讓咱不痛快,咱就讓誰不痛快,誰敢惦記咱爹,咱們幾個就整死她!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不信這些侯門小姐將軍公主的還能豁得下臉非要進咱這鎮國侯府!」

  娘幾個這邊說得正熱鬧,外面又來了一波,卻是蕭千雲和蕭千堯兩兄弟。

  「怎麼聽說晉江侯幾個也過來了,說了什麼?」

  他們如今也跟著蕭戰庭在朝中走動,對於晉江侯多少有所耳聞,如今又聽說晉江侯過來了,擔心蕭杏花為了這個不高興,連忙一起過來看看呢。

  「娘,你瞧,咱娘幾個剛商量妥了咱們的大計,就來了幾個幹苦力的。」蘇夢巧笑指著丈夫和小叔子打趣道。

  她這麼一說,幾個女人都笑起來,唯獨蕭千雲和蕭千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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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蕭佩珩那裡離開的時候,夢巧特意把蕭杏花拉到一旁,一臉賊兮兮的,把個紙包遞給了蕭杏花。

  「這是什麼?」

  「娘,你別問了,回頭把這一包藥放到爹的茶水裡,讓他喝下。」

  蕭杏花一聽,大吃一驚:「你要毒死你爹?」

  蘇夢巧無奈跺腳:「娘你想哪裡去了,爹是個大財神,我能毒死他?我是想著——」

  她左右看了看,便湊到蕭杏花耳邊,嘀咕嘀咕一番。

  蕭杏花聽完後,面紅耳赤:「夢巧,你,你這手段,哪裡學來的?」

  「娘,你別管我哪裡學來的,反正如今形勢你也知道,又是公主郡主又是女侯爺的,家裡還有兩個什麼御賜美人兒,這一個個都是坑,鬼知道哪天爹就踩進去了,所以娘你一定得爭氣,想辦法保住你的位子。那些小賤人們,自有當兒媳婦的給你衝鋒陷陣,不必娘你親自動手,只是眼前這件事,娘你就閉著眼睛豁出去了,趕緊地把這事辦了!」

  「這……不辦行嗎?」蕭杏花有些退縮。

  這些年她已經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潑婦性子,可是面對蕭戰庭,晚上一吹燈,她就有些害怕……這種害怕是嵌在骨子裡的。

  「娘,你得給我們爭爭氣啊!這個時候,不行也得行,不上也得上,要不然讓那些小妖精佔了便宜,咱們這一家子都得拎著包袱回咱白灣子縣!」

  「這…………」蕭杏花囁喏:「他那天都不想要我啊……」

  這話是多麼羞恥,可是蕭杏花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來了。

  當時她都已經做到那個地步了,誰知道他卻硬生生地拒了,根本不要自己。

  蘇夢巧聽了,一臉嚴肅地拍了拍她手中的那包藥粉。

  「娘,你也說了,爹不是對你說了許多暖心窩子的話嗎,可見爹還是對你有情。如今沒能睡,也許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這才不行吧,並不是對娘你沒那意思,不過沒關係,咱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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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不好……咱有藥……

  這句話在蕭杏花耳邊迴響,久久不散。

  她望著那雲紋格窗子裡透出的光亮,捏著那包藥,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該進還是該退。

  按理說她應該是像夢巧說的,怎麼也該撲過去。

  即使生離多年,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夫妻,這房事上不能這麼抻著,要不然時間長了,真怕被哪個小狐狸精鑽了空子。

  可是,她又想起那天的事,以及蕭戰庭說的話。

  自己擺明了有那意思,他竟然無動於衷呢。

  抬起手來,摸摸臉,嗯,雖然眼角那裡有了一點點細微紋路,可是皮膚還算緊致白淨,若是哪天塗脂抹粉裝扮裝扮,假裝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婦人也沒人懷疑。

  至於身段嘛,她生來溜肩細腰,這些年操勞生計,身上沒幾兩肉,如今綾羅綢緞裹上,竟然還能稱得上窈窕動人。

  要不然羅六那人也不至於天天圍著自己,恨不得把這一大家子兒女接過去一起過活啊,自己身上還是有男人可以貪圖的美色的,即使那點美色眼瞅著入了秋。

  所以……自己如今打扮起來,並不差,怎麼他就無動於衷呢?

  是看不上了,還是他真得身體有問題沒興致?

  蕭杏花這些年混在市井,行事潑辣,該講理的時候講理,該不講理的時候不講理,到了關鍵時候拿著菜刀嚇唬個流氓地痞這種事也幹過,可以說她並不怕什麼。豁出去一條命,她還怕什麼?

  可是現在,她就是怕啊……

  羅六圍在她身邊轉悠這些年,果子點心的沒少往幾個孩子嘴裡送,可是她愣是沒讓羅六沾到幾個便宜,為啥呢,還不是她怕啊。

  蕭杏花揣著那包藥,磨蹭來磨蹭去的,就是不敢上前。

  事到如今,她竟然懷念起原本那個鐵蛋來了。

  以前的蕭鐵蛋都是怎麼做的呢,他哪裡管你願意不願意,想弄的時候,抱起來鑽進槐樹林裡,摸一把乾草鋪地上直接就弄了。她害羞,也害怕,不讓他弄,卻根本攔不住他。

  痴痴地想了半響以前的事兒,蕭杏花羞澀地捂上了臉:哎,羞煞老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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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侯府的小院裡,大昭國獨一份的女侯爺霍碧汀正在後院的花林下對月飲酒,旁邊陪著的是多年生死之交正陽侯蔡起悅。

  蔡起悅慢吞吞地嚥下一口酒:「碧汀,你也看到了,他那結髮之妻沒死,兒女也活著,他現在一家團聚,正是好的時候。你拼不過的。」

  「你這是要勸我放棄嗎?」霍碧汀這個時候已經喝得大舌頭了。

  「我幹嘛要勸你放棄,再說我勸你放棄你會聽嗎?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免得耽擱了自己的終身。」

  「耽擱終身?我的終身不是已經耽擱了?我還有終身可耽擱嗎?」霍碧汀猛地喝下一口酒,咬牙這麼說道。

  「唉……碧汀,你別這樣。」正陽侯也是無奈。

  「我怎麼樣,我還能怎麼樣!起悅,這麼多年了,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更不明白,他到底怎麼想的?」

  「他能怎麼想,不就是沒想法嗎?」

  「他沒想法為什麼不告訴我?!」霍碧汀忍不住低吼一聲。

  「這……」正陽侯嘆了口氣:「可是他並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啊……從一開始我們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他家裡有妻兒。」

  霍碧汀聽到這個,眼眸頓時黯淡了。

  是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的。

  許多年前,她女扮男裝,入了軍營,在小心翼翼的沉默中,逐漸認識了身邊那個比她更為沉默的少年。

  那個時候他還年輕,她也更年輕,同屬一個行伍,髒活累活,衝鋒陷陣都是一起,慢慢地熟悉了。

  後來有一次,軍中需要去附近鎮子上添置生藥材,伙長派了她和他一起。路過街市的時候,恰好有走街串巷的貨郎賣些女子的脂粉釵黛,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女扮男裝入軍營,便知道這一切注定和自己無緣。

  可是誰知道,他也停了下來,走過去,拿了一根銀釵,問人家貨郎價格。那個銀釵賣得並不便宜,他還是買下來了。

  這讓她有些吃驚,又有些期待。

  他平時發了軍餉,很是節儉的,從不亂花。偶爾路過一些小鎮小村,沿街那些小鎮上會有一些流螢專過來尋這些軍中男子,因為知道他們發了軍餉,又是出門在外的,那銀子最是好賺。但是同袍們忍不住的,都過去了,其實不過是幾十個銅板的事兒,好歹爽快一會。

  一個伙裡十個人,最好只剩下他和她沒去。

  她是姑娘家,當然不能去。

  於是她就問他,為什麼不去,他說沒意思,不想花那個銀子,銀子攢著多好。

  他就是這麼節儉的一個人兒,一個銅板都要收起來攢著,怎麼如今捨得花銀子買那銀釵,這是送給哪家姑娘,還是說,自己平時露出了什麼馬腳,他注意到了自己看向那貨郎擔子的眼神?

  誰知道他卻舔了舔唇,望著那銀釵的眼神中有著難得的溫柔。

  「這是買給我家娘子的,你瞧,這釵子是銀的,比自己用樹根子做的木釵要好看多了。」他這麼對她解釋道。

  當時她聽到這話,真是猶如晴天霹靂。

  其實他還年輕呢,還不到二十歲,不曾想,家裡已經有了娘子。

  她勉強地笑了笑,便故意裝作不在意地問起他家裡娘子的事兒。

  問了才知道,那是童養媳,從小一起長達大的,十四五歲就圓了房,之後連懷了兩胎,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了。

  霍碧汀想起過去那青澀年紀裡的期待,眼中竟然有些濕潤,咬了咬牙,忍痛道:「若不是當初他誤以為他的娘子已經沒了,我又怎麼會,怎麼會——」

  她痛苦地喝下又一盞酒,繼續道:「當初陪著他回去,他家裡遭了難,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人家有活著的鄉里人說,他家娘子早和個叫郭玉的跑了,死活不知。他不死心,也偏不信的,一路順著逃難的路,跟沒魂一樣地找,找到最後,是親眼看到了宿城縣萬魂坑裡的墓碑上,刻著他家娘子的名字的。」

  那宿城縣是遭了瘟疫的,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後來那些人都燒了,燒了後埋在坑裡,立了那麼一個萬魂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