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家那兒媳婦蘇夢巧,竟然揮舞著一把大刀,和剛才那位耍大刀的將軍幹起來了。
安南侯夫人也看到了這一幕,不由花容失色,指著道:「這,這,這大少奶奶是要做什麼?」
蕭杏花也是無語,一步上前,恰看到了旁邊的秀梅,不由問道:「你嫂嫂,這是做什麼?」
秀梅正在那裡興致勃勃地看著呢,見婆婆忽然從天而降,唬了一跳,忙解釋道:「我嫂嫂剛偷偷地說,那個將軍耍的刀看著沒勁兒,她說應該這樣那樣,誰知道這話讓皇上聽到了,皇上讓她和那位將軍比試。」
安南侯夫人聽此,都嚇得瞪大了眼睛:「這,這,這……」
她真沒見過這樣的侯門少奶奶啊!
而就在這個時候,佩珩還笑著湊過來:「娘,你瞧,嫂嫂過去和那個將軍比試呢,我瞧著嫂嫂一定能贏!」
安南侯夫人一聽,嚇得差點當場後退散步。
蕭杏花深吸了口氣,兀自鎮定下來。
「罷了,罷了,這可真是惹禍的祖宗,鬧事的領袖,她愛比試,那就比試去,只是若輸了,丟了臉面,你爹怒了,可不要找我求情!」
這話剛說完,猛然間就見皇上身邊站了幾人,其中一個蟒袍玉帶威武不凡,可不就是自家男人蕭鐵蛋嘛!
恰此時,蕭鐵蛋也正好看過蕭杏花這邊來。
他滿臉肅穆冷沉,看不出高興不高興的,只是彷彿眼神裡帶著一絲悲切。
蕭杏花頓時羞愧掩面。
哎,怎麼娶了個這樣不省心的兒媳婦啊!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卻又聽到許多人喝彩,就連當今天子,也是起身叫好:「真乃巾幗英雄也!」
啊?什麼?
蕭杏花慢騰騰地放開捂臉的袖子,瞅過去,卻見蘇夢巧正神采飛揚地站在正中間,顯見的是贏了。
「有賞,重重有賞!」
「萬沒想到,鎮國侯府竟是一門英傑!」
「這位大少奶奶,簡直是有晉江侯之風。」
「真乃一代巾幗女英雄也!」
各種盛譽撲面而來,皇上還順便賞金五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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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蕭杏花攜帶著一家子準備離開皇宮的時候,一路上偶爾碰到也要離開的侯夫人啊一品夫人啊公主家的孫女王爺家的女兒啊,那些人看著蕭杏花一家子的目光統統和以前不一樣了。
「太后娘娘可是寵著她呢,萬萬不能得罪了。」
「她家兒媳婦那刀法,那脾氣,可真真是得仔細點,一個不留意都能砍了你。」
「鎮國侯聽說是不打算納妾了的,只這麼一個夫人,鎮國侯在朝中的地位大家都知道的,看來你我以後都要巴結著點這位鄉下來的夫人呢。」
「我說孫夫人,往日看您消息靈通得很,怎麼如今還拿著這個說事兒。難道你們沒聽說,這位侯夫人揮霍無度,跑到布坊裡把今年的新鮮花樣都買個遍,結果那鎮國侯也不攔著,點頭哈腰跟在後頭大包小包提著呢!」
「你說的是那個整天黑著臉的鎮國侯嗎?」
「可不是嗎,咱大昭還有第二個鎮國侯?」
「這也忒沒天理了,那鎮國侯何等樣人物,竟然這麼縱著這位?再說了,他看著像是給夫人拎包袱伺候的樣子嗎?」
「所以我就說嘛,以後各位可是要打起精神來,別拿鄉下來的不當侯夫人,人家上面有太后娘娘向著,中間有鎮國侯爺寵著,下面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子撐腰,還有會耍刀子的兒媳婦,哪是尋常人能得罪起的!」
這些背地後的議論蕭杏花雖然不知道,可是一路出了皇宮大門,在那沿路敬仰羨慕以及好奇的目光中,蕭杏花也知道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了。
她這輩子活了三十二年了,幼時困頓,稍長時貧寒孤寂,煎熬著把孩兒拉扯大,在別人眼裡也落得個「小富貴巷裡住著的那個潑辣俏寡婦」的話柄兒。
固然自己活得也算知足,可是蕭杏花分明知道,在別人眼裡,自己不過是個螻蟻般的人物,有個羅六想娶自己,其實都是自己攀了高枝的。白灣子縣的縣太爺若是看自己不順眼,那是隨手就能捏死自己的。
可是現在呢,那白灣子縣縣太爺一輩子都巴結不上的豪門夫人千金們,一個個都要用羨慕的眼光望著自己,說不得以後心裡轉過這道彎兒,甚至還會來巴結自己呢,那位安南侯夫人不就是個例子嗎?
坐在轎子裡的蕭杏花,竟覺得整個人有點飄,像飄在天上一般,又像在夢裡。
她就這麼在轎子的顛簸中暈乎乎地笑著,笑著笑著已經到了侯府門前了。
下了轎子時,蕭戰庭已經停下馬立在那裡,見她撩裙子往下邁,還伸出手來扶著她呢。
她見了他,倒是收斂了下剛才的飄飄然,想了想宮裡的事兒,故意道:「鐵蛋哥哥,依我看,這燕京城的那些貴婦人們啊,有些固然是好的,可是總有些,假惺惺地瞧不起人,就跟鄉下鎮子上那些長嘴八婆一樣!」
蕭戰庭一向是沒嘴葫蘆般的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自然不會開口,只是默默地扶住她。
寬厚的大手熨帖在她的腰上,她心裡越發覺得穩妥極了,這就是她一輩子的倚靠啊。
她抿唇笑了,斜眼看著他,故意問道:「鐵蛋兒哥哥,你好歹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以前性子很是不同?」
「怎麼不同?」蕭戰庭回問道。
「就是不一樣啊!比如現在年紀大了,老了,不如以前鮮嫩了,還刁蠻潑辣了,整天家長裡短的,又愛貪你銀子。」
當蕭杏花說著這個的時候,兩個人正邁過侯府的台階呢。
他微微側身,小心地扶著她過去,口中淡聲道:「沒有。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很好。」
很好?
蕭杏花才不信呢,噗嗤笑了出來,故意道:「這話一聽就是騙人的,沒想到我的鐵蛋哥哥也會說這蒙人的好話來哄人。」
此時已經邁過了那台階,前面是迎著管家僕人,後面跟著子女媳婦,浩浩蕩蕩的,好一番富貴排場。
蕭戰庭卻停下了腳步,轉首凝視著她。
他臉上頗為嚴肅,嚴肅得好像他要說什麼家國大事。
蕭杏花被唬了一跳,也就收住了笑,等著他說話。
「杏花,我一直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以為你和孩子,都已經不在人世了。」當他開始開口說話的時候,抬頭看向了遠處。
鎮國侯府這宅子果然是塊寶地,落下的夕陽為那高低起伏的樓閣塗抹上了金色的邊兒,整個府邸都彷彿被那富貴紅光所籠罩。
「當我看到你們還活著,就鮮活地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在夢裡。」
他的語氣太過凝重,透著悲涼,以至於蕭杏花更加笑不出來了,只是盯著他瞧。
她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太過木訥,不會體貼人,也不會說話,甚至還曾經懷疑過他是不是變壞了,壞得要害她們娘幾個。
可是現在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對她們娘幾個是在意的,一直放在心尖尖上。
「開始的時候,我是覺得你變了很多。可是我後來就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蕭杏花忍不住問道。
「你一個年輕女人,獨自帶著三個孩子在亂世之中,也只有變成現在這樣的性子,才有可能好好地活到今天吧。」
所以蕭杏花現在的性子,就是他最該感激,也最喜歡的性子了。
她但凡再不那麼潑辣一點,不怎麼刁蠻一點,不那麼唯利是圖一點,她和孩子,都極可能成為他一路從北到南看到的那些白骨纍纍。
「這,這……」蕭杏花忽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她張口結舌的,也想說點啥,可是竟然找不到應景的話兒。
偏偏前面侍衛僕人管家一個個都低頭待命,後面兒子媳婦女兒的也都恭恭敬敬地不敢上前,這讓她說點什麼好呢!
最後她也只能笑了聲,不自在地道:「瞧你說的,讓我覺得自己跟個巾幗女英雄似的,我哪那麼好呢!再說了,再說了……」
她想起了宮裡的事兒,不由道:「對了,這一趟進宮,我怕是給你惹麻煩了吧?可別得罪了人?」
自己得罪了寶儀公主,那是必然的,至於夢巧兒,傻愣愣地出頭和人比什麼刀子,怕是把那個什麼大什麼的將軍給得罪了吧?
蕭戰庭重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經過這些日子的保養,已經不像最開始那麼粗糙了,不過自然也不像少時那般軟綿綿的。
蕭戰庭捏著那手在手心,溫聲道:「這沒什麼。」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在這大昭境內,沒有你得罪別人的事,只有別人得罪你的事。」
「啊?這是什麼意思?」
「我少時離家,浴血奮戰十數年,換取了這鎮國侯的虛名,掌管著天下半數兵馬,難道還不能換取我妻後半生的為所欲為?」
這話說得如此直白,蕭杏花自然是聽懂了。
意思是,她怎麼胡作非為都行,反正有權傾天下的鎮國侯給撐腰兜底呢!
蕭杏花太高興了,高興得眼睛頓時迸射出驚人的光彩來,她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撲過去抬起胳膊摟住了蕭戰庭的脖子。
「鐵蛋哥哥,我該不會是做夢吧!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成了王霸天!」
王霸天是以前他們鎮上地主家的兒子,被家裡寵得無法無天,每天騎著一匹騾子四處閒逛,誰也還不敢得罪他,他家又姓王,所以別人都叫他王霸天。
蕭戰庭聽她提起那王霸天,也是想起以前,眸中有了笑意:「王霸天算什麼,如今見了杏花,跪在那裡連頭都不敢抬的。」
蕭杏花一想,可不是麼,當時見了那王霸天還要躲著走呢,如今王霸天見了自家鐵蛋,還不嚇得腳軟啊!
在這歡喜之中,她摟著蕭戰庭的脖子,仰臉望著他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忽然間竟然覺得那張臉熟悉得刻骨銘心。這就是她的鐵蛋哥哥啊,那個背著一筐子藥草和獵味從山上走下來的鐵蛋哥哥,會悶不吭聲地從藥筐裡摸索出一個山裡摘的紅果子給她吃。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忽然間那張臉就變得成熟威嚴起來,怎麼忽然間他們就成了王霸天都要害怕的人上人?
明明十幾年的光陰,她受了許多苦,可是如今想起來,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鐵蛋哥哥,我該不會是做夢吧?」
恍惚中覺得這是一場夢,夢醒了,她戴著木釵,穿著粗布裙,坐在炕頭給嗷嗷待哺的牛蛋兒餵奶,而他就在門外拎著斧頭劈柴。
她忍不住用手去掐了掐蕭戰庭的耳朵,使勁地掐了一下子。
蕭戰庭深暗的眸子凝視著她。
「疼嗎,疼嗎?」
蕭戰庭啞聲道:「疼。」
蕭杏花聽了,頓時眉眼都是歡喜,滿臉皆是滿足:「竟不是做夢,竟是真的!」
蕭戰庭看著這女人笑得杏眼兒都瞇起來,心裡也是泛軟,不過卻想起了白日時在轎子外人群中的那人。
本來是不想提及,她不想說,他也就不提。
可是此時看著她滿心的歡喜,他竟忍不住問道:「你可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嗎?」
蕭杏花絲毫無察,笑嘻嘻,湊過去:「沒有。」
蕭戰庭默了片刻,略過心間那一絲絲失落,還是抬起手來,有力的拇指輕輕磨蹭過她的臉頰,溫聲道:「杏花兒,現如今咱過的日子,你……你可喜歡?」
蕭杏花點頭,猶如小雞啄米一般:「喜歡,喜歡著呢!哪能不喜歡!」
竟然問是不是喜歡,這不是說廢話嗎?
聽她這樣說,他也是笑了,大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一如多年前那個山間少年一般:「杏花兒,只要你高興,無論什麼事,你說了,我都會給你做到的。」
蕭杏花聽了這個,倒是一怔,原本的笑還在眼裡嘴上,可是心卻砰的一聲,停跳了一拍。
她想說點什麼,可是往日的伶牙俐齒竟然都不見了,只是傻傻地仰臉盯著蕭戰庭看。
蕭戰庭只覺得那雙杏眸,彷彿看穿了他心思一般。他這經歷了不知道多少腥風血雨的,莫名有些不自在。他乾脆抬起手,捂著她的後腦勺,迫使她埋在自己胸膛上。
沒有了蕭杏花盯著看的蕭戰庭,終於繼續道:「杏花兒,這是鐵蛋哥哥對你的承諾,無論什麼,都可以,只要你高興。」
蕭杏花被迫埋在他胸膛上,聽著那沉穩的心跳,她閉上了眼兒。
在這一刻,忽然想哭。
「真的嗎……鐵蛋哥哥……」
蕭戰庭低頭自己懷裡的她:「我何曾騙過你……除了那次臨別時的話。」
臨別時,他對她說兩三年就回來,掙了大把銀子回來,給她買豬肘子吃,給她買金釵銀釵戴,可是他食言了。
等他終於能回來的時候,大轉子村早已經是面目全非,他娘墳頭的草都長得半人高了!
再相見時,她滿臉的防備和警惕,彷彿把她當那殺妻滅子的負心漢來算計著,面上又裝得一副渾然不在乎的模樣,倔著嘴說她才不愛吃那膩歪的豬肘子。
「杏花兒,我絕無半點虛言。以後你喜歡怎麼樣,都可以。」
他再一次這麼重複了一遍。
當這麼說的時候,他想起了過去許多事。
其實有時候他也會渴望,會猶豫,會希望自己重新做那個許多年前的蕭鐵蛋,為所欲為的蕭鐵蛋,牢牢地將她困住,逼著她迫著她,絕不允許她看別人一眼。
可是離開了大轉子村,走出了槐繼山,在金戈鐵馬征戰廝殺之中承受了這麼多年的思念和煎熬,他一點點地變得成熟起來。
他開始明白,他的杏花兒其實心裡有許多委屈的,也開始明白該怎麼去對他的杏花兒好。
她不喜歡的,他就不會去做。
她喜歡的,無論什麼代價,他都會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