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戰庭這邊很快收到了屬下快馬加鞭送來的回信,知道幾日之後,霍家便將前來燕京城。原來這霍家在燕京城也是有一門親戚的,他們一則是來尋親,二則自然是聽說了自家兒子攀附上了那鎮國侯的女兒,想著敲定了這門親事。
「夢巧兒的家人也要過來。」蕭戰庭淡淡地這麼道。
「她的家人?」
「嗯。」
蕭杏花頓時擰了擰眉,嫌棄地道:「那一家子可不是好相與的。」
「怎麼?」
「你當初和你說過的,當初咱這大兒媳婦沒嫁的時候,在他家可是受了委屈,一個續房,把好好的小姑娘當牛馬使喚,要不然夢巧個小姑娘怎麼練了這麼一手刀法,天天幹的都是殺豬宰羊的活兒,沒個闔眼的時候!後來到了要嫁的時候了,竟給說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光棍兒,因為人家給的彩禮厚。」
說起來,她能順利給狗蛋兒娶到這個媳婦,可是費了不少心思,花了不少力氣,甚至頗使了一些小手段!
「後來呢?」蕭戰庭多少能想到當時的處境,不過杏花在這種情形下還能給兒子娶到這媳婦,想必也是不容易的。
「可不是麼,自打咱們夢巧兒進門,人家蘇屠戶便把話傳出去了,說是以後沒這個女兒,以後女兒餓死在街頭,也別想他給一塊肉皮吃!不曾想,如今知道咱家發達了,立馬上趕地要過來串親戚了,可真真是有意思!」
「不管以前如何,這到底是夢巧兒的生身父親,也是咱家的親家,倒是沒有不認的道理。他們若是來了,自當好生安置,若是實在太過,想辦法送走就是。這個時候不必吝嗇銀子,只以安撫了他們送走為上策。」
「嗯,你說的是。回去我也和夢巧兒商量下,看看她是怎麼打算的。那都是她親爹親弟弟的,總不能不見,若是有什麼事,到底也得幫著。」蕭杏花一聽蕭戰庭這麼說,頓時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便是那親家當日再不好,也是大兒媳婦的親爹,總該讓她拿主意,倒是萬沒有自己先嫌棄的道理。
說著這個,蕭戰庭倒是想起紅纓軍一事,不免沉吟道:「昨日我已打點好了,過幾日便能去了,到時候先在碧汀麾下。」
「晉江侯那裡?」其實對於這位女侯爺,蕭杏花多少還是有點點忌憚的,總覺得她對蕭戰庭,有點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不過人家地位在那裡擺著,且也沒做什麼,她就不好說了。
「是。她素來治軍甚嚴,手底下新去的女兵訓起來也是最為嚴苛的,夢巧過去她那裡,定是能有所長進。」
「這樣也好,若是夢巧兒過去軍中,等她爹娘過來,因忙著,也就偶爾回來看看,倒是避免了許多爭吵。」
兩口子商量著兒女的事,這邊蕭戰庭因有公務要辦,便先去書房了,而蕭杏花把兒媳婦叫過來,想著和她說說這事。
夢巧兒一聽她爹要來,頓時拉下了臉。
「娘,讓他來做什麼?」
「什麼,我娘也要來?」她說的娘自然是那個後娘。
「我弟弟也要來?」
夢巧兒難看極了:「娘,這怎麼辦?」
她是個處事麻利的,不過再麻利的人,遇到自己的父母娘家,總是有許多顧忌,頭上頂著個「孝」的大帽子呢。
哪朝哪代,這忠孝二字,也足以壓垮人。
「夢巧兒,你心裡如今是個什麼打算?」
夢巧兒都想跺腳了:「娘,我能什麼個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我來咱家,我爹別說給我點嫁妝,身上穿的衫裙都恨不得給我扒下來留家裡!他是一心想著他那親親的兒子蘇成器,眼中哪裡有我這當閨女的!咱們日子過得不好時,人家都不敢讓我上門,怕我這當女兒的打秋風去。如今咱才認了個發達的侯爺爹,一步登天了,人家巴巴地不遠千里要來燕京城,這還用說,過來吃大戶唄!」
說起這個,夢巧兒眼裡都帶著淚兒,那個時候她嫁過去沒多久,秀梅那邊還沒進門,佩珩當時病了,家裡因才進了冬日用的炭置辦了年貨,恰拿不出銀子,羅六叔又出了公差,一時半刻不得回來。當時恰是過年,也不是那向人借銀子的時候啊!
夢巧兒看著都快燒糊塗的佩珩,一大早跑到她爹家去。夢巧兒聽著那陣陣鞭炮之聲,在門簷外站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凍得腳都僵了,愣是敲不開她爹家的門。
後來還是隔壁阿嬸說,你爹知道你要來借銀子,躲著你,說著塞給她二百個老銅板,說手裡不多,這些拿去急用吧。
夢巧兒想到這裡,撅了噘嘴:「恨不得一個銅板不讓他們花!」
蕭杏花見她這難得的小女兒情態,便也是笑了,拉她過來,拿帕子擦了擦眼兒:「瞧你這,還眼淚花花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大少奶奶受了多大委屈呢!」
夢巧兒聽她這麼說,也是忍不住笑了:「娘看你說的,這事可得想個法子,可別一來咱這裡,看著咱這裡跟蜜糖罐似的,賴住不走了!」
蕭杏花略一沉吟,笑著說:「說起來,以前咱也不怕他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不喜歡,他們來了,趕走就是。可是現在到底不同了,你公爹身份不一般,燕京城裡不知道多少人看著呢。」
夢巧兒想的也是:「可不是麼,如今我爹心裡怎麼想的,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無非是覺得女婿發達了,怎麼著自己兒子也該沾沾光,好歹謀個一官半職的,再送一處大宅子,從此後一家人在燕京城安家落戶!」
蕭杏花不免笑了;「你琢磨你爹的心思倒是琢磨得透。這哪那麼容易當官,這種好事自然沒他的,頂多給一些銀子打發了就是。」
夢巧兒點頭:「怕就怕人家賴著我不放。」
蕭杏花卻是早已經有了想法的:「如今正好有一樁好事落到你頭上,你藉著這個躲出去,自然不怕了你爹他們來纏著你。」
「什麼事?」夢巧兒想起她那勢利眼的爹,心裡實在痛快不起來,問起這話也是無精打采的。
「還記得之前我給你提的那事兒嗎?」蕭杏花故意壓低了聲音,眉飛色舞地說道。
「什麼?」夢巧兒一臉的懵。
可是待到後來,她忽然意識到了,不由地張大了嘴巴:「娘,你,你是說爹說的那個紅纓軍的事?」
蕭杏花點頭,說著,轉過身,從旁邊的一個盒子裡取出來一個貼兒,那卻是一個紅彤彤的名貼兒,上面還蓋著兵部的大印!
原來紅纓軍人少,但是裝配精良,那是當年開國皇帝開闢基業時所定下的,尋常人要進去都不容易的,凡是要入者,都得有這名帖,還要有兵部的大紅印。
不過蕭戰庭何許人也,大昭半數的兵馬都在他手裡呢,兵部侍郎甚至曾經是他的下屬,況且前幾日夢巧兒在皇帝面前都出過風頭的,為她請一個這紅纓軍名貼兒自然是手到擒來。
夢巧兒開始都不敢信的,畢竟之前自己那公爹和自己說這事時,雖說是可以入,可是那臉色,比生鐵都難看!她總怕這件事從此就黃了。
不曾想,這紅彤彤的名貼兒如今就在手裡,用的上等硬紙,上面還有兵部的大紅戳子呢!
「娘,我,我真的可以嗎?」她是蕭家的兒媳婦,嫁了人的,一般哪有人家讓兒媳婦進去的,是以她如今幾乎不信自己的眼兒。
蕭杏花自然看出她的心思,不由愛憐地戳了戳她鼻子:「傻孩子,這大紅名帖都在你手裡了,還能有假?」
夢巧兒捧著那大紅帖兒的手都有些顫抖了,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
她才幾歲就跟著她爹在鋪子裡殺豬宰牛,她幹活利索,學得一手庖丁宰牛的好本領,人人誇。那真是有個算命先生看到了她,捻著鬍子說,說她以後造化非同一番,可不是尋常人家能比的。她那後娘聽了,卻是嗤之以鼻說,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麼造化,以後嫁人了多弄點彩禮是正經道理。這本來沒什麼,後娘就是後娘,不能指望人家對自己好,可是她爹也跟著說,說要有大造化也是蘇成器有造化,這才是他家的根。
「娘,我真不信呢,總覺得跟做夢似的!」夢巧兒眼裡都帶著淚了:「娘,你對我真好,就跟我親娘一樣!」
蕭杏花嘆了口氣:「我早說過的,如今咱家可不是以前了,以後千堯千雲兄弟兩個,跟著你爹出入朝堂,必能有一番作為。男人家的事,我不懂,也操心不上,隨你爹去磋磨他們吧。只是你,秀梅,還有佩珩,就得我自己上心了。總該讓你們有一個長處,能在這燕京城裡立起來,要不然別人提起咱們,動輒就是鄉下來的那一家子,別說你們臉上無光,便是以後再有孩兒,豈不是也落人話柄?佩珩到了入秋才十五,年紀還小,慢慢來,以後總能養點出息見識,只是你和秀梅,卻要另想辦法了。」
「娘——」夢巧兒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婆婆,她沒想到,婆婆已經為女兒媳婦想了這許多。
蕭杏花又道:「你和秀梅吧,都是我一手娶進家門的,當時家裡那景況,多寒酸啊,都沒能讓你們風光一把。我心裡覺得虧待你們,都是拿你們當親女兒來看待的。說句心裡話,別看我和你往日親,但是對秀梅,我心裡照樣疼,都是一樣疼。我就想著啊,好歹讓你們長進些,不是光把臉面養好打扮起來,還得有點見識談吐,以後和千雲千堯他們,才能好好過日子。你呢,先去這紅纓軍裡,便是吃點苦頭,忍一忍,但凡你能扶得上牆,你爹嘴上不說,還不是盡力扶持。我拿言語試探著他,知道他手底下大把的機會呢,那些軍中的軍餉和人員配置調度,全都把在他手裡。就這樣,他提拔誰不是提拔,你和別人做得一樣好,怎麼也得先想著你吧!」
夢巧兒自然是明白,低頭道:「娘,你說得我都知道,你為我們操的心,我也都知道。如今你就放心,等進去了,便是吃再大苦,受再大罪,我也不會吭半聲的。」
一時想起婆婆那番話,不免心中感慨:「以前我聽我羅六叔提起,說娘雖然是個尋常市井婦人,卻是有大見識的。我當時並不懂,總以為是羅六叔心裡戀慕你,自然說你好。如今才知,娘的見識和想法,都不是我們做小輩的能懂的。」
蕭杏花聽到兒媳婦這話,也是笑了:「我能有什麼見識,不過是幹活累了,就瞎想吧。譬如以前在點茶鋪子裡給人在後廚做雜工,聽著前面有拉弦說唱的,唱那些帝王將相,說那些風流才子,慢慢地記住了,便去想想。如今咱也過上了那戲文裡的日子,自然忍不住拿那些事去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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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巧既得了這名帖,上面寫明了三日內須去軍中報導,她自然不敢耽擱,於是連夜整理了入軍所需,第二日就告別了夫君公婆小姑等,滿是忐忑期望地前去報導了。
也幸好,她入的是霍碧汀所率領的左纓軍,如今現成駐在燕京城外三十里,若是騎快馬不過一炷香功夫罷了,但凡她有假,來去倒是方便。
因蘇夢巧入了這紅纓軍,家裡女眷一下子只有佩珩和秀梅了。
佩珩和秀梅在寂寞冷清之餘,不免心中有所感觸。特別是秀梅,她近日和夫君並不親密,如今嫂子又眼看著有大出息,唯獨自己,卻沒個長進。若說讀書,以前只她會,如今大家都會,漸漸的也覺得沒什麼意思。
蕭杏花自然看出了秀梅的意思,想著她和千雲的事,也是頭疼,只是她這做婆婆的,許多事也是有心無力。恰這一日外面天悶熱得像鄉間燒著的灶膛,偏生又不見那日頭,更覺得喘不過氣來,於是一個人半躺在榻上,想著心事。正在這裡想著,便見蕭戰庭闊步邁上台階走進來。
蕭戰庭進來的時候,卻見自己那夫人,正穿著一身胭脂紅薄紗抹胸裙,卻連個外帔都沒戴,倒是露出明晃晃兩個肩頭。
那肩頭圓潤,胳膊纖細,襯著散亂一地的烏髮,並那晃人眼的胭脂紅,可真真是——
蕭戰庭也是無奈,看了看院子內外,好在只有丫鬟僕婦,連個小廝都沒有,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不過他想想也是不是滋味,走過去:「你好歹收斂著點,便是沒有小廝,讓丫鬟看了也不好啊?」
蕭杏花瞄他一眼,也沒說話,繼續捻了一枚旁邊攢盒裡的冰鎮櫻桃來吃。
其實她是故意的,一則是心裡煩,二則是天氣太悶熱,悶得心裡更煩,三則嘛,你說她一個侯夫人,鎮日裡要做的,無非是管管侯府大小事,再管教管教兒媳婦女兒。如今兒媳婦和女兒都聽話地趕緊去讀書了。至於府裡大小事,依她瞧,數銀子看財寶的時候叫她,其他時候柴大管家操心,再稟報給她就好了。
這麼一來,她還能有什麼事。
翹著腿兒啃了櫻桃等候爺?
她慢騰騰地吃下一枚櫻桃後,才瞥了男人一眼:「每日都要穿這麼一身朝服,別說那料子了,就是上面銹的花都好幾層,裡面再來一層襯,你不熱得慌嗎?」
特別是今兒個這天兒,能把人活活悶成烤鴨子!
蕭戰庭何嘗不熱呢,不過他是侯爺,他在外面只能這麼穿,一時坐到了女人身邊,無奈地道:「誰像你,賴在榻上,吃著冰鎮櫻桃,還能光著個肩。」
他本來熱得渾身都是火,如今走進屋裡,這下子,不光是外頭,裡頭也要著火了。
說起這事來,他便更覺得無奈,自那日他摟著她上了榻整整兩個時辰,後來她就嫌棄他了,硬是不要他近身的,只說如今還沒大好。只要他有那意思,她就開始罵鱉,說鱉太精太鬼了,都是坑人的玩意兒。
他覺得她是指桑罵槐,沒辦法,認了。
她不喜歡,也沒什麼,十五年能憋住,現在怎麼就憋不住?於是憋著。
可是她這人也真是有點過了,讓他憋著不說,還要讓他好生伺候她。
為了好好伺候她,他那件常穿的裡褲膝蓋上都快破兩個洞了!
想起這事兒,一身朝服滿是威嚴的鎮國侯,不自覺地抬起手,手指輕輕碰了下自己的唇。
蕭杏花瞥他一眼,見他後面半截子都快濕透了,也不由噗嗤笑起來,揮了揮手腕,示意他近前來,卻是將手落到了他胸膛上。
只是輕輕碰了下,便覺得裡面猶如蒸籠般,正往外冒熱氣呢。
男人嘛,本來火力就大,如今剛從外面回來,厚實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更是能把人蒸熟了。
「今日這天太悶,看著倒像是要下雨,你先去浴房裡洗洗,要不然一身汗腥臭。」
「我不想洗澡,只想下雨。」
他低著頭,目光落在她那粉膩膩的頸子上。
其實也是明白,若說姿色,她固然是極好的,好到自己恨不得把命都給了她,可是若真只比姿色,比她年輕鮮嫩的,比她國色天香的,他想要,招招手,還不是一大把一大把的。
只是他就是個認死理的人,自己懷裡便是捧了一隻狗尾巴草,那也是自己的。自己的狗尾巴草聞起來也比外面的名花貴卉要香。
譬如今日,外面陰天,沉悶得讓人氣息艱難,他回來後,還是只想盯著她看,什麼都不做,就盯著她看。
即使她只會讓他伺候她,他也想盯著她看。
「下雨?你又不是雷公,下什麼雨?」蕭杏花睨了她一眼,不明白這男人是不是被悶得開始胡言亂語了。
他看到她別過來的那一眼,水潤潤的眸子風情萬種,就連眼角的細微紋路,彷彿都帶著勾人的味道。
她還光著肩。
她這個人生得小巧,肩膀窄又瘦,鎖骨處纖細白淨,讓人恨不得啃一口。
偏她如今在家時,愛穿那惹眼的紅,紅灩灩地裹著那身子。
「再不下,莊稼都要旱死了。」蕭戰庭俯首盯著她,聲音已是嘶啞。
蕭杏花兀自一愣,後來才想起來,想起來後,不由拿起一粒櫻桃就要扔過去!
要下雨,再不下,莊稼都要旱死了。
別人聽不明白,她是懂的。
山裡雨水少,有時候天天悶著不下雨,那地裡的莊稼被暴曬後,地皮乾得都要裂開了,於是他們就盼著下雨,滋潤滋潤這嫩苗兒。
一旦傾盆大雨下來了,土裡莊稼濕了潮了,莊稼也就長得好。
村裡那些人,農閒時揣著袖兒說閒話,說起村裡事,譬如老陳家小子出去做買賣沒回來,也會說「老陳小子家的莊稼快要乾死了,盼著雨呢」,可是這話,卻是別有用意了。
蕭杏花自那次吃鱉的事後,吃他發狠了兩個時辰,便覺得十分不受用,如今聽他說這話,分明是想要,自是不滿,一個櫻桃砸過去了。
男人連那盯著她的眼都沒挪開,抬手直接將櫻桃接在手裡了。
「那我先去洗洗好了。」
說著,轉身便要去浴房。
蕭杏花半賴在榻上,看著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後的朝服都濕塌了半截子,知道他也是不容易,再想起他剛才說那句「那我先去洗洗好了」時的無奈,於是嘆了口氣。
哎,要不說男人這玩意兒招惹不得呢,心裡氣恨,不喜和他做事,可是看他彷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心裡又憐他,想著疼他,讓他痛快。
她認命地起來,隨著他走向浴室:「我這人就是太好心了,這輩子我就栽在心太好上了!」
蕭戰庭剛走到浴房門口,就見她追過來說這話,火熱的眸子不免意外地看向她。
「我伺候著你洗吧。」蕭杏花臉上泛起一抹紅,扭過臉去,咬牙切齒地說。
說是伺候著洗,可是兩口子自然都知道怎麼回事,以前年輕時候在那山裡僻靜處尋到處泉眼,跳進去什麼事沒幹過啊!
蕭戰庭原本已然灼燒的眸子中透出光彩來,他輕輕點頭:「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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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二人洗了個痛快,或者說,蕭戰庭洗了個痛快。
洗完澡後,他再不復之前的沉悶,眼神灼亮愉快,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笑,可是蕭杏花卻是被抱著出來的。
她在他懷裡往外看,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轟隆轟隆的雷聲震天響,屋子裡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悶熱,反而透出一股潮氣。
屋裡今日當值的是斂秋,因這雨水來得急,她帶著小丫鬟正匆忙將廊簷下的簾子都放下來,任憑如此,蕭杏花還是看到一些雨絲落在了台階前,甚至濺到了窗欞上。
蕭戰庭只穿了一件白綢緞褲,鬆鬆垮垮地一根腰帶繫在精壯有力的腰上,賁發的胸膛上還有一些殘餘的水珠兒。
他堅實的胳膊抱著她,彷彿抱著一片樹葉般,小心地將她放到了榻上,又掀起涼被來把她裹住了。
「還是疼?」因廊簷外就是幾個丫鬟在走動,怕人聽到,他特意壓低了聲音的。
「你說呢……」蕭杏花只是隱隱作痛,倒未必不能忍,可問題是,她為什麼要忍呢,守著這個對她言聽計從的男人,她就不太想忍了。
「那以後我再輕些?」偌大塊頭的男人,半湊在了嬌小纖細的女人面前,嗅著她潮濕的長髮,低聲說著乖覺的話語。
蕭杏花聽了蠻是受用,扶著有些痠疼的腰:「可真真是冤家,不知道哪輩子欠了你的,這一世卻來生受你這壯貨!」
蕭戰庭看著她小聲嘟噥抱怨的樣子,明明在罵自己,心裡卻泛著絲絲暖,一時想著那生生世世的事兒,不由有些動情,抱住她,粗嘎地道:「好杏花兒,這輩子你但凡安心和我過,我什麼都給你,要我心,我都掏出來給你。」
蕭杏花別了他一眼,卻是故意道:「誰要你的心,又有什麼用,我只要一樣,你願意不願意?」
「什麼?」蕭戰庭不解。
「這個——」蕭杏花杏眸往下一掃,笑著道:「我最恨男人有那驢樣玩意兒,存心欺負人呢,你是男人,自然不知道什麼叫撐得慌。如今且給我切下來,從此後咱們安生過日子多好?」
蕭戰庭萬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話,便有些忍不住,又覺得憋脹起來,切齒道:「那我真割了去?你捨得?」
蕭杏花一聽,抿嘴兒笑著:「那你不就是個太監了嗎?」
蕭戰庭看他還有模有樣地笑,便再也受不住了,湊過去咬著她那尚帶著濕的耳朵,恨聲道:「狠心的婦人,倒是寧願男人當太監!」
蕭杏花被他咬得難受,自然推拒,一時夫婦二人在這床榻上笑鬧起來,一個笑得春花燦爛,另一個卻黑著臉只管啃的。
也幸好如今下著大雨,丫鬟們見裡面主人家行事,便匆忙趕去旁邊茶水房避雨去了,倒是沒人叨擾他們二人。
待到好一番打鬧後,蕭杏花實在累了,捂著肚子,趴在蕭戰庭胸膛上歇息,這個時候終於想起了正事。
「夢巧兒這次去晉江侯那裡,她應不會對咱夢巧兒有什麼成見吧?」
說到底,自己還曾給她穿過小鞋呢。
「不會,你想多了。」
蕭戰庭不假思索地說出這話,同袍多年,他對霍碧汀還是頗瞭解的,那是生死相托的朋友。
可是等到這話說出來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便垂眸多看了趴在自己胸膛上的蕭杏花一眼。
通過寧祥郡主的事,他明白了,不能在蕭杏花面前理所當然地維護或者信任任何一個女人,要不然她說不得就吃味起來。
「你和人家一個女侯爺能有什麼事?」
「怎麼你就這麼信她,你們日日熬在一起?」
「她個單身侯爺,至今也不嫁,心裡可相中了誰?那個人就是你吧?」
蕭戰庭如今也吃了教訓,知道接下來她極可能就是這個路數了。
「這個……也不一定,總是要看看再說……」蕭戰庭沉默了一下後,開始想著該用什麼的言語才能不惹起自家夫人的不滿。
只可惜,他這輩子沒有紅口白牙污衊過人,更何況是和他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以至於這話說得頗有些艱難。
「你真這麼覺得?」蕭杏花其實就是隨口問問,她沒想到她家男人竟然這麼說。
「嗯。」蕭戰庭不明白自己夫人眼裡的驚詫是為了什麼,只能少說少錯。
蕭杏花也顧不得腰疼,她納悶地坐了起來,不敢相信地望著蕭戰庭。
「我覺得霍碧汀這個人吧,雖然對你有點那麼意思,可是人家看上去倒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並不會因為你不娶人家,就伺機報復,你這樣子,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蕭戰庭一聽這話,躺著的他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蕭杏花望著自己男人,拿手指頭戳著他的胸膛,搖搖頭,嘆道:「人家有句話不是說嗎,怎麼說來著,對,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今咱既然把孩子送到人家那裡,自然得信人家,還在這裡疑神疑鬼的,倒不是君子所為。」
儘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被她這麼用有點奇怪,不過這不是關鍵。
關鍵是蕭戰庭只覺得腦門一陣陣地發黑。
「你……說得有道理。」他點點頭,這麼說道。
現在他還能怎麼說,他只能這麼說了。
蕭杏花別了他一眼:「你啊!」
這聲「你啊」還有這一個眼神,可真真是充滿著「你這男人以後可不能這樣」的味道。
蕭戰庭只好不說什麼了。
蕭杏花卻依然不放過他,戳著他胸膛,一本正經地道:「我再問你,說正經的,你覺得晉江侯會怎麼想咱家夢巧兒的事,她真得不會有什麼想法,會秉公辦事嗎?」
蕭戰庭望著自己的夫人,一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了。
蕭杏花笑瞇瞇地看著他:「你說啊,到底怎麼想的,說真話!」
蕭戰庭默了好半響,該說什麼好呢?女人心海底針,他總不能對著她誇一通晉江侯,誰知道是不是又惹到這心眼芝麻大的女人。可是若硬憋著說晉江侯不好,她又反過來笑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憐的侯爺冥思苦想一番,彷彿靈光乍現,終於想到一個答案。
他想,這個答案定是萬無一失的。
「晉江侯心裡怎麼想,為夫實在想不透。不過我想著夫人一定能想透,夫人怎麼想的,那應該就是如此了,我聽夫人的就是。」
說白了就是,夫人說得就是對的,夫人怎麼想他就怎麼想!
蕭杏花一聽這話頓時樂了:「總算聽到一句人話!」
蕭戰庭沒想到這話題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不過看她一臉滿足,他也就認了,一時想起一事來,便問道:「我記得那日安南候邀你過去賞荷的,是什麼時候?」
蕭杏花道:「可不就是明日嘛,只是今日雨下得大,還不知道明日這荷花還在不在,也不知道這賞荷宴還能不能開得成!」
蕭戰庭聽聞,也是笑了:「倒是不在意有沒有荷花,若是沒有荷花,可以賞芭蕉,賞湖景,賞彩虹,她家也有一個大園子,那麼大的園子總有一樁能看的。」
蕭杏花裡頓時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你說得是,明日我帶著佩珩和秀梅過去。」
家裡有未嫁的小姑娘,多出去應酬應酬認識幾個人,總是沒錯的。要不然,別人一說嘴,還像上次一提起就是他們這從鄉下來的一家子,也忒沒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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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安南候夫人,正在面對著這傾盆大雨發愁。
「本來準備好好的聚會,我連鎮國侯夫人都請來了,不曾想,被今日這雨給攪和了!」安南候夫人跺腳嘆息。
嘆息之後,又去桌上拿了那回帖:「別看那些人言語間都有些瞧不起,其實都指望著能巴結上這位鎮國侯夫人呢,我如今結交了她,請她來家裡做客,傳出去後,她們那些人一個個都說要過來。我往日哪裡得這風光,這雨可真真是可恨啊!」
旁邊的安南候終於有些受不了他家夫人的念叨了,他走過來,接過那請帖:「不就是個聚會,改一個日子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
「呸,你哪裡懂得這個!」
安南候夫人是有理由對著自己的夫君嫌棄的,說起來心裡都是痛,當初她沒嫁的時候,那是人誇天生七巧比干心,機變伶俐,再無人能及的,又會品竹彈絲知書識字的,也頗有些王侯將相來求娶,怎奈何,她不知道怎麼就瘸了眼,偏生看上如今這位,當時還是安南候世子的!
嫁進來後沒多久,安南候觸怒了先帝,好生貶斥一通,從此後落得清閒,安心在家頤養天年,連帶得這當兒子的也成了個閒雲野鶴般的人物。
閒雲野鶴是好了,吟詩作對的,還有時間在家裡陪夫人,可是安南侯夫人要的是有男人陪著嗎?像她,也是個愛熱鬧的,往那侯門貴婦群裡一湊,愛說點東家長西家短的,怎奈自己家侯爺不爭氣,人前無光,別人也低看一眼呀!
「憑我沈素娘的八面玲瓏,若不是時運不濟,早就笑傲京城貴婦圈兒了,如今你知道我請到的是哪個,是鎮國侯的夫人呢!你和人家鎮國侯比,雖說都帶了一個「侯」字,卻是一個在九十九天外,一個在十八層地獄之下,如今我巴結上人家,你不替我高興,卻在這裡對我說冷話,可真真是沒勁!」
安南候聽到夫人這麼說,倒是也沒氣,他算是看明白了,這輩子就這樣了,女人愛說就讓她說去。男人不爭氣還能不讓人家說嗎?於是他也就隨手拿過來那回帖兒:「我也聽說了,那鎮國侯夫人不是鄉下來的嗎,你巴結了她,未必就——」
誰知道這話剛說到一半,他盯著那回帖,便沒了音。
安南候夫人自然知道自己男人沒好話的,說不得噎嗆自己幾句,誰知道見他突然不說話了,也就納悶地看過去。
只見她家男人手裡捏著那回帖兒,一臉的凝重:「你道這字跡是誰的?」
「誰的?」安南候夫人心想也對啊,人家鎮國侯夫人是鄉下來的,聽說不識字,那這回帖誰寫的,底下人代筆?
「這,這可是鎮國侯的筆跡啊!」
他雖然閒散,但是也不至於全部不通政事,堂堂鎮國侯的筆跡還是見過的。這鎮國侯下筆樸拙卻渾厚有力,是尋常人根本模仿不來的,如今這筆跡,顯然是鎮國侯的無疑!
「呀,真得是鎮國侯寫的?」安南候夫人很是意外,畢竟女人家拜會聚會回帖這種事,少有男人操心的,更何況鎮國侯人家還是當朝一等一的權臣,算是日理萬機,如今竟然親自給夫人代筆寫這個回帖?
可見這鎮國侯對他這位鄉下來的夫人可是格外上心!
「明日這聚會,不必賞荷了,就賞個景踏個青也好,左右是把人請來樂呵樂呵,你好生準備,定要招待好人家,瓜果茶水要上心,底下丫鬟僕婦小廝也都事先多提點下。」安南候一臉鄭重地這麼說。
「唷,我的侯爺啊,你怎麼倒是張羅起來了?」安南侯夫人一下子樂了,敢情一見這是人家鎮國侯的筆跡,他倒是比她還上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