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佩珩的婚事

  一路上,邊玩邊走,回到燕京城的時候,已經是要進入臘月了。

  蕭杏花回到府裡,便命人去打聽霍行遠考得如何,誰知道一問之下,卻是第十七名,不免怔了半響,最後嘆了口氣。

  這是一個不尷不尬的成績。

  原來大昭國,為了能更好地篩選有能之人,這秋試之後,要選十九名前往參加殿試,只有參加了這殿試的,才是最有前途的。

  而這十九個人中,前十二個,自然是秋試最好的前十二名,這就叫做十二花郎,可是後面還有七個位置,卻是留給後面順次十八人的。

  這意思是說,並不是只看秋試成績,我們朝廷也是放鬆標準,儘量給你們後面人機會的。

  這規矩開始也是出於更好地選拔有才之人,可是一年一年執行下來,就多少變了樣。後面那十八個人只能選七個人進去殿試,那麼選誰呢?還不是看主考官並四位陪考官的心思。

  這就大有門道了。

  誰都知道怎麼回事,這得找門路啊!

  如今霍六考了個第十七名,能不能進殿試,這都是懸的,若想保險起見,就得拼門路了。

  這個時候秀梅也過來了,她也聽說了這消息。

  「娘,你瞧霍家這個事兒,爹會怎麼處置?」

  「你剛才從佩珩那裡過來,她是怎麼個意思?」

  「她小姑娘家的,能有什麼意思,還是看爹的想法。」

  蕭杏花默了片刻;「你爹不是那種會給個沒上門的女婿找門路的人,咱也不會上桿子去幫人家,且看他們那邊的意思吧。」

  蕭杏花其實到底是記恨著之前人家晾著自己的事,若是他們這一次肯低頭上門,她自然會想法設法勸蕭戰庭,大不了幫他們一次。

  可是若依然倔著讀書人的清貴性子,根本低不下這個頭,那麼蕭家也不屑他們再低下這個頭了。

  「娘說的是……」秀梅也是替小姑子操心,聽娘這麼一說,心裡想想也明白。便是真要幫他們霍家,好歹他們也得拿出求人幫忙的樣子來。

  佩珩是蕭家的女兒,捧在手心裡的女兒,難道還求著他們霍家來娶?

  於是這事,蕭家便著實靜觀其變。

  再說了,霍家還有個霍碧汀呢,當姑姑的,若是有心,自然更應該幫著侄子。

  誰曾想,事情有些出乎意料,霍家老爺和夫人去到紅纓軍中找霍碧汀,要霍碧汀幫忙,霍碧汀冷得很,義正言辭地道:「哥哥,我的府邸宅子,你若要用,自然拿去就是。我往日戰功所得,皇上所賞所賜,哥哥若有用,做妹妹的自然是沒有半點話說,可是做妹妹的,這輩子只會打仗,卻是幹不來這求人的事。行遠若自己有本事,自去殿試,我這個當姑姑的看著也高興,可是若他一時沒這機遇,何不耐心再等三年,也犯不著非要急於一時。」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的,當哥哥的聽了頓時把一腔苦水嚥下去。可是回來,卻被霍夫人好生一通埋怨。

  「碧汀也真是的,我來燕京城也有些日子,可算是看出來了,別人是當官,她也是當官,可是她這官當得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一不知道和朝中文武百官走動,二不知道和京城裡貴婦姑娘們說說家常,長此以往,誰還知道她這個晉江侯?我瞧著,也實在是她性子孤僻,成天知道泡在軍營裡,家都不回一趟的,這麼大年紀,也不成親,可實在是個怪人!」

  「你別說了,我早聽說,她之前好像對那鎮國侯有意,誰曾想,人家有原配的,沒太看中她,她好像頗受打擊,便沉迷於練兵,每日都在軍營之中。」

  「喜歡鎮國侯?又是他家!我瞧著,他們家明面上同意了這門親事的,其實是把咱放到籃子裡,先兜著,暗地裡再找好的,若不是如此,行遠遇到這種事,他家還不是得趕緊過來看看,幫襯一把!這可不是外人,是他家未來的女婿!」

  霍家老爺聽得無奈:「罷了,罷了,如今碧汀看樣子是鐵了心不肯幫這個忙,為了咱兒子的前途,我可不得豁出去老臉,再去求他們一把!」

  「不必。」霍夫人擰眉:「這以後他家女兒嫁過來,他家又是那樣地位,只怕到時候反要把我們欺壓。如今你不能去,免得失了面子。他們如今不是剛從老家回來嗎,我藉著這個機會,只說過去看看,到時候尋個機會,和佩珩她娘提出這事來。咱也不用特意求,就提一提,幫的話自然是好,不幫咱也不至於失了面子,你瞧如何?」

  「你說得極是,就照你說的辦吧。」

  這老兩口主意已定,於是便由霍夫人上門,帶了厚禮,名義上是去看望下剛從老家回來的蕭杏花。

  蕭杏花一聽她要過來,自然是明白這來意了。

  她們來了燕京城這麼久,除了她剛生孩子那會兒,好歹帶著東西過來,其他時候,也不怎麼見來往的,忽然就帶著厚禮上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過她也不好挑明,自然是如往常一般接待了,果子點心好茶水招待,把她當貴賓來看待的。

  霍家夫人從旁賠笑著,卻瞅向了這滿屋子的擺設,旁邊隨意插著臘梅花兒的是鎏金黃地五彩蝠壽紋萬花瓶,至於不知道什麼名貴好香的,那是銅胎掐絲琺瑯方爐,一個個都是好物事。

  她之前來的時候還不太懂,如今在燕京城久了,也長了見識,多少知道了。

  知道了蕭杏花手上隨意戴著的一個鏤空浮雕玉珮,便要幾千兩銀子,更知道她身上披著的那個小坎肩,是最名貴的白貂毛做成的。

  要不然看她那麼雍容華貴,真像個貴夫人一般坐在那裡,其實都是這金貴物事堆成的,要不然當年她家後院裡洗涮的窮婆子,哪可能一夜之間變成了個貴夫人呢。

  須要戴玉穿貂,吃用無一不精,才能慢慢養出這侯門夫人的貴氣來。

  她難免心裡有些嘆息,看著往日不如自己的人,卻要讓自己求著,誰心裡沒個難受呢?

  不過她還是笑了笑:「行遠這次考得還好,十七名。」

  「十七名?那自然是極好的。咱家行遠可真是有才,若我家那兩個不成器的去考,怕是七十一都考不得!」

  霍夫人把話題都扯過來了,誰知道蕭杏花竟然裝傻。

  沒奈何,她狠狠心,舍下臉面,只好繼續道:「這個名次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的,倒是有些難辦,怕是進不了殿試。」

  「怎麼會?咱家行遠,長得一表人才,口齒清晰伶俐的,到了主考官面前,自然是直接進殿試了。」蕭杏花理所當然地這麼說,一邊說,一邊捏了一顆梅子放在嘴裡。

  這梅子是秀梅知道自己愛吃,便早早地親手醃出來孝敬的,味道真不錯。

  霍夫人心裡泛著苦,沒奈何,只好把話挑明了。

  「我聽著,這種事,還是要打通下關係,別人看了情面,才能讓進去。」

  「竟有這等事?」蕭杏花略顯詫異,放下那梅子,略一沉吟,卻是問道:「晉江侯在朝中頗有威望,這事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的侄子,哪有不進殿試的道理!」

  「這,這可不好說……」霍夫人心中暗恨,越發覺得嘴裡泛苦了:「實在是碧汀那個人,性子倔強,我看在朝中並沒有幾個合得來的,除了那位正陽侯,還有鎮國侯這裡。可是這都是武將啊,人家文臣,怕是不認這一套呀!」

  蕭杏花想了想,點頭:「說的也是,那該如何是好?要不然我問問佩珩她爹,看看不能幫上忙?」

  「那可是再好不過了,若是鎮國侯爺肯幫著說話,自然是必進殿試無疑了!」

  誰知道她正高興著,卻聽到蕭杏花話鋒一轉:「不過你也知道,佩珩她爹的脾氣,也是倔強得很,晉江侯不願意幹的事,他也未必肯幹。所以這事,還是得我去勸勸,若是能勸得動,自然是好,若是勸不動,這可怎麼辦?」

  她是一臉為難。

  那霍夫人此時哪裡敢說什麼,連忙點頭:「侯爺對夫人一向敬重有加,夫人若去勸,想必這事便十有七八了。還望夫人在侯爺面前,好歹替行遠說點好話,也讓他能進殿試,如此一來,他有了大好前途,咱們這親事也能盡快定下來。」

  蕭杏花聽著前面那話還算好聽,待到後來說起有了大好前途,才好把婚事定下來,不免心生膈應。

  說白了她就這麼一個女兒,誰求著要非嫁給他們家?說得好像她蕭杏花的女兒嫁不出去,非要巴巴地等著那霍行遠有了前途才能出嫁似的!

  其實這事,霍夫人也未必是這個意思,不過當娘的,心疼女兒,自然生出諸多猜疑來。

  她送走了這千恩萬謝的霍夫人後,一邊逗著自己兒子和孫兒,一邊捏幾個梅子吃,順便胡亂想著佩珩的這件事。

  待到傍晚時分,蕭戰庭回來了。

  蕭杏花從旁瞅著,覺得他雖看上去和平時並沒有不同,可是那神色間卻有幾分異樣。這個尋常人必然是看不出來的,也只有她這自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枕邊人能感覺到了。

  「是朝中有什麼事?」若是佩珩的事,他倒不必如此,直接和她說就是了,所以蕭杏花想來想去,便覺得必然是朝中發生了什麼事。

  畢竟他離開燕京城這麼久,北邊又是動盪不安,北狄人對大昭國野心勃勃的,誰知道如今什麼形勢。

  「是朝中有點事,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蕭戰庭顯然是怕驚到她,沒多說。

  「不是大事就好……」蕭杏花心裡暗想,不是大事才怪呢!不過他不想說,她也就不問了,左右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怎麼,今天霍家人過來了?」蕭戰庭進院時,聽柴大管家提了一嘴,只是柴大管家也不知道端詳。

  「嗯,是啊——」蕭杏花上前,把他的朝服幫著脫下來,掛在了一旁,又幫著他褪去了靴子:「只霍夫人過來了,倒是帶了些禮來,拐彎抹角說了好一番,最後那意思,是讓你幫襯著霍行遠,好歹讓他進殿試。」

  「自己沒什麼本事,卻要別人提拔,便是幫著他進了殿試,難不成還要讓我去給皇上說說,點他一個頭名狀元。」

  蕭戰庭語氣中是有些嘲諷的。

  他如今有三個兒子,卻只有那麼一個女兒,又是自小都沒見過的,可以說錯過了女兒出生,又錯過了女兒長大成人,心裡想想,便覺得遺憾。

  如今女兒大了,可以說恨不得金湯銀汁地嬌慣,寵得像個公主般,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至於找夫婿,那自然是必須有才有貌有本事,還得頂天立地,總不能還要依附著自己。

  恨只恨女兒偏生心裡愛著這霍行遠,罷了,當爹的只能認了,

  「哎,瞧你說這話,能幫襯就幫襯些,何必心裡置氣。知道你嫌那霍行遠沒本事,可是你不想想,天底下有幾個年輕人如你這般,自己白手起家掙下爵位來的?如今他考個十七名,其實也是有出息的,好歹讓他進了殿試,至於殿試怎麼樣,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說的是,也只能認了。」蕭戰庭皺眉,沉默片刻:「不過這個事,好歹得問問佩珩的意思,佩珩是怎麼想的。」

  「問她?」

  「是。」蕭戰庭坐下來,拉了蕭杏花坐在自己身旁,溫聲道:「看她意思,我來和她談。」

  蕭杏花默了下:「行。」

  於是蕭杏花叫來了女兒,先把這些事和女兒說了一遍,最後說,你爹想和你談談。

  佩珩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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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戰庭看著身旁站著的女兒,乖巧地低著頭,細膩柔和的劉海半垂在潔白的額頭上,看著別樣的惹人喜歡。

  這是蕭杏花給他生下的女兒。

  在他年少時,就想著有個嬌嬌軟軟的女兒,然後他和蕭杏花一起寵著她,讓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那個時候他心裡以為,她要的會是扭股兒糖,會是集市上的小面人,這有什麼,他便是不吃飯,也得給她買。

  如今不曾想,她要的,其實是個自己並不太滿意的男人。

  蕭戰庭其實心裡泛著酸,說不上來的滋味,好像自己家裡辛苦養出的白菜被別人家的豬拱了——儘管這孩子他也沒怎麼養過。

  不過她既然看中了,他也只能認了。

  「佩珩,咱們父女倆,好好地說說這件事。」

  「嗯,爹你說就是。」

  「你也知道,霍行遠他娘,過來咱家,那意思是說,霍行遠考了十七名,不見得能進殿試,他們想讓爹幫著說說話,讓他進去殿試。那個主考官,以前欠過爹的人情,爹去和他說一句話,他萬沒有不肯的道理。」

  而若自己不去說這句,那主考官未必能揣摩出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思,畢竟蕭家和霍家這事,拖沓了這麼久也沒定下來,那位主考官也不至於敢擅自做主。

  「爹,你不必如此。」佩珩苦笑了聲:「我知道爹是剛直的性子,做不出這種以權謀私的事情,如今又何必為了我,去違背自己的心思。若是傳出去,反倒讓別人笑話。」

  「這原本也沒什麼,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況且我征戰多年,也為大昭立下汗馬功勞。我若真為自己未來的女婿求個殿試的機會,也算不得什麼。但只是有一樁,我須給你講明白了,你小孩兒家,許多事怕是考慮不周全,我得先提醒了你,好讓你自己做決定。」

  「爹,你說就是。」

  「上次霍行遠過來,我瞧著他倒不是那愛攀附富貴之人,不但不是,反而自有一股讀書人的清傲之氣。這原本也是好事,可是既有清傲之氣,就怕年少時遇挫,年少遇挫,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是臥薪嘗膽,再接再厲,以圖東山再起,另一個,則怕是會一蹶不振,從此後萎靡一生。霍行遠這次考了十七名,雖不算什麼大挫,可是他的母親前來求我,他必然知曉的,經此一事,他在蕭家面前,必將越發抬不起頭來。」

  佩珩神色為之一緊。

  「如今我可以幫他,也可以不幫。若是不幫,他必然心存憾恨,從此對我蕭家有了不滿。可是若幫了他,只怕霍夫人還有他自己,都在蕭家面前抬不起頭來,從此後也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男人家,若不能名正言順吐氣揚眉,怕是終究氣不順。今日我蕭家權大勢大,他便是能甘願矮你一頭,可是若有朝一日父母兄弟不能為你撐腰,他心裡又如何看待此事,那就難以預料了。」

  「爹,你說的……其實我也想過。」佩珩眼中泛起一絲迷惘,咬了咬唇,低聲道:「他的性子,我多少也是知道的,若我蕭家這次幫了他,別人說他靠著裙帶關係進了殿試,他怕是一輩子都要被人說道。」

  蕭戰庭苦笑,低下頭慈愛地看著佩珩,用疼寵的語氣,無奈地道:「佩珩,這個世上有許多樣人,有人可以臥薪嘗膽忍胯下之辱,也有人可以為了一時激勇而投河自證清白,並不是說誰對誰錯,只是性情有不同罷了。若今日霍家門第高於我家,或者你依舊是白灣子縣尋常市井門戶,斷不會惹出今日的事來,如今一想,這倒是爹的不是。」

  「不,爹,這個怎麼能怪你。」佩珩低聲道:「我知他性子,也因他這倔強性子,所以寧願違背他母親意思,也要執意娶我。可是也因他這性子,如今終究是有些面上無光。其實我便是在白灣子縣和他做一對尋常夫妻,也未必沒有這般煩惱,畢竟做夫妻是要做一輩子的,人世無常,事上種種,總不能一成無變。如今爹爹也不必幫他,任憑他自生自滅去就是,若他能熬過這一關,若我也能熬過這一關,便是我和他的造化,若是不能,我也——」

  她聲音略有些哽咽,不過還是笑了笑道:「我也不必強求什麼……」

  蕭戰庭抬起手,憐惜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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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杏花很快把這件事告知了霍家夫人,意思是說,她已經勸過自己家侯爺了,怎奈這是武將的性子個,剛正得很,和那晉江侯一個德性的,根本不可能去張這種罪。

  一邊說著,一邊把蕭戰庭好生罵了一通。

  然而無論她怎麼說,霍家夫人顯然是極為失望的。

  她如今已經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個小兒子身上,小兒子能進殿試,這幾乎是她能真正紮根燕京城的希望,也是她將來能像蕭杏花那般,優雅地品著茶水,穿著貂絨大髦的希望。

  霍家夫人沒說什麼,只是勉強扯出一個笑來,嘴裡說著沒什麼,然後回家去了。

  蕭杏花送霍家夫人到了院門前,看著她在丫鬟的陪同下往外走的背影,忽然有種無奈感,她約莫知道,這件事,怕是真得成不了了。

  這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而霍家夫人回到家後,再也受不了,直接把桌上的茶盞扔到了地上。

  「她家分明是根本沒看上咱們家,我去求他們,可真是自取其辱!」

  「娘,你去找蕭家了?」霍行遠聽說,擰眉這麼問。

  「是,去找了,人家根本沒有要幫咱們的意思!」

  「誰讓你去找的?」

  霍行遠一向是孝順的孩子,可是此時,他忍不住聲氣高了起來,如玉的臉頰上也激動得透出了紅:「娘,我和你說過的,就算進不了殿試,我也可以過幾年再考,我也照樣可以去當個七品芝麻官,沒關係,我可以自己慢慢往上爬,可是誰讓你去找他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