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太后娘娘訓起了新帝,作為臣婦,自然不好插嘴,便只是去勸慰太后娘娘道:「實在是以前皇上並不在燕京城裡,自然挑不到好的。如今既大勢已定,燕京城裡好姑娘多得是,不愁挑不出到合心如意的。只是立後,這是大事,總不能今日說要找皇后,明日便能蹦出一個。」
這話說得大家倒是笑了,太后娘娘也就不訓這位新帝了,反而說起了家常。新帝陪著坐了一會兒聊表孝心,也就告辭出去了,眾人連忙拜送。
等他走了,大家才鬆了口氣。
這位昔日涵陽王,雖總是溫和含笑,可是如今當了帝王,卻別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讓人不敢小覷的,是以眾人在他面前,便生出許多不自在。
說話間不知道怎麼說起九公主來,太后娘娘顯然是十分滿足:「她倒是個乖巧的,年紀輕輕的,也不愛什麼花哨物,只一心陪著哀家這老人家,也難為她了。」
眾人自然奉承道:「這是太后娘娘慈愛,九公主小小年紀便知道孝順。」
太后娘娘自然高興,說笑間,因還沒有到午宴之時,便說眾人陪著她玩葉子牌,佩珩和九公主都不玩的,便在旁邊看著。
如此玩了了一圈,太后娘娘看著兩個小姑娘不落忍:「你們年紀小,看著我們玩這些,也是無趣,兩個人作伴去外面逛逛,也好透透氣。」
九公主欣然應允,佩珩也沒說什麼,於是兩個姑娘便走出去寢殿外。
外面長廊旁也種了許多花草,又掛著幾隻鸚鵡畫眉,見她們出來,嘰嘰喳喳的,看著格外有趣。
九公主到底年紀小,上前去逗那鸚鵡:「快說,蕭姑娘來了,九公主來了。」
那鸚鵡也用它尖細的鳥語快速道:「快說,蕭姑娘來了,九公主來了。」
九公主咯咯咯笑起來,一旁的佩珩也不由得笑了。
於是這兩個人又胡亂說了許多話,讓這鸚鵡學舌。
到了後來,九公主道:「皇上駕到!」
那鸚鵡也跟著學舌:「皇上駕到!」
因鸚鵡的聲音本有些尖細,倒是和太監的聲音略有些相似,如今學這句「皇上駕到」可真是惟妙惟肖,這下子不但九公主,就連佩珩都笑出來眼淚。
「可真真是有趣兒!」
「趕明兒我家裡也養一隻,去逗我弟弟和侄子玩兒。」
佩珩想著,兩個小傢伙定然會喜歡的吧。
誰知道這話音剛落,便聽得一個聲音道:「御花園的青苑裡頗養了幾隻鸚鵡的,蕭姑娘盡可挑喜歡的帶回去。」
這是一個男聲,九公主和佩珩都是嚇了一跳,連忙回身一看,這才發現,竟然是皇上過來了。
於是兩個人都忙跪下:「參見皇上,皇上贖罪。」
劉凝溫和地望著地上跪著的佩珩,挑了挑眉:「九公主和蕭姑娘請平身。」
待到九公主和佩珩起來,他含笑望著佩珩:「為什麼要說皇上贖罪?」
佩珩無奈,低著頭道:「剛才臣女和九公主只專心看著鸚鵡,竟然不曾看到皇上過來了。」
實在是不知道,這人無聲無息,什麼時候出現的,怎麼身後的太監也不知道出個聲響?還有自己身邊陪著的宮女,也是一聲不吭?
劉凝聽著這個話,倒是笑了:「剛剛你們不是說了,皇上駕到嗎?」
這下子佩珩和九公主都分外尷尬,面面相覷間,不由得臉紅耳赤。
難道說,在她們讓鸚鵡學舌的時候,皇上恰好過來了?
劉凝見佩珩低垂著頭,齊整的劉海被廊外的陽光熏染得彷彿透著光亮,劉海下只見細密修長的睫毛。
因她低著頭的緣故,再往下,只能看到挺翹可人的小鼻子,還要那微微抿著的小唇兒。
他想起之前在寢殿內,她是自始至終沒有看自己一眼的。
後來離開,心裡是頗為失落的,兀自停在外面廊簷旁好久,最後終究不甘心。
畢竟他如今是帝王,她卻是臣將家中嬌養的姑娘,想見一面,比登天還難。他也是盼了兩日,才盼得今日見她一面。
如今抱著一絲希望回來,路上想了許多藉口,想著該如何對母后說自己去而復返,又該如何設法和她好歹說句話。
不曾想,她恰好就和九公主一起站在長廊下逗著鸚鵡。
九公主這個人雖然年紀小,不過倒是機靈得很,瞧瞧佩珩,再看看自己這皇叔叔,多少明白過來。
她如今身份不尷不尬的,能混到了太后娘娘身邊受寵,自然是有許多心思。當下便故意道:「哎呦,我想起來,剛才皇奶奶說,讓我給她去捶背的,我怎麼忘記了。」
扔了個蹩腳的藉口後,她就對佩珩道;「蕭姑娘,你先陪著皇上說話兒,我先進去和皇奶奶知會一聲。
說著她也沒待劉凝同意,自個兒跑回寢殿去了。
一時長廊下,只剩下了皇上佩珩,並許多低頭仿若不存在的宮女太監。
「蕭姑娘……」
劉凝發出低啞的聲音,凝視著佩珩,半響才說出這麼一句。
其實他並不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作為新帝登基,他發現這段時日,朝政混亂,奏摺積壓,國庫空虛,下面官員營私舞弊之風日盛,面對他那位讓人無奈的皇兄留下的爛攤子,太多事要做,可以稱得上百業待興。
不過他並沒有什麼畏懼的,做到了這個位置上,先是收攏百官之心,接著安撫百姓。再設法湊齊了糧草,押送邊關,這些他都有條不紊地處置著。
只是如今,在排除了萬千障礙後,他站在她面前,終於不用擔心自己的身份會為她帶來不好,也不必想著自己會連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她說句話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當我的皇后,可好?
這樣嗎,會不會太過直接,她會不會生氣?
還是說,她依舊記掛著昔日的霍行遠?他並沒有同意讓寶儀公主與霍行遠和離,是出於大局考慮,也是為了一點私心。
此時的劉凝,在登上帝位,坐上了天底下最尊貴的這把龍椅後,面對著心底的渴望,這個近在眼前的蕭佩珩,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張口了。
最後還是佩珩,微微抬起頭,凝了他一眼,低聲道:「皇上?」
這是一個陌生尊貴的稱呼,如今她張口間,卻是喚他。
「蕭姑娘,我——」
相比之下,佩珩倒是比劉凝要來得鎮靜一下了。
在最初的慌亂後,她已經理清了思路。
他想如何,自己又想如何?
將自己的心思瞞了母親,自己想要什麼?
「皇上,臣女有些話,一直想和皇上說,只是苦於並沒有機會罷了。如今皇上得登大寶,身份再和以前不同,這些話,更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蕭姑娘,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就是,雖說我如今身份和以前不同,可是你大可不必有任何忌諱。」
他言辭頗為懇切,言語間倒彷彿要把自己心掏出來一般。
佩珩望了眼旁邊的宮女太監。
劉凝馬上知曉她的意思,抬手。
一時周圍太監宮女都低著頭無聲退下,廊簷下只剩下了劉凝和佩珩二人。
「當初臣女去那茶樓,巧遇了皇上,如若不是皇上幫著臣女,怕是後果不堪設想。臣女想著,心中自是許多感激。只是後來,被臣女父親看到,倒是憑空生了誤會,父親當初打了皇上,對皇上不敬,臣女想想,心中萬分歉疚。」
「這個沒什麼。」劉凝忙道:「只是區區小事罷了,我何曾在意這些。再說當日鎮國侯也是一時誤會,根本不值得你一直記掛。」
佩珩聽了,稍稍放心。
劉凝火熱的眸子盯著佩珩:「說起來,我倒是要謝你,若不是你幫我送那玉珮,我……我其實當時便想著,到底是兄弟一場,我乾脆成全了他。」
當時的劉凝,不是說沒有反抗他這個皇兄的能力,而是不想同室操戈,反而讓母后從中為難。
可是見了前來雪中送炭的佩珩,再看到那塊玉珮,他終於明白,自己一讓再讓,換來的只是一無所有。
佩珩感覺到他眼中的炙熱,倒是沒了之前的鎮靜,心中湧起許多羞澀和慌亂來。說到底是沒出嫁的女兒家,面對著一個男子那種直白的目光,她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對。
一時別過臉去,咬咬唇,羞得臉上發燙,呼吸也發緊。
劉凝見佩珩面上泛起紅暈,使得那原本精緻的面龐仿若開了一朵動人桃花,不免越發有些動情,原本怎麼也說不出的話,也順暢起來:
「佩珩……母后一直逼著我娶親,只是我自己不喜罷了,便也沒有理會。我和皇兄性子不同,若是自己不喜的,便是不喜,斷斷沒有將就的道理。」
他說這話,其中意喻不言而明。
佩珩越發羞澀,呼吸急促間,胸衣都覺得繃緊了。
周圍又沒外人,只她和個男子站在此處,她竟彷彿被人置身於火海之中烤著。
她其實也曾和霍行遠有過誓言,只是那個時候,心中有的只是平靜和對將來日子的期望,卻從未像現在這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放,臉面燙得彷彿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劉凝說著這話,目光下垂,恰好落在她胸口處。卻見女孩兒家胸口處的比甲微微鼓起,裡面露出紫丁香色緞衣,那緞衣緊緊包裹著,隨著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若隱若現。
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彷彿有什麼炸裂了般。
當下強逼著自己移開視線,去看旁邊的花草,口中卻是繼續道;「佩珩,你可知,可知我喜歡哪個?又中意哪個做我皇后?」
佩珩其實心裡原本打定了主意的,打定了主意今生要嫁他,給他當皇后,還要為他生下嫡長皇子來,還要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當下一個皇上。她要把自家的血脈融入到皇家血脈中,要讓蕭家和皇家聯姻,要為自己家人尋一個穩妥。
她有些話要對這個皇帝說。
她記得她娘說過的,說你要學會把住男人的命脈,你捏住了他的脈,他就任憑你為所欲為,他就聽你的話,你想怎麼樣,他都願意,你便是罵他,他也覺得你罵得好。
她就是想當一個那樣的女人。
可是如今,她發現一切都彷彿失去了控制。
她口乾舌燥,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身形虛弱,幾乎要癱倒在那裡。
她覺得他的目光就像火,在一點點地灼燒著她的所有。
她甚至覺得她自己本身就變成了一團火,燒著她的胸口,讓她根本喘不過氣來。
怎麼辦,現在她該怎麼辦?
腦中一片混亂,她努力地回想著昨夜裡自己翻來覆去想過的話,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那位當了皇帝的劉凝忽然伸出手來,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躲的,下意識想躲開,卻又沒能躲開。
他緊緊地捏住她的手,啞聲道:「當初你給我送了玉珮,我便想著,這輩子,我定不會負你。我想讓你當我的皇后,一輩子陪著我,你可願意?」
她口不能言,唇乾舌燥。
他卻自顧自地道:「你願意是不是?若是願意,我自會和母后提,她老人家其實最喜歡你。我這就去告訴她,告訴她說我馬上就要立後,就立你當我皇后!」
皇后……
佩珩終於尋回一點點理智,她拚命咬著唇,咬得下唇幾乎刺疼起來。
這點刺疼讓她有了一點清醒,並喚回了之前的記憶。
「皇上……你可知道,我當初為何一心想嫁霍行遠?」
霍行遠?
這個人名,仿若一盆冷水澆下來,劉凝疑惑地望著佩珩,心底泛起不好的預感。
「為何?」
他有點害怕,害怕她說出自己並不想聽的話。
「因為他曾發下誓願,今生只會娶我一個,永遠不會有其他妾室。」
佩珩帶著顫音,說出了這些話。
她知道自己是太貪心了,可是她就是想這麼貪心。
她親眼看著皇太后的兩個兒子陷入了爭端之中,同母尚且如此,若不是同胞所出,又會如何?她怎麼也要為自己將來尋點保障。
這話一出,劉凝微微一愣。
實在是他以為,她會說出,她這輩子只愛霍行遠一個,其他人她根本看不上,特別是他年長她十二歲,更是看不上。
如今她竟這麼說,他很快便明白她話中意思。
意思是,她對他並不是無意,只是忌憚他的身份嗎?
劉凝深吸口氣,低頭望著她,聲音不由得放柔:「佩珩,我若說,這些年,我身邊雖有一些伺候女子,可是我,可是我——」
這些話,太過難以啟齒,不過他到底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可是我卻從來沒有碰過她們,你信嗎?」
佩珩微驚,她自是要他說出一些話來,給自己點保障,可是她也並沒有去追究他以前的事情的意思啊?為何他忽然說出這個?
她到底是個未嫁的女子,對於一個二十九歲的男子這些年該怎麼過日子,她並不知道,是以猛地聽到這個,真是羞得都不敢看他了,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
我信不信,我也不知道……沒有碰過她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早說過,我和我皇兄不同,我自小便想著,定要尋一個自己可心之人,執手一生,白首偕老。我是寧缺毋濫的,既不曾喜,便不會去碰一分一毫。」
「我,我信……」
她連忙這麼說。
其實依然有些懵懂,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麼說吧……因為他很是誠懇的樣子。
「佩珩,你若當我皇后,我自會應承你,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後宮之中,再無別人。」
他話說到這份上,她自然再沒什麼好擔心的,其實求的就是這個,當下鬆了口氣。
誰知道他卻忽然又緊握著她的手:「佩珩,那我馬上便去稟報了太后……」
「皇上,別——」佩珩聽他這麼說,心裡一慌,連忙道:「我父親還在邊關征戰,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她知道母親必然反對的,父親在外,若是惹了母親生氣,她也心疼,總該等父親來了,再做定奪。
剛才劉凝提起這個,也是一時急了,此時聽得佩珩這麼說,知道自己剛才衝動了,當下點頭:「嗯,就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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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佩珩和皇上說過話後,匆忙告別,進去寢殿,卻是一顆心砰砰亂跳,魂不守舍的,皇太后和母親說了什麼,是再沒聽心裡去的。
及至後面開了壽宴,又有其他幾位公主並夫人等都過來為皇太后祝壽,她也是心不在焉。母親說什麼,她便應著什麼。
如此,就連蕭杏花都起了疑心,約莫明白女兒是有心事。
而佩珩一直到宴席結束回了家,她一個人回到房間,坐在窗前,被那窗外盛夏的一絲熱風吹著臉頰,不免呆在那裡。
她抬起手摸了摸臉,一時心中有些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腦中一遍一遍地回憶著當初他望著自己的樣子,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細細地在心地品著,一遍又一遍。
待到不知道過了多久,冷靜下來,心裡漸漸明白,知道自己踏出這一步,是再沒有可以回頭的餘地了。爹娘定然是不喜歡自己踏入那深宮內苑的,可是自己已經下了決心,從那昔日涵陽王當上帝王的那一刻,就下定了決心。
這一步,便是萬千艱難,也必須走下去。
她只是個弱質女流,做不得大嫂可以征戰沙場,可是她會嫁給這個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以後她的子嗣,也許會承繼這個天下,這就是她為蕭家所能做到的。
只是腦中剛想到了這些,她又想起今日他握著自己的手,那雙手一如以前那般有力,便不由得面紅耳赤起來。
蕭杏花回來後,是先找了秀梅,和秀梅商議了一番。
秀梅也是意識到了:「我看著佩珩確實有心事的樣子,只是我如今和她說話,問起來,她並不說的。」
秀梅也有些感嘆,想著女孩兒長大了,許多話竟然也不和自己說了。
蕭杏花默了片刻:「罷了,趕明兒我和她聊聊。」
誰曾想,蕭杏花這個「好好」和佩珩聊聊還沒來得及,當天晚上,便得了消息,知道蕭戰庭帶領的兵馬在邊關大敗北狄軍,生擒北狄軍十萬人之多,並擒獲北狄王子。
如此一來,北狄其餘人馬也潰散而去,分成小部,往北邊逃去了。
這個好消息出來,朝中上下自然是盡皆欣喜,而更有一些其他消息傳到了鎮國侯府中,卻是說她兩個兒子,並兒媳婦蘇夢巧兒,此次都是立了功的。
接下來夢巧兒會先行帶著所屬紅纓軍押解著擒獲的博野王,北狄王子回燕京城,而蕭戰庭帶領大股人馬,先行剿滅瓦解的北狄軍,並在北疆一帶修建軍防,待些時日再行回京。
蕭杏花和秀梅聽了這消息,自然是喜不自勝,之前擔心自家幾個出去征戰的,不知道擔心了多久,這心都要操碎了。總算大事落定,先不說立功不立功的,只說這能平安歸來,便讓人鬆了口氣。
「可算是一切太平了!」蕭杏花這麼感嘆說。
「嗯,如今我想著,也不指望千雲能有什麼出息,只要以後人都好好的,我都知足了。」經歷了這麼一場,秀梅比以前瘦了許多,纖細柔和的她無奈地笑了笑:「人能平安地回來,比什麼都好。」
蕭杏花何嘗不是這麼想的:「等他們回來了,咱趕緊給佩珩把婚事定下來,以後讓你爹看著能早點告老還鄉,咱回大轉子村去,過過省心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