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她怎麼扎,都行……
佩珩不敢相信地望著自己外祖父。
其實相處得時候久了,她看得出,縱然外祖父平日行事看似古怪不羈,對病人也多有刁難,可是一旦他經手的病人,必然是盡心診治,絕對不會有絲毫懈怠,甚至有那病人買不起一些名貴的藥引子,他自己出銀子給對方也是有的。
自家這位外祖父,無論是品行,醫德,還是醫術,都是當之無愧的絕世神醫!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告訴自己,這銀針還可以隨便怎麼扎都行?
隨便怎麼扎,這是什麼針法?
夏神醫看著自家這懵懂的外孫女,摸了摸鬍子,搖頭;「你啊到底年輕,凡事總是要慢慢領悟,如今我已經把這針法要訣傳授給你,老頭子我先去喝一盞茶,這皇宮裡藏著的好茶真是多!你自己在這裡慢慢下針就是。」
這邊劉凝見此,忙恭聲道:「多謝老神醫操心,既是老神醫喜茶,朕自當命人奉上宮中所藏。」
一時忙吩咐旁邊的馮公公道:「請老神醫過去,把庫房中的貢茶盡數找出,都給老神醫過目。」
馮公公領命,連聲道:「是,遵命,奴才這就過去把宮裡的貢茶單子都找出來。」
夏神醫摸著鬍子,笑呵呵地望向這當朝天子,讚許地道:「老夫看人面相,向來沒有錯的,早知皇上乃一代明君!」
這邊夏神醫已經隨著馮公公出去了,佩珩兀自站在那裡,手裡捏著銀針,對著榻上那個九五之尊的天子,卻是不知道該如何下針。
隨便扎……她真得可以嗎?
還是說,這其中有其他蹊蹺,是自己沒想到的?
佩珩盯著榻上的這位真空天子,百思不得其解。
劉凝也察覺到了佩珩眼中的疑惑,當下默然,片刻後,忽然摀住心口,痛苦地道:「痛……」
佩珩一驚,忙上前:「皇上,你是哪裡痛?」
說著,手已經搭上了他的脈搏。
略顯沁涼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劉凝微微抿唇:「心痛。」
心痛?
佩珩聽聞這話,信以為真,又沒有從脈搏上察覺任何異征,只好道:「皇上既是心痛,那我便為皇上施銀針,以治這心口之痛。」
「嗯。」
他輕輕道出這聲「嗯」時,似有若無的,讓佩珩的手微微顫了下。
而接下來,劉凝開始褪下外袍,露出胸膛。
「這……」
劉凝聽著佩珩話語中有些為難,挑眉,淡問道:「不是要給我針灸嗎?」
佩珩望著男人那堅實勻稱的胸膛,面上燥熱,不過也只能勉強忍住。
其實行醫的這些日子,她也是見過男體的,可是每一次看到,都仿若看到泥人一般,並無任何羞意。
誰曾想,如今看到劉凝的胸膛,卻是十分不自在。
她微微咬牙,想著自己行醫者,怎可有其他心思,硬生生忍下,捏起銀針來,開始為劉凝下針。
劉凝睜著眼睛,看著女人修長細白的手指捏著一根銀針,輕輕地按壓在自己胸膛上,之後尋到一處位置,微微壓了進去。
一點似有若無的疼意傳來,劉凝抬起頭,望向那個下針的女子。
從他這個角度,恰能看到她好看的下巴,以及微微抿起的唇兒,那唇兒潤澤飽滿,圓嘟嘟的,彷彿熟透了的櫻桃。
他喉頭開始發乾。
不得已,目光只好往下,誰曾想,往下時,卻恰好看到了她細白的頸子。
那山峰不知何時已經如此出眾,猶,一條小河潺潺流水,被外面遊走的雲霧輕輕籠罩著。
她在全神貫注地為他下針,隨著下針位置的變換,她的身子微微彎下……
而隨著她彎下的身子,有一縷長髮落了下來,落在他的脖頸間,傳來了女孩兒身上特有的馨香。
他再次望向遠處那連綿起伏的山峰,卻見那山峰上有雲微微流動,偶爾其中有飛鳥掠過。
飛鳥如此靈動,都能讓人恨不得隨之飛翔。
劉凝額頭漸漸地滲透出細密的汗珠來,他口齒乾燥,喉嚨往下一直到胸膛之下,彷彿著了火般,而那柔軟滑膩的雙手在他胸膛上輕輕遊走,帶給他沁涼的舒適感。
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女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時,可以如此的勾人。
讓他三十幾年的自制力瞬間土崩瓦解。
他幾乎想伸手將她直接拽到榻上,壓住她做點什麼了。
如果他乾脆這麼做了,是不是就能拴住她,留她在身邊,一輩子,再也不能離開?
劉凝緊緊攥住自己的拳頭,那拳頭幾乎發出格格的聲響。
不……他不能。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一輩子陪著他,陪著他度過金鑾寶殿上孤家寡人的落寞。
他並不想要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皇后!
「皇上,你——」佩珩自然察覺了劉凝的異樣,那胸膛的熱燙以及劇烈起伏,還有繡有九龍的袍下的青松。
她雖然依然是未曾嫁人的姑娘,可是既學了醫,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有一滴汗順著額頭,落在了劉凝的眼睛裡,帶給劉凝酸澀的濕潤。
他睜開眼,透過那模糊的水意看向那個臉紅耳赤略顯無措的女孩兒。
看樣子,她被他嚇到了。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下所有的渴望和焦躁,儘量用溫柔的聲音問道:「佩珩,你往日,往日也經常給病患這般施針?」
他的聲音疲憊而溫柔。
有那麼一瞬間,佩珩甚至有一種錯覺,他又是當初那個尊貴溫柔,猶如三月春風一般的涵陽王。
「我學醫不精,如今施針多是先在泥人身上練習,偶爾有患者要施針,外祖父也是讓我從旁學習觀摩,或者口述針法……」
她很是羞愧,幾乎不敢承認,她其實還沒有真正為患者施針過,如今真是第一次……
劉凝聽聞,倒是稍稍放心,疲憊地閉上眼,心裡卻是想著,這輩子,他是絕對不允許她給任何男人施針的。
抬起臂膀,他捉住她的手握住,入手是軟滑的柔膩:「怎麼不繼續了?」
佩珩臉面燥熱,目光不自覺地便望向那汗濕的胸膛,還有其下的賁發。
到底是沒出嫁的女孩兒,她抿唇,低聲道:「皇上,你還是先歇息下把,我,我給你倒一盞茶?」
「不用。」
他哪裡捨得她離開,不由分說拉住她:「不行,我不想喝。」
手被緊緊攥住,手心裡都帶著些許汗濕,入眼所見的是男人結實且微微起伏的胸膛,此情此景,對於未經人事的蕭佩珩來說,實在是有些難以承受。
她咬著唇,幾乎把唇兒咬出血來:「皇上,你,你放開我……」
「我為什麼要放?」他灼燙的視線緊緊鎖著她殷紅到彷彿要滴出血來的臉頰,溫柔低啞地這麼問道。
「你……你……」她幾乎想哭。
他明明已經不要自己了,明明要娶別的女人了,為什麼還這麼羞辱自己?
他又把自己當成什麼?
劉凝急促地呼著氣,仰起臉來,望著身旁這個讓他幾乎不能自抑的女孩兒,嘶啞地問道;「蕭佩珩,朕要你告訴朕,你不是離開了燕京城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嗎?你不是要跟著你的外祖父學醫三年根本不會再見朕了嗎?你不是要一輩子留在南疆嗎?那麼為什麼,你又要回來?為什麼?告訴朕!」
佩珩想起此前自己的打算,又是羞愧又是酸澀,不知道多少情愫都瀰漫在心頭。
有許多話要說,只是此時此刻再也說不出口!
那孫家小姐的畫像已經呈現到了太后娘娘面前,說不得已經送到了禮部,他都已經要娶他的皇后了!
若是這其中他有半分猶豫也就罷了,可是沒有,他既已經下定了決心,看樣子是絲毫迴旋餘地都沒有!
事到如今,他為何又要這般作弄自己?
劉凝只見自己緊緊牽著手的小姑娘,臉面猶如紅霞一般,咬著唇扭過頭去,滑膩修長雪白的頸子下,兩處綿軟聳起一鼓一鼓的,彷彿裡面藏了兩隻跳脫的小兔子般。
「臣女回來,自然是奉了父命,父親為人臣子的,擔心皇上龍體,這才讓臣女跟隨外祖父前來。」
聽了這話,劉凝心間湧起濃濃的失落:「真的?不曾騙我,是你父親讓你來的?」
「嗯。」佩珩終於鼓起勇氣,望著眼前的天子,低聲道:「佩珩已經一心跟著外祖父學醫,不做它想,這一次遵從父命而來,自然不敢欺瞞皇上。」
劉凝聽得這話,望著雙眼微微紅腫的小姑娘,面上漸漸地冷了下來,原本灼燒著胸口的火漸漸地散去。
他費盡心思,難道說求得只是這麼一句話?
「眼睛怎麼了?」
他有些不死心地這麼問道。
佩珩低頭道:「午間睡了一會兒,誰曾想臨睡前用了些水,醒來就這樣了。」
劉凝盯著眼前的姑娘,默了半響,最後終於道:「罷了,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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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施針後,佩珩可以感覺到,皇上對自己越發冷淡了。
這本是預料之中的,原也沒什麼可難過的。
因外祖父敦促,她依然硬著頭皮每日為皇上施針,只是自那之後,她越發謹慎小心,先自行束胸,不敢施任何脂粉,而且每次施針,都會有宮女太監陪在身邊。
她這幾日勤讀醫書,雖然依然沒有領悟出來皇上的脈象為何不見異樣,不過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比如他若心口痛,那就施展治心痛之術,若是一直咳嗽,那就止咳針法為主。
說白了就是頭疼醫疼,腳疼醫腳。
實在是外祖父那句「隨便你怎麼扎」太過玄妙,而之後她每每向外祖父稟報自己的施針經過,他也總是摸著鬍子點點頭,彷彿她做得極好。
如此一來,她也只能隨意施展了。
況且這幾日施針下去,見皇上面色倒是漸漸好起來,咳嗽彷彿也少了,且從未再聽他說過心口痛。
這讓她原本提起來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如今外祖父迷上了宮中庫房裡的貢茶,根本無暇顧及她這個外孫女,她只能是每日按規矩去給皇上施針,過脈,看他身子好轉並不見任何異常,便回到自己歇息的偏殿。
回來左右無事,閒暇時便翻翻醫書,或者隨意在偏殿外的小花園裡散散心。
這一日,因看著窗外天色發沉,倒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掐指一算,今年春雨還不曾來,想必是到時候了。正想著,便見外面有宮女過來,卻是太后娘娘跟前派來的,說是太后娘娘有請。
進宮後沒幾天,她是去拜見過太后娘娘一次,如今聽說太后娘娘有請,想著必然是問起皇上的龍體,便稍作穿戴,隨著宮女匆忙去了萬壽宮。
見了太后娘娘,施禮過後,卻見太后娘娘一如往常的慈愛,笑呵呵地招呼她坐下,上了糕點茶水,這才問起皇上的病情。
佩珩自然一一作答。
太后娘娘自然是分外欣慰:「佩珩,這次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及時從南疆回來,這病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
這話說得佩珩倒是心中有愧:「其實以我技藝,並不曾診出皇上所患何病,方子是外祖父開的。」
太后娘娘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藥方子雖說是夏神醫開的,可是針灸卻是你做的,我聽說,你如今針法高明得很,若不是,怕是這病好不了這麼快。」
一時看她頭上素淨,並不見什麼名貴頭面,不由擰眉:「這是怎麼了,頭上戴得這麼素淨,這知道的,只說咱家小神醫不喜那些俗物,若是不知道的,還說咱是寒磣!」
當下便吩咐底下宮女:「去把年前宮裡給哀家打得那套金珠鳳釵頭面取來。」
宮女遵命,自去取了,佩珩卻是受之有愧:「太后娘娘,這可使不得,我哪用得上那些!」
太后娘娘卻是不容分說的;「哀家說用得上,你就用得上!你這麼好的樣貌,趁著年紀,正該打扮得像朵花兒一般,那些首飾頭面,我如今年紀大了,戴著反而不相稱,你如今鮮亮,能把那首飾襯出來。」
那邊宮女自去庫房取頭面了,這邊太后娘娘拉著佩珩閒話家常。
「他啊,別看這麼大一個人了,我看有時候也是鬧小孩子脾氣,你好歹勸著他點,不按時用藥,你都得說他,可記住了?」
這話聽得佩珩滿心尷尬,她哪裡敢去勸他?
不過太后娘娘既然吩咐了,她只能道:「臣女自當盡力而為。」
一時太后娘娘想起來一件事,又道:「還有宮裡如今添置了一些秀女,該怎麼處置安排,也都要哀家這一把年紀的操心。說起來這也是沒辦法,宮裡連個當家做主的人兒都沒有!哀家這麼大了,只想著享個清福,哪裡想到還要替兒女操這些閒心。」
佩珩聽了,想起那天皇上要立孫家小姐為皇后的事,忙道:「之前皇上不是已經選了一位姑娘要立為皇后?等到一切塵埃落定,自是太后娘娘享福的時候。」
太后娘娘聽到這個,卻是笑了笑,那笑裡竟隱約泛著無奈。
「說得也是,前幾日皇上送過來的畫像,哀家看過了,那自然是極好的,已經交到禮部去了。等今日哀家請了那位孫家小姐進宮,好歹讓皇上看她一眼,若是皇上喜歡,這件事就此定下來了。立了皇后,後宮有人掌管,皇上也能收收心,到時候快些為皇家開枝散葉,也好穩固社稷。」
若是皇上喜歡,這件事就此定下來了……
這句話在佩珩腦中迴旋,仿若一個風車,轉啊轉,轉得她眼前一陣陣暈眩。
她以為經過這些天,該哭的已經哭過了,該難受的也難受了,她應該是想明白了,他娶別人,於自己無關,自己盡可安心當自己的大夫。等他龍體安康了,她就離開皇宮,離開燕京城,這輩子再也不回頭,過著自己逍遙自在的日子。
可是她現在聽得太后娘娘這麼說,方才明白,心裡還是難受,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若是不看到還好,現在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娶別人,真是猶如鈍刀子割肉,一絲絲地疼,疼得沒個盡頭。
後來太后娘娘還說了什麼,她卻是不太能聽得進去了。
最後離開萬壽宮,身後跟著兩個碰了金珠銀釵匣子的宮女。
她連揭開那匣子的興致都沒有。
「你們先把這匣子送回去偏殿吧,我在這裡隨意走走,不用你們跟著。」
佩珩這麼吩咐道。
「是。」
兩個宮女不敢違命,自是去了,佩珩一個人便走在那偏殿外的花園中,看著周圍稀拉拉開著的零星花兒。
此時的天色比起之前,顯得尤其沉鬱濕潤,一點輕風有氣無力地吹著,彷彿稍微一用力,便有絲絲春雨會從天際落下。
佩珩正胡亂走在一處青苔小路上,忽而便聽到前面有嬉笑之聲,開始以為是宮女們,後來走近了,聽她們說話,才知道並不是宮女,而是最近進宮的秀女。
「今日皇上特意賞的,你瞧,這珠子看著均勻瑩潤,個頭大得很,外面可是不能輕易見到!」
「那你看我這個,這是一塊少見的和田玉,流光溢彩的,阿潤說,這個襯得人膚色好。」
「這進了宮實在是好,還沒見到皇上便得了這麼許多賞賜,還不知道咱們誰有那福氣,回頭讓皇上看中了……」
說到這裡,對方顯然是十分羞澀,眾人都不由得笑起來。
就在這笑聲中,有人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這兩日皇上龍體安康,就要開始見見咱們,若是真看中了,自然是要召幾個去侍寢的。」
「我呸,侍寢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
「我怎麼不好意思,難道你不想去給皇上侍寢嗎?侍寢了,會得皇上寵幸不說,若是萬一得了龍種,那從此後可就一步登天了!」
「我揪你這張嘴,說什麼話呢!」
這群秀女嘰嘰喳喳地說了半響,最後壓低了聲音,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麼。
佩珩聽不真切,不過隱約可以猜到,應該是商量著若是上了皇上龍床,該如何伺候皇上,又該如何懷下龍種。
她們以為這花園中僻靜,沒外人,才恣意說起這話,殊不知都被百無聊賴四處閒逛的佩珩聽在耳中。
佩珩聽得這些,不知道怎麼便想起那日,自己第一次給皇上施針的情景。
那紋理均勻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甚至漸漸地在她手底下滲透出灼燙的汗液來。
閉上眼睛,她甚至現在都可以回憶起那種觸感,那種力道,那種彷彿火山爆發前的燒灼感。
還有他後來望著自己時,被汗水模糊了的溫柔視線,以及那叫著自己名字時的疲憊嘶啞。
每每想起這些,她單薄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陣的顫慄感。
那個男人的一切,於她來說,是陌生的,也是神秘的,更是無法觸及的。
那一切都終將屬於另一個女人,或者說另一群女人,而不是自己。
他不是自己的。
這個認知讓她越發的沮喪,沮喪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沿著那青苔小路,胡亂地瞎逛。
誰知道正走著,卻聽到前面有說話聲,那聲音倒是透著熟悉。
「殿下,煩請走慢一些,總要等著修兒。」
「你也太無用了,連你兒子都領不住,本宮要你何用!」
話雖然這麼說著,女子還是回首過去了。
佩珩聽著,這不正是寶儀公主和霍行遠嗎?
這麼想著,卻見眼前人影一晃,果然是這兩位。
寶儀公主依稀如往日一般,滿頭珠翠,貴不可言,只是沒了昔日的趾高氣揚。而跟在她身後的,卻正是霍行遠。
霍行遠一身白衫,手裡領著個小孩兒,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兩個人顯然是看到了佩珩,也是一愣。
寶儀公主反應過來後,便對佩珩笑了笑:「原來是蕭姑娘,這是從哪裡過來?」
佩珩連忙見了禮:「剛才從太后娘娘那邊過來。」
寶儀公主聽聞,笑道:「本宮也正要去拜見太后娘娘,早知道蕭姑娘要過去,倒是該早些去,也好做個伴。」
佩珩聽著這話,覺得有些蹊蹺,想著她個當孫女的,見自家皇奶奶怎麼還要自己作伴?後來很快想明白了,知道如今寶儀公主並不得太后娘娘喜歡,看她和自己說話的樣子,倒是有意拉攏自己。
當下也是心中暗嘆,此一時彼一時,萬不曾想,趾高氣揚的尊貴公主,也有淪落到來討好自己這區區臣女的一日。
奈何自己其實也是失意之人,其中苦楚不為外人道也。
抬眸間,恰見霍行遠手裡牽著的那小小孩兒正睜著眼睛望向自己,歪著腦袋,胖乎乎的模樣倒是可愛,讓佩珩想起自己弟弟千翎並侄子望槐。
霍行遠見她望向自己兒子,忙道:「他叫承修。」
說著,略顯侷促地彎下腰,低頭對自己兒子道:「這是蕭家姑娘,叫蕭姑姑吧。」
那小孩兒一團孩氣,說起話來尚且甕聲甕氣的,卻是依然乖巧地喊道:「蕭姑姑。」
佩珩一時也笑了,這個孩子看著有幾分像以前的霍行遠,可是眉眼間也有些像寶儀公主。
其實無論是寶儀公主,還是霍行遠,在與她的過往裡多少是有些積怨的。
只是今日恰巧相逢於這青苔小路旁,或許是沉鬱的天色讓人歇了心氣,也或許是經年過去,看著孩子都已經會叫個姑姑了,往日許多嫌隙彷彿也隨著那一聲蕭姑姑煙消雲散了。
歲月漫不經心地流過,不知道改變了多少人多少事,又有什麼是非要記在心頭呢?
佩珩摸了摸腰間一塊玉珮,望向旁邊的寶儀公主,她笑道:「原本是來宮裡給皇上看病的,也沒帶什麼貴重東西,這塊玉珮,也是隨意戴著的,並不是什麼名貴之物,如今給孩子當個見面禮,還請公主莫要嫌棄才是。」
寶儀公主倒是有些受寵若驚,連忙伸手過去,雙手捧過來:「蕭姑娘也實在是客氣了。」
說著,連忙低頭對自己兒子道;「還不謝謝蕭姑姑!」
那小孩兒倒是乖巧,低著頭,軟軟地道:「謝謝蕭姑姑。」
佩珩見此,難免又誇了幾句孩子,寶儀公主見佩珩孤身一人的,也沒帶個雨具,便命霍行遠道:「給蕭姑娘一把傘,這邊距偏殿還要走幾步,仔細回頭下雨。」
霍行遠聽了,忙拿出傘來,遞到佩珩面前。
佩珩謝過了,雙方又寒暄了幾句,因寶儀公主急著要去見太后娘娘,雙方也就此散了。
告別了寶儀公主,佩珩握著剛才從寶儀公主夫婦那裡得來的傘,隨意地走在園子裡。
她並不太想回去偏殿,也許回去後就遇到了馮公公,馮公公會讓她去給皇上過脈。
她現在不想看到皇上。
想起來就難受。
一時又記起太后娘娘說,今日要請孫姑娘進宮的,想著皇上是不是今日就會見到孫姑娘?他會喜歡那個注定會成為他皇后的姑娘吧?
這麼胡亂想著,便覺得唇角有了絲絲濕意,抬手摸了摸那濕潤,又望向天際,卻見朦朧細雨,猶如牛毛一般落下,彷彿為這姹紫嫣紅的御花園罩上了一層濕潤的薄紗。
她舉起傘來遮雨,又看前方朦朧中有個涼亭的影子,便想著過去涼亭坐一坐。
這麼走著間,忽然就見這周圍景緻分外眼熟,愣了下,頓時明白過來了。
這涼亭不就是當年寧祥郡主帶著自己來御花園中玩耍,結果恰遇了當時還為涵陽王的皇上嗎?
那個時候,是她親口拒絕了婚事。
用的理由是,她心有所屬。
而心有所屬之人,就是剛才那個一瘸一拐領著孩兒的寶儀公主駙馬。
佩珩想起過往,唇邊泛起苦笑。
一時有些不知,這到底是什麼因,又是什麼果,兜兜轉轉,她就在這麼一個晌午之後的雨天裡,先遇到了霍行遠,又來到了這個涼亭邊。
長嘆了口氣,她正要邁向涼亭,誰曾想,就在這時,她才發現,那涼亭上是有人的。
剛才也是花木掩映,也是細雨朦朧,這才沒看真切。
涼亭上坐著一男一女,茶几上擺放著幾樣茶點,而就在涼亭之外,站著捧了拂塵的馮公公。
佩珩陡然握緊了手中雨傘,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明白了那人是誰。
涼亭上的,是皇上,和孫家小姐。
他們坐在那裡,看樣子……相談甚歡?
佩珩呆了半響,鬼使神差一般,她並沒有避開,而是逕自上前,她竟然不由自主地想看看,他們在說什麼,在做什麼。
走到近前,馮公公也看到了佩珩,連忙就要行禮。
佩珩搖頭,示意他不必。
而涼亭之上的男女,還在低聲說著話。
她的聲音分外嬌羞,羞得彷彿要滴出水來。
而他的聲音溫柔和煦,一如她記憶中那般,三月春風拂面,彷彿能夠吹散籠罩著御花園的朦朧細雨人,讓周圍的一切變得開闊清朗。
他原本根本沒有變,一直都沒有變,只是對待自己時,變了。
變得冷漠,疏離,變得連一絲笑都沒有了。
若是之前她還抱著一絲一毫的希望,那麼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活該墜入阿鼻地獄,永不見半分陽光!
一把油紙傘就此跌落在風裡,漫天的細雨落在臉上,沁涼的濕潤,她不知道那是春日的雨絲,還是她落下的眼淚。
猛地回轉過頭,她拚命地向遠處跑去。
她不想聽到他對別人溫柔備至,更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嬌羞含笑。
馮公公眼看著佩珩扔下傘跑了,忙望向涼亭上的男子。
而這個時候劉凝也聽到了動靜,起身問道:「剛才是什麼人?」
馮公公一聲苦笑,連忙道:「是蕭姑娘。」
劉凝聽了,走出涼亭,望向地上的傘。
那張開的傘上面繡得是蘭花小草,清新雅麗,此時卻跌落在濕潤的泥土中,狼狽至極。
抬起頭,望向那個纖細的背影消失的方向,他忙邁開腿,追過去。
「皇上?」涼亭中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好歹帶把傘啊!」馮公公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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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珩這輩子從未像現在一樣拚命地往前跑,卻跑得渾身發冷。
她不要了,不要了。
皇上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誰願意給他治那就繼續留下來吧!
若還是嚴重,就讓外祖父給他治好了。
她已經留在這裡小半個月時間,她實在是累了,受不了了!
她做錯了事,傷了他的心,難道說如今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抱著別家姑娘溫存,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去娶別個女子!
她受不了!
「爹,娘,我想回去,回去南疆……」她拚命地想逃離這個地方,再也不想回來了。
在這裡,她只能看到絕望和無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屬於別人!
她是從未敢說出口什麼,不敢告訴他自己為何回到燕京城,為何來到皇宮中,可是半個月的時間,她一個未曾出閣的女孩兒家日日相陪,難道他依然絲毫不能懂她的心思?
他是早懂了的吧,那一日,他赤著胸膛氣血賁張,她臉紅耳赤無地自容,她哪裡能不知道,若不是後來他忽然冷了,接下來將發生什麼!
她忽然想給自己一巴掌,好沒羞恥,你留在這裡,到底在盼著什麼?他早打定了主意,根本不會回頭的!
「佩珩!」身後傳來低沉擔憂的呼喚聲,那人急匆匆地追了過來。
佩珩越發羞憤難當,她都已經看到了,看到了他未來的皇后,他為什麼要追過來?追過來羞辱自己一番嗎?
佩珩抬起腿就要往前跑。
劉凝見勢不妙,長臂一伸,直接捉住了她的手腕,緊接著一個用力,已經將她牢牢地禁錮在懷裡。
當急促彈跳著的柔軟壓上劇烈欺負著的胸膛,當柔軟的女體被男人健壯的身體擁入懷中,當那不知道在御花園裡遊蕩了多久才沾染上的沁涼被揉入灼燙的懷抱,一切彷彿都安靜下來。
於劉凝而言,不知道多少日夜的期盼,九九八十一難般的磋磨,彷彿終於修得功德圓滿。
「你跑什麼?為什麼見了我就跑?」他急促低啞地這麼問,全然沒有了剛才面對孫家小姐時的溫柔。
佩珩就這樣被他摟在懷裡,卻是恨得心痛,氣得發抖。
「放開我,你放開我!你回你的涼亭去,你有你的皇后,為何要來抱我!」她嗚嗚咽咽大哭起來:「難道我不是良家姑娘,你為何如此羞辱於我!」
他會立他的皇后,娶他的妃子,為何要這般抱著她。
「我羞辱你?我怎麼羞辱你了?」他一手緊緊地按壓在她纖細柔軟的腰肢上,以讓這顫抖的身子更貼緊了自己的渴望,另一隻手卻是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那佈滿淚水的小臉兒。
「你就是羞辱我,就是……」她含糊不清地這麼哭,想掙扎,卻是不能。
他的力道那麼大,她怎麼掙都掙不脫,反而在這掙扎之中,讓她的柔軟更加肆無忌憚地在他堅硬的胸膛上擦著,擦得她都身子都痛了。
「你放開我!放開我!」她在哭泣聲中,麻木而無力地重複著這句根本沒有任何效力的話,兩手胡亂地拍打著他的肩膀。
可是她的手軟綿綿,他的肩膀卻堅硬得很,最後只是弄得自己雙手疼痛罷了!
「佩珩,我要你告訴我,為什麼哭?剛才為什麼跑開?你不是要幫我挑下未來的皇后嗎,你不幫我看看嗎?」
劉凝眸色已經轉深,不過他還是壓抑下體內那種爆發的想要將她揉碎的衝動,低啞溫柔地這麼問道。
佩珩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問她。
她睜著朦朧淚眼,看向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咬牙恨聲道:「憑什麼我要看著你娶別人?我不想!我不想看著你娶別人!我真得受不了!我好恨你,你是故意的,根本是故意羞辱我,故意讓我難受,故意的!」
她哭得幾乎無力地癱在那裡,仰面顫聲泣道:「你要娶別人了,卻故意招惹我……我好恨你……」
小姑娘梨花帶雨,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軟綿綿的身子幾乎整個攀在他身上。
他喉嚨燒灼,呼吸急促,低下頭去,狠狠地捉住了她尚且顫抖的唇瓣。
那唇瓣柔軟細膩,因為哭泣的緣故泛著紅潤的光,此時吸在口中,滋味別樣甜美。
「唔唔唔……」小姑娘拚命掙扎,卻無濟於事。
後來被他吸得也是沒了心魂,漸漸地飛霞佈滿臉頰,急促地呼著氣,別說哭,就連話都說不出了。
劉凝有力的拇指抬著她的小下巴,望著那張精緻的小臉兒,上面眉眼如畫,小嘴兒嫣然,一個眼神,一個啜泣,都再再勾著他的心。
好久好久之前,當她驚慌失措地站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時,他就不知不覺地上了心。
「我就是故意要招惹你,羞辱你,不但現在招惹你羞辱你,還要一輩子招惹你羞辱你。」他的拇指輕輕磨蹭過她嬌嫩的唇,湊近了她,以鼻靠著鼻的距離,在那呼吸纏繞間,這麼低啞地道:
「這輩子,你休想逃。」
「你……」佩珩含淚的雙眸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蕭佩珩,朕再說一次,朕要你說,剛才為什麼跑?」
他剛毅的眉眼透著不容拒絕的霸道,這是一個佩珩完全不懂的皇帝。
她痴痴地望著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我不想看著你去和別的女人那樣說話,不要你去牽別人的手……我,我受不了……」
他凝視著懷中這個滿臉迷惘的小姑娘,心頭百味雜陳,驚喜的,如釋重負的,也有酸楚的。
「你……你也知道痛是嗎,你也知道受不了?那你知道我也會痛嗎?你這個……」
說著間,他側著俯首下去,用自己的牙齒,咬上了她的耳垂。
「我曾發誓,若你能夠無動於衷地看著我娶別人,今生今世,我劉凝絕對不會再回頭。」
其實費盡心思,他只是要她一句話而已。
他知道,先愛上的那個人是輸家,所以他從一開始就輸了。
輸了的他,可以付出一千份一萬份耐心,要的,卻是她哪怕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一點點在意。
只要她說一句,她在乎。
——那麼,剩下的,全都交給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