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的風掠過茂密的叢林,像是野獸低沉的喘息,黎明前開始下雨,大雨滂沱,泥水飛濺。楚喬半跪在草地上,眼神好似警醒的狼,透過前方茂密的樹林,銳利的向前望去。
一夥足足有一百多人的隊伍小心的靠了過來,人人黑衣蒙面,長刀出鞘,每走一步都小心謹慎的左右觀望,四隻體型碩大的獵犬走在最前方,引領著眾人向著少女匿藏的地方緩緩靠近。
這個時候,已經不適合去思考為何自己這般小心還是會暴露行藏了,她收斂了所有的想法,靜靜的潛伏著,隨時等待著危機到來的那一刻。
獵犬陡然狂吠,眾人頓時停下腳步,隨即集體整齊的向著楚喬的方向狂奔而來!
「唰」的一聲銳響登時響起,少女一把抽出長劍,破月寒芒閃耀當空,輝映著她蒼白但卻堅韌的臉龐。
「上!」一聲短促的低喝聲頓時響起,黑衣人頓時齊齊上前,冷冽的刀鋒劃破濃重的黑夜,四下里一片肅殺蕭索。
「噌!」清亮的劍芒中,兩顆頭顱同時飛上了天,少女身姿矯健毫無拖沓,好似閃電中銳利的蒼鷹,絲毫看不出身負重傷。在眾人震撼的目光中,楚喬徐徐收刀,這時候那兩具無頭的屍體仍舊保持著衝鋒的姿勢前跨兩步,和楚喬錯身而過,噗通一聲倒在泥水裡,血花噴濺,染紅了少女的長靴。
跨步、拔刀、劈砍、收勢,沒有虛張聲勢的吶喊,沒有多餘累贅的花招,乾脆利落,一招致命!
霹靂一聲巨響,閃電在剎那間投射在少女蒼白但卻堅韌的臉上,無人不望而卻步。百里奔襲,誓死絕殺,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刺客們從未有過懼怕,但是此時此刻,面對面前少女決絕冷冽的眼神和乾脆果敢的招式,他們卻懼怕了。
踟躕只是一瞬,下一瞬,頭領低喝一聲,帶著黑壓壓的百人刺客持刀衝來,眼神如鐵。
滾滾悶雷轟隆巨響,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腳踏血泥,上百個揮舞著戰刀的刺客洶湧而上,將單薄的少女團團圍住。沒有呼喊聲,沒有廝殺聲,一切都被悶雷大雨所掩蓋,然而冰冷的雨水中,卻有混亂的身影閃電般的騰起交錯,鮮血飛濺,破碎的肢體和血塊凝結在樹幹上,多年來的歷練和經驗讓那個被團團圍困的少女好似驚鴻游龍,儘管局勢依然完全淪入下風,卻仍舊沒有一絲軟弱的屈服。
刺客們的心臟的砰砰的亂跳,熱血在無聲的沸騰,刀劍全部出鞘,腳步在輕輕的移動,面對剛剛結束的這一輪絞殺,眾人肝膽巨寒,他們圍成一圈,緩緩的退後,雙目鷹隼般的望著人群中保持著攻擊姿態站立的少女,在頭領的示意下,紛紛將手摸向後腰。
那裡,銀光閃閃,竟是一排半米長的標槍。
「殺!」頭領驀然間低喝一聲,對著楚喬揮槍而出。
剎那間,上百人同時出手,無數的短槍從四面八方向著楚喬射去,在半空中留下一片銀白的光痕!
冷風蕭蕭,大雨傾盆,就算這個女子真的長了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決殺之下逃得性命!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颼」的一聲,一道銀白色的勁箭陡然激射而來,緊隨其後,漆黑長索從天而降,靈蛇般一下捆住少女的纖腰,巨力陡傳,就在漫天槍影瞬間襲上的空擋,少女拔地而起,豎直而上!
黑衣刺客大驚,反應靈敏迅速的抬頭射箭,只見半空之中,一個身影流星般劃過,手中長劍灑下漫天光華,將密集如蝗的箭雨阻擋開去,他手中的鉤鎖猶如長了眼睛,接連拋去,帶著他的身體在林間迅速穿梭!
閃電悶雷,滾滾而過,就在刺客們抬頭仰望的時候,無數鉤鎖橫空而至,又一批黑衣蒙面人頓時飛掠而來,從天而降。
「主人先走!」
為首的黑衣男子一刀斬斷對方人馬的脖頸,厲聲高喝,幾名黑衣人上前護在剛剛落地的楚喬和男人的身前,如雪花般的刀鋒迅速飛擊,數十隻馬蹄在泥土裡翻飛著,爛泥飛濺。
「走!」男子聲音低沉,難辨喜怒,一把抱住少女的腰,跳上一匹戰馬,揮鞭而去。
「攔住他們!」
敵人厲聲長呼,刺客們頓時閃身迎上。男人冷哼一聲,一劍挑破一名刺客的喉管,鮮血霎時間飛濺而出,噴射在另一名刺客的眼睛上,那人些微慌亂,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利箭劃破的胸膛。
「嘭」的一聲巨響,男人驀然勒住馬韁,戰馬人立而起,雙腿有力的踢在兩名刺客的前胸。剎那間,刺客胸骨碎裂,鮮血狂噴,身體直飛出去三米多遠,狠狠的撞在兩外四名刺客的身上。
刺客頭領眼見不敵,抽出腰間的圓筒頓時激射上空,一道淺藍色的煙火飛射,籠罩四野。
「抓緊了!」男子沉聲說道,一揚馬韁,狂奔而去!
無數的馬蹄聲在身後追擊,楚喬被男人緊緊的抱在懷裡,冷冽的風從兩側吹過,漫天風雨狂飛,卻並沒有多少打在她的身上。密林山坡間亮起數不清的火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敵人圍在身側,更無法分辨哪些是帝都大軍哪些是黑衣刺客。
「是少主!」
前方突然響起短促的聲音,黑衣蒙面的男人們和他們擦肩而過,眼神交錯間紛紛恭敬的點頭,隨即抽出武器,匕首森寒,長劍如虹,毫不遲疑的迎向身後緊跟的嗜血豺狼。
「少主,正前方!」
「少主,西方八十步有敵人!」
「少主,南翼有人接應!」
「少主,西北有人接應!」
「少主,正東有人接應!」
一路衝殺,一撥又一撥的掩護人員奮勇而至,男人面不改色,單手策馬,另一手抱緊懷裡的少女,漸漸的將嘈雜的聲音甩至身後。
濃密的林子突然消失,海浪般搖曳的草原呈現眼前,楚喬胸口頓時一輕,手掌處鮮血淋漓,抬起頭來沉聲說道:「你手臂受傷了。」
男人仍舊蒙著面,一身黑色勁裝,騎著墨色神駒,低下頭來,眼睛緩緩眯成一條線,說道:「李策在哪裡?」
楚喬老實的回答:「逃了。」
「你先走。」男人頓時跳下馬背,對著跟在身側的護衛說道:「送姑娘回城。」
「燕洵!」
楚喬急忙下馬,雙腿一軟,險些摔在地上。男子手疾眼快迅速回身,一把扶住她,沉聲說道:「你幹什麼?」
「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楚喬雙眉緊鎖:「你要幹什麼?」
燕洵眉心緊蹙,寒聲說道:「我去殺了他。」
「你瘋了?綠營軍和驍騎營都在裡面,現在為時已晚,時機已經過去了。」
燕洵冷然搖頭:「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你先隨他們回城。」
「不行!」楚喬緊緊的抓住燕洵的手臂,堅定的說道:「李策死了雖然會帶來巨大的利益,但是也會有無盡的麻煩,事情有我牽涉其中,你首先就會是被懷疑對象,尤其你還這般明目張膽的出城,一個不好就會被夏皇當成替罪羊捆綁回卞唐受死。現在除掉李策對大局毫無幫助,你沒有理由這樣做,我不能讓你回去冒險!」
「他差點害死你,這就是最大的理由。」
燕洵的眼神堅定,聲音低沉,伸出手來緊緊的擁抱一下楚喬的肩膀,然後放開,沉聲說道:「這個人太危險,我無法說服自己還讓他留在這個世上,尤其是離你那麼近的地方,哪怕是一天也不行。阿楚,回去等我。」
楚喬站在原地,看著燕洵的身影隨著奔騰的駿馬迅速的隱沒在濃濃的黑暗之中,只覺得心口如沸水滾燙,有濃重的內疚和自責像是螞蟻般爬滿她的心肺。
她從未犯過這樣的錯誤,她明明有機會不讓這一切發生,即便發生之後她也應該有機會將一切扭轉,使事情向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轉變,可是她卻沒有做,危機的關頭還將燕洵拉下水。她大錯特錯,追悔莫及。
「姑娘!」
侍衛頓時大驚失色,只見楚喬利落的爬上馬背,向著燕洵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侍衛一驚,急忙跟上,大聲叫道:「姑娘要幹什麼去?少主吩咐屬下帶你回城。」
「回去取卞唐太子的首級。」女子冷然說道,隨即躍馬揚鞭:「駕!」
漆黑的天幕下,一騎戰馬站在棧道上,馬背上的男子黑衣墨髮,保持著今晚分外流行的蒙面造型,身後是數不清的黑衣刀手。
清脆的馬蹄混合著嘈雜的雨聲遠遠傳來,斥候啪的一聲翻身跳下,跪在泥水之中,沉聲說道:「四少爺,我們順著線索找,沒有發現目標的蹤影,卻和目標身邊的女子交了手,死傷慘重。」
男子一雙劍眉頓時豎起,臉色冷酷,沉聲說道:「那個女子呢?」
下面的斥候頓時有些緊張,磕磕巴巴的說道:「我們明明就快要得手了,可是,不知道從哪裡突然跳出來一群黑衣人,身手了得,將那女子救走了。」
「黑衣人?」
「是,不是驍騎營也不是綠營軍,更不是城防軍和卞唐的人馬。」
男子眉心緊鎖,久久不言,許久之後,沉聲說道:「那女子受傷了嗎?」
士兵一愣,小心的回答道:「這個,屬下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她以一人之力殺了我們十多人,還有十幾個兄弟負傷,想必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就算我們不出手也未必能活下來。」
男子沉默半晌,突然揚鞭抽在馬股上,向著前方揚蹄而去。
短暫的時間之後。
悶雷,暴雨,荒原,鐵騎縱橫,佈陣如海,刀劍如山,恢宏壯闊。
將士們全部籠罩在一片黑色的衣衫之中,兩陣對壘,沒有服飾上的標示,沒有家族軍隊的番號,兩方人馬也沒人打算上前自我介紹一番。
狹路的陡然相逢,讓兩邊的人馬一時間都有些微愣,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服裝打扮,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冷冽氣質,但是,只看列隊的方式和沉默的表情,就知道對面的人馬來者不善,是敵非友。
冷風從他們之間緩緩吹過,時間無限緩慢又無限極速,冥冥中,無人敢當先拔刀也無人敢發出一言,他們只是沉默的對持著,相距不到百步,任瓢潑的大雨潑灑在他們中間。
「咔嚓」一聲脆響突然響起,不知道是誰的兵器發出聲響。彷彿是傳染一般,緊隨其後的電光石火間,無數戰刀齊刷刷出鞘,冰冷的弓箭瞬間對準對方的人馬,戰馬輕嘶,人聲稍起,一陣短促的混亂之後,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籲!」
一聲馬嘶突然傳來,少女策馬而來,看到冷然列陣的兩邊頓時一驚,隨即極速向著一邊而去。
「對方是什麼人?」
楚喬來到燕洵身邊,沉聲問道。
燕洵皺起眉來:「你今日行事所為大失水準,現在又這麼快就將我剛剛所說的全部忘了嗎?」
「只有我能找到他,」楚喬沉聲說道:「你想除掉他,就不該趕我走。」
男人眼睛緩緩眯起,微微偏頭:「你若是出事,我殺他又有何用?」
楚喬心下一痛,拉住燕洵的衣袖,低聲說道:「燕洵……」
「阿楚,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不要與我說話,我不想遷怒於你。」
楚喬一愣,只見燕洵打馬走上前去,背影筆直,卻帶著幾絲說不出的蕭索。對面黑暗中還隱藏著一隻人數不少的隊伍,像是暗夜裡的蝙蝠,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夜晚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對面的人當然也看到了楚喬歸隊時的身影,領頭的男子眉心緊鎖,長久的望著對面那片潑墨般的漆黑。突然間大風吹來,雨絲斜飄,打在身上冰冷無比。男人眉頭皺緊,突然豎起一隻手,輕輕一揮。
所有的刀兵頓時入鞘,箭矢低垂,對面的燕洵人馬感覺到對方不再有戰意,也放下了弓弩刀劍。
兩隊驟然相遇險些要拔劍動手的隊伍頓時收斂了戰意,他們並沒有說話,而是紛紛試探的打馬向前。見對方沒有異議,才向著自己的方向雷霆而去。
擦肩交錯的一瞬間,兩伙人馬互相觀望,卻只能看到一雙雙黑布之下的銳利眼睛。
「少爺,」侍衛上前沉聲說道:「剛剛那名女子就是之前跟在目標身邊的女人。」
「嗯。」
侍衛一愣,面色有幾分著急:「我們十幾個弟兄就是折在她的手上的。」
「刺客還怕死嗎?」男子眼神冰冷,斜斜的抬起眼梢:「連目標都搞不清楚是誰,和無用的人胡亂動手,你能活到現在我真的很是奇怪。」
侍衛一愣,頓時就說不出話來。突然只見密林上空銀色信號閃動,為首的男子眉頭一皺,就向著密林而去。
燕洵並沒有順著原路返回密林,而是向著真煌的側門而去,楚喬跟在後面疑惑的問:「我們不去了嗎?」
燕洵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你沒看到剛才那隊人馬嗎?若是連他們都得不了手,我們也很困難。」
「燕洵?」
「不要說了,回府再說。」
大隊人馬來到真煌西面,一輛青布馬車已經停在那裡恭候。燕洵和楚喬帶著幾名親隨迅速下馬,進入車裡,向著城門緩緩而去。
一路都有人秘密接應,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西側門悄悄進城,馬車在真煌城最大的酒樓妓院打了個轉,就向內城而去。
回到別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天邊泛起魚肚白,下了一夜的暴雨終於止歇,就要天明。因為卞唐太子被劫,整個皇宮一片死寂,只是在這樣的死寂之下,究竟有多少人能夠確實的安眠,就不可預測了。
悄悄的從西太園進入別院,馬車停住,燕洵看也沒看身後的女子就當先下車,鐵青著臉,一邊走一邊撕開濕淋淋的衣服領子,煩躁的推開丫鬟遞上來的熱毛巾。
下人們噤若寒蟬,所有的一切無不在顯示著主人的心情十分火大,眾人驚恐的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燕洵的確是有理由生氣的,他氣向來小心謹慎辦事穩妥的楚喬為何會跟著李策那個摸不清深淺的狐狸出城,他氣她做決定之前竟然都沒有派人通知他一聲,他更氣她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都無法逃脫,以她的身手和叢林作戰經驗為何會受傷為何會被人逼到絕境?他無法想像自己若是晚到一步現在會是怎樣的局面,那片密集的槍陣她要如何逃脫?
很多話鬱結在心裡,燕洵非常生氣,他坐在大廳裡,面色鐵青,嘴唇緊抿,就等著那個犯了大錯的人走進來自己為昨晚的一切做一個解釋並且承受她應該得到的怒火。
這股火他醞釀了很久,絕對不能就這麼不了了之。
燕洵在心底暗暗說道,幾乎將待會要說的台詞都默背了一遍。可是他等了許久,就是沒見那犯了錯的人主動走進來。
出了什麼事?
燕洵眉頭月皺越緊,難道她竟然都沒打算和自己解釋一下就一個人回房了?
等了足足有兩盞茶,燕洵再也坐不住了,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大步就走出大廳。所有的下人們仍舊還跪在地上,沒一個敢抬頭說話,他迅速走到楚喬的房間,一把推開房門,準備好了的氣勢頓時衝口而出:「你給我出來!」
沒有回音,燕洵皺眉一看,裡面空無一人。
他小心的走到澡房,輕輕敲在門扉裡,仍舊無人應答。
燕北世子真的有些生氣了,發生了這麼多事,她竟然都沒有主動來跟自己解釋一下,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得知她陷入暗殺中的時候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嗎?難道她不覺的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的影響大局了嗎?難道她就不覺的她自己和卞唐太子他有些過從甚密了嗎?
走廊、書房、花廳、暖閣、院落……
到處走了一圈,仍舊找不見人影。燕洵面色越發難看,難道她竟然連招呼都沒跟自己打一個就回尚義坊了?
「世……世子……」一個小小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燕洵轉過頭去,只見楚喬的貼身丫鬟綠柳小心的站在自己的身前,小心翼翼的說道:「您是不是,是不是在找楚姑娘。」
燕洵眉梢一揚:「她在哪?」
綠柳豎起手指,向著停在院子裡的馬車輕輕一指。
燕洵一愣,皺眉走到馬車前,唰的一聲撩起簾子,頓時就愣在了當場。
他的臉色由氣憤漸漸變得柔和了起來,似乎有幾分好笑,又有幾分無奈,還帶著幾分心疼,終於嘆了口氣,所有的怨言和怒火霎時間不翼而飛。
這一天一夜,楚喬真的太累了,太多的生死搏殺讓她耗盡了心血,身受重傷失血過多,之前如果還能勉強撐著,可是見到他之後,她的精神就鬆懈了下來,馬車還沒進城,就已經睡得沉了。此時此刻,穿著搶來的夜行服,少女面色越發顯得蒼白,肩頭染血,渾身濕淋淋的,一頭秀髮散落在肩頭,顯得很是狼狽。可是她的眉頭卻是舒展的,似乎終於回到了家,不再懼怕外面的風雨。
燕洵滿腔的怒火付諸流水,再也找不到發洩的途徑。他心疼的皺起眉來,小心的伸出手將少女抱起,她身子輕的像一隻小貓,收斂了所有銳利的爪牙,安靜的乖乖躺在他的懷裡,再也看不出她是那個出手殞命的凌厲女子。
感覺到身上的溫暖,鼻息之間全都是令她心安的熟悉味道,楚喬睡的越發沉,固執不想醒來。她輕輕的動了動,讓燕洵一驚,卻見她並沒有醒來,只是在他的懷裡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沉睡。
男人表情有幾分鬱悶,喃喃道:「惹了這麼大的事,就想這樣矇混過關嗎?」
懷裡的女子絲毫不動,自動將那些對自己不利的話完全過濾掉。燕洵抱著她站了許久,突然無奈的嘆了口氣,就抱著她向著她的房間走去。
吩咐丫鬟準備好熱水給她洗澡,又叫來了大夫,一番忙碌下熟睡中的人竟然仍舊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燕洵站在睡得香甜的女子的床頭,看著她肩頭驚人的傷口,心疼的皺緊了眉頭,指腹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無奈的嘆息:「等你醒過來我們再算賬吧,如果我還能氣到那時候的話。」
說罷,為她輕柔的拉了拉被子,捋了捋額前的劉海,就轉身走出房門。
房間剛剛安靜下來,熟睡中的女子頓時睜開了眼睛,小心的四處張望了一圈,然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不可能有人被脫光衣服扔到澡盆裡還能睡得著,早在他把自己從馬車上抱下來的時候她就醒了,只是一直裝腔作勢的沒睜開眼睛罷了。
肩頭的傷口雖然已經上了藥,但是仍舊在絲絲的疼,她緩緩的坐起身子,肚子餓得打鼓,下床走到桌子旁,四下看了一圈卻沒見著一塊糕點,楚喬皺眉端起茶壺,也不用被子,就著壺嘴就喝了一口。
入口冰涼,苦澀難喝,顯然是幾天前的舊茶了。
然而這時,一陣腳步聲突然傳來,楚喬一驚,急忙爬上床,閉上眼睛做好仍舊在睡覺的樣子。
房門被打開,一陣飯菜的香味就飄了進來,燕洵端著托盤,上面放著熱氣騰騰的幾個小炒和一碗濃湯米飯,男人的眼神裡帶著幾絲恍然的了悟,他看了眼楚喬身上略顯凌亂的被子,不動聲色的將托盤放在桌子上,隨即就走了出去。
「什麼時候願意醒了,什麼時候就去書房找我。」
男人的聲音緩緩的傳了進來,楚喬鬱悶的睜開雙眼,無奈的嘆了口氣。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認命的起身,大吃一頓之後倒頭大睡。
解釋?稍後再說吧。
現在她只想大睡一覺。
再長的夢也有醒來的時候,當一天過去了,一夜過去了,太陽又再升起來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咯吱一聲,書房的門被緩緩的打開一個縫,楚喬正想悄悄往裡面看看,身後的綠柳突然大聲叫道:「姑娘,你找世子啊?世子在裡面!」
黑雲壓頂,出師不利,楚喬認命的打開房門。
書房裡空無一人,裡間也是靜謐一片,楚喬皺眉四下看去,只見屏風底部的空蕩處,一雙白布室內軟靴露了出來,她知道,燕洵就在屏風之後。
「嗯咳,」故意清了下嗓子,裡面的人卻毫無反應,半句話也沒說。楚喬面色有些難看,看來這一次,燕洵是真的生氣了。自己以前也曾有過幾次不聽他的話獨立行動,可是回來躲了一陣子他就氣消了,這一次問題似乎有些大,她輕輕咬了下嘴唇,緩緩說道:「燕洵,我知道我這一次辦了錯事,我跟你道歉。」
燕洵仍舊沒有說話,楚喬無奈,繼續說道:「我不該跟著李策出城,我明知他會有問題,我忽視了潛在的危險,沒有認清形勢。我只是想接近他,瞭解卞唐內政,探聽卞唐皇室對奴隸制的看法,大同一直想在卞唐都城開設分堂,我想要探聽一下可行性。另外也想知道卞唐皇室對燕北的態度,如果我們將來脫離大夏,卞唐若是能樂見其成的在背後稍稍支持一下我們,就向當初支持雲樓城自制一樣,對我們都會有極大的助力的。」
燕洵仍舊沒有說話,楚喬眉頭輕輕皺起,抿了抿嘴角,繼續說道:「我知道,遇襲之後我不該救他,應該立刻順水推舟的殺掉他,我幾次有機會下手卻都沒有成事,我平白錯過了一個燕北中興的大好時機。連累你要冒險出城救我,動用大同和燕北的殺手網,我知道我這一次惹了大禍。」
燕洵仍舊一言不發,楚喬心裡有些不痛快了,她皺眉說道:「燕洵,我已經跟你道歉了,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姑娘!」
小丫鬟綠柳突然推開門,在門口叫道:「世子叫你去吃飯呢。」
「啊?」楚喬一愣,表情有幾分錯愕:「他?在飯廳?」
「是啊,」小丫鬟有些害怕的說道:「世子剛剛出去了,我沒注意。」
楚喬的臉色霎時間變得十分難看,她大步走到屏風後,發現那裡放的卻只是一雙靴子而已。少女一把拿起地上的靴子,生氣的一把扔在地上,對著丫鬟怒聲說道:「東西怎麼能亂放?要你們還有什麼用?」
說罷轉身就走出了書房。
小丫鬟有些委屈,撿起地上的靴子,憋著嘴說道:「一直是放這的啊。」
飯廳裡,燕洵正坐在飯桌旁吃飯,見楚喬怒氣衝衝的走進來,緩緩的抬起頭來,眉梢輕輕一挑,然後波瀾不驚的說道:「醒了?」
楚喬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走到飯桌旁就開始吃飯,將碗筷弄的叮噹響。
燕洵微微皺眉:她自己犯了錯,態度還敢這麼橫?
這時,碰巧阿精走進飯廳,表情詭異的看了楚喬一眼,然後趴在燕洵身邊小聲了耳語了幾句。燕洵聞言表情有幾分奇怪,卻也沒說什麼,繼續吃飯。
飯菜吃完被撤了下來,送上新鮮的花茶,下人們都退了下去。燕洵喝了口茶,緩緩說道:「李太子沒事,他被驍騎營的人馬找到了,比你我還先一步回到宮中。」
楚喬沉默不語,低頭認真喝茶。
「他把你奮勇救護的事情上報了皇帝,皇上對你大為嘉獎,送來了很多賞賜,而且還讓你繼續養傷,暫時不必回尚義坊任職。」
「刺客暫時還沒找到,真煌城裡現在草木皆兵一片混亂,連懷宋公主的車駕都延遲進城了。」
說到這裡,燕洵緩緩喝了口茶,突然一笑,語調溫和的說道:「阿精說,下人們剛剛看到你在我的書房裡嘀咕了半天,你在說什麼?」
「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為什麼要告訴你?」
燕洵一愣,他還是首次聽楚喬用這樣的口氣說話,輕輕一笑,說道:「阿楚,你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這可不像你啊。」
「那我該什麼樣?」楚喬噌的一下站起身來,語調冷冷的說道:「整天謹慎小心步步為營?是人都會犯錯,我也是人,燕洵,我已經跟你道過謙了。」
燕洵哭笑不得:「阿楚,我沒說你什麼啊,況且你也沒跟我道歉啊。」
楚喬鬱結於胸,頗有幾分不講理的模樣,說道:「那我現在說了行不行?燕世子,我知錯了,麻煩你了,我現在拍拍屁股要走人了,咱們後會無期。」
「站住!」燕洵突然冷聲喝道,搶身上前,站在她的面前沉聲說道:「你到底在鬧什麼,阿楚,你從沒這樣,也不該這樣!」
楚喬心下一痛,這一日被她壓在心底的情緒頓時冒出頭來,她的眼眶有些紅,卻仍舊倔強的揚著頭:「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辦錯事,我從來沒有拖過你的後腿,只有這麼一次,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燕洵頓時愣住了,楚喬仰著頭,小小的臉頰上眼睛紅紅的。
「一天一夜,我都不知道該怎樣跟你開口,我也怨恨我自己,為何會這樣麻痺大意,為何會這樣心軟猶豫,我險些壞了大事,我險些將你害死,我錯過了一個大好時機,我錯的離譜。燕洵,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應該幫著你,可是我現在卻在幫倒忙,我想起來就會後悔的想撞牆,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怎樣面對阿精他們,我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阿楚,別說了!」
「死了很多人,也一定有人懷疑到你身上,你這麼多年都隱藏的很好,卻在此險些功虧一簣,我……」
「阿楚!」燕洵突然一把抱住楚喬,面色凝重,眉頭緊鎖,下巴擱在女子的頭頂,沉聲說道:「是我不好,我該早點去看你,不該讓你這樣胡思亂想。」
楚喬靠在燕洵的懷裡,感受著從他肩膀上傳過來的屢屢溫暖,眼睛紅腫,甚至有點想掉淚。
「阿楚,我沒有怪你,我不怕危險,不怕懷疑,你說的那些我統統不怕。我是生氣,但我只是生氣你為什麼會讓自己受傷,氣你為什麼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困境,氣你在做事之前不先和我商量卻自己一個人陷入虎穴。阿楚,你我多年同生共死,我怎會對你有所怨言?我只是氣自己能力不夠,無法保護你,讓你受人欺凌,卻不能第一時間擋在你面前。」
「我沒想戲弄你,也沒生你的氣,一整天我都沒有睡好,我只是在後怕,萬一我晚到一會你會怎麼樣?若是那些人真的殺了你,我又會怎麼樣?結果我卻想不出,我知道,一旦那件事真的發生了,我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的,我也無法想像我在那種情況下會做出什麼。阿楚,你真的嚇到我了,我看到你被那些槍指著的時候真的想殺人了。」
楚喬抿緊嘴角,伸出手來抱住男子的腰,聲音有些發悶:「對不起,衝你發火。」
燕洵嘆了口氣:「我都明白,你只是內疚,都怪我沒有及時告訴你,昨晚並沒有人被殺,只有幾個人受了點傷。我們退的及時,也沒人知道我出了城,你不必擔心。」
楚喬離開燕洵的懷抱,突然有些難為情,已經很多年沒這樣過了,剛剛一瞬間的情緒失控真的有幾分莫名其妙。燕洵說得對,從被伏擊開始,她就一直在後悔在內疚,她害怕將燕洵捲進來,害怕他出城來找自己,害怕大同行會暴露,結果她所害怕的事卻一件一件的發生。她的失控,也許只是因為她無顏面對自己的失敗,在這樣的環境裡,失敗就等自殺,她可以自殺,卻不能拉著別人一起死。
「燕洵,我以後會小心的。」
燕洵無奈一笑,又攬住了她的肩:「你哪裡也不要去了,老老實實的待在我的身邊就好,等著我帶你離開。」
楚喬抬起頭來,看著燕洵的眼睛,霎時間有幾分恍惚。之前一夜的廝殺,讓她感到萬分疲累,此時此刻放下心事,重重的疲倦就襲上心頭,可是,再累也不能歇著,他們畢竟還沒有離開這裡,這座戒備森嚴的皇城到處都是冷箭和炸彈,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將人的心口射穿,她再也不能允許自己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好了,我們握手言和,可以好好吃飯了吧。」
楚喬一愣:「不是剛吃完嗎?」
「是我吃完了,你可沒吃幾口。」
楚喬身上的傷還是很疼,胃口也不是很好,搖頭說道:「我吃不下了,不吃了。」
「吃不下也得吃。」燕洵吩咐下人再上一桌飯菜,就坐在一旁看楚喬吃飯。
楚喬被他看的渾身不舒服,皺眉問道:「你都沒事情可做了嗎?」
燕洵笑道:「今天全城的人都很忙,只有我最清閒,上午的時候懷宋長公主進城,文武百官都去接駕了。」
「懷宋長公主納蘭紅葉?」楚喬喃喃說道:「你可見過。」
燕洵點了點頭:「很多年了,曾有過一面之緣。」
「聽說她很厲害啊。」楚喬低聲感嘆,也不再多說。
燕洵夾了一塊肉丁放在她的碗裡,說道:「多吃一點,你太瘦了。」
女子微微一笑,心情舒暢很多,也多吃了幾口飯。
剛吃完飯,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囂的嘈雜聲,楚喬眉頭一皺,就聽阿精急忙跑了進來說道:「世子,皇上有旨,宣你去前殿赴宴呢。」
燕洵眉梢一揚:「接風大宴?」
阿精點頭說道:「是。」
燕洵站起身來,說道:「阿楚,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就回來。」
「不行啊,皇上指名要姑娘也一同去呢。」
「我?」楚喬一愣,沒想到皇帝竟會主動叫她。要知道在大夏等級制度是何等的森嚴,上一次要不是李策胡攪蠻纏,她終其一生也不會有踏進前殿的機會。
「應該是因為你救了李唐的太子,阿楚,你的傷可以嗎?」
楚喬站起身來,點了點頭:「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我先回去換件衣服。」
一炷香之後,楚喬和燕洵上了馬車,向著前殿的方向緩緩而去。
前日的一場大雨,將聖金宮裝點的煥然一新,新柳拔芽,嫩綠一片,楚喬穿了一身宮裝,月白色的底子上有淡藍色的月牙,既不華麗也不寒酸,完全符合她一個女官的身份。
燕洵坐在她的身邊,見她神情稍微有點不自在,輕輕一笑,拉住她的手,緩緩說道:「有我在呢,別害怕。」
楚喬一笑,正想說話,馬車突然一晃,她一下就倒在了燕洵的懷裡。
燕洵一驚,連忙扶起她,緊張的問道:「有沒有碰到傷口?」
楚喬搖了搖頭,燕洵抬起頭來,沉聲說道:「怎麼回事?」
阿精的聲音從馬車外面傳來:「世子,是懷宋公主的車駕。」
燕洵一愣:「阿精,讓路。」
陣陣馬蹄聲緩緩傳來,懷宋國力不強,但國家富庶,向來是大夏拉攏的對象,和大夏的關係比卞唐還要親厚一些,只看懷宋公主的車馬隊伍人數就可得知。
一會的功夫,馬車就趕了上來,燕洵的馬車靠在路邊,為她讓路。誰知懷宋公主的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名使節上前說道:「我們公主問,對面的車駕上,可是燕北世子嗎?」
阿精正要回話,燕洵撩開簾子對著使節說道:「正是本王,未能前去迎接公主,多有失禮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燕世子無須多禮。」一個溫和的聲音緩緩響起,對面車駕的簾子被緩緩撩起,女子帽冠之前擋著一層面紗,看不清楚臉孔,只聽聲音溫柔如水,和傳聞中凌厲果斷的長公主風範不大相同。
「當年一別,竟達十年之久,世子風采依舊,紅葉深感欣慰。」
「一別十載,公主殿下還記得本王,真是另本王受寵若驚。」
納蘭紅葉淡淡一笑,說道:「只要見過世子金面的人,都很難將你忘記,世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燕洵恭敬回禮:「公主過獎了。」
納蘭紅葉點了點頭,就放下車簾,侍從走上前來說道:「我們公主請燕世子的車駕先走。」
燕洵搖頭道:「遠來既是客,公主身份尊貴,燕洵怎敢先行。」
一會,那侍從又上前來說道:「我們公主說謝謝燕世子,有機會再當面致謝。」
說罷,好一會那馬車才緩緩離去。
楚喬說道:「那懷宋公主客套話還真多。」
燕洵搖頭:「諸子百家皆出於宋地,懷宋向來是禮儀之邦,極重禮教。」
楚喬不以為然:「我看她是對你另眼相看吧。」
燕洵一笑,也不回話,只是命馬車繼續前行,和前面的車駕保持一定距離。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叫喊聲,楚喬和燕洵齊齊眉頭一皺,只聽尖銳的呼喊從身後傳來,明顯帶著破聲的沙啞音質:「前面的馬車,等一等!」
阿精探頭進來,面色陰沉,緩緩說道:「殿下,姑娘,李太子在後面呢。」
楚喬眉頭頓時皺緊,燕洵也是面色難看,楚喬剛要出聲,燕洵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沉聲說道:「你在這等我,我下去會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