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楚喬還是決定暫時離開這裡,大夏和卞唐聯姻,國內動亂漸漸平息,近日來,甚至還聽說夏皇近期就會從雲都遷回真煌,一旦大夏的腳步穩定下來,下面必定會攻打燕北以維護帝國的尊嚴。三百年來,大夏皇朝還是首次遭遇這樣沉重的打擊,讓這隻老虎緩過勁來,燕北將要承受多麼巨大的滔天怒火是可想而知的。在這之前,她必須趕回燕北,和燕洵並肩作戰。
但是她也不能就這樣放下荊家的姐姐們不管。這一點,就是楚喬為人處事的必要原則,對待敵人,她可以心狠手辣,為了達到一定得目的,她可以適當的不擇手段,但是對於親人和朋友,她卻保留著一份絕對的真誠和維護。就算她本質上和荊家人並無瓜葛,但是當初臨惜的雪中送炭,汁湘的關照幫扶,還有荊月兒的這個小身子,都讓她產生一種無法抗拒的責任感。
一個合格的國家特工,也許沒有高超的技術手段,沒有過硬的軍事技能,沒有強悍的身體素質,沒有豐富的戰鬥經驗,但是卻絕對不能沒有責任心,他必須要對自己的組織、戰友、上級、乃至國家保持高度的忠誠,對於自己肩上的責任擁有充分清楚的認知能力,只有這樣,他才能在艱苦危險的工作環境下仍然保持高度的信念和強硬的心理素質,充滿堅韌的戰鬥下去。這也是擁有強悍高科技裝配和巨大財富供應的美國特工卻屢屢栽在以色列摩薩德手上的原因,問題只在於後者是宗教立國,他們的精英們都是擁有高度的國家忠誠和宗教信仰的,這樣的條件就使得他們很難再金錢面前動搖乃至叛變。
而楚喬,正是這樣一個人。她雖然沒有宗教的信仰,但是卻有自我堅定的人生信條。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一個明確的底線,而這,也是她當初在最後關頭衝回真煌救出西南鎮府使的主要原因。
據楚喬所知,詹府會在塢彭城停留兩日,然後繼續前往唐京,這兩天的時間,就是她想辦法將荊家姐妹救出去的大好時機。
一大早上,天還沒亮就有人在小聲的敲門,楚喬一下子坐起身來,穿好外套就打開艙門。荊紫蘇站在門口,略微有些侷促,她後面跟著一個年級不大的女子,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眉清目秀,雖然沒有荊紫蘇漂亮,但是身材極好,凹凸有致,個子高挑,即便是穿著奴僕衣衫,也難掩一身的靈氣。
「月兒,打擾你休息了吧,早了點。」
荊紫蘇侷促的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楚喬禮貌的搖了搖頭,說道:「快進來吧,我也早就醒了。」
「采嗪昨晚跟五小姐出門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等她回來了,我帶她來見你。」
梁少卿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著荊紫蘇兩人,見她們看過來,連忙書生氣極濃的拱手道:「兩位姑娘好,在下樑少卿,字……」
「少囉嗦,出去給我們把風。」
楚喬冷冷說道,梁少卿一愣,正想反對,見楚喬眉毛一豎,頓時就沒了火氣,別彆扭扭的走出房門,小聲嘟囔道:「認識的人倒不少。」
見門關上,楚喬頓時一笑,讓道:「兩位姐姐請坐。」
「月兒,這是你四叔家裡的錦廉,你小的時候還抱過你的,你還記得嗎?」
楚喬只能微笑著打著哈哈,她怎麼會記得,不說她根本就是個借屍還魂的冒牌貨,就算是真的荊月兒,恐怕也不會記得那麼小的時候的事吧。
三個人坐在那裡,一時間都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氣氛有些尷尬。那個錦廉似乎很是內向,只是不時的用眼角悄悄看一眼楚喬,並不敢上前來說話,看樣子膽子極小。楚喬仔細看她,見她身形消瘦,脖間的衣領下面,似乎有被抽打過的鞭痕,雖然她極力的用衣衫掩飾,但是還是有一小部分露了出來。
看來她們在這裡過的並不好。楚喬默默記在心上,要帶她們走的念頭更加強烈了。
錦廉四處看了看,突然咧開嘴小聲的笑了笑,聲音小小的,帶著幾分怯懦,說道:「月兒,你這可真好,還有床,還有窗子,被子也不潮。」
紫蘇也笑著說道:「月兒年紀雖然小,但卻有本事,我回去跟錦廉說收拾了陳雙那幫人的少年是我們的妹妹,她還不肯相信呢,哎,別說她,就連我現在也不敢相信,感覺像是做夢一樣,月兒,你學了功夫了,對嗎?」
「嗯,」楚喬點了點頭,說道:「學了幾招防身的把式。」
錦廉壯著膽子說道:「你不知道,那天陳雙他們被關起來的時候,我們大家都開心死了。」
「難怪月兒一來就住在上艙裡頭,就是有本事。」
楚喬見她們開心的樣子,心下也升起了幾絲溫暖,她溫和的問道:「紫蘇姐,你們現在做什麼工作?住在哪裡?」
「我們是做些打掃清洗活的,住在下艙,上個月還是二十人的大通鋪,不過前些日子已經換到十二人房了,還是託了采嗪的福。她現在是五小姐的貼身丫鬟,很得寵呢。」
「是啊!」錦廉興奮地說道:「她現在和你一樣,也是住在上艙裡面的,跟另外三個上等丫鬟一起,五小姐為人和氣,是五個小姐中最好親近的,有她在,我們也少受了很多欺負。」
「是嗎?」見她們倆說的高興,楚喬也心不在焉的隨聲附和道:「那真是了不起。」
紫蘇說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五小姐還給了采嗪一套絲綢做的衣服,我已經很多年沒摸過那麼滑溜的料子了,小姐很喜歡她,采嗪命真好,說不準將來小姐一高興,就會為她指一個好婚事嫁出去。只要能嫁一個上等的御手,或是廚子,她這輩子就有福了。」
楚喬溫和的微笑,心下卻突然升起幾絲心酸,她看著荊紫蘇和錦廉身上的傷,緩緩嘆了口氣,回身從藥箱裡拿了點上次剩下的傷藥,說道:「別說別人了,我給你們上點藥吧。」
荊紫蘇頓時一愣,有些尷尬的想要掩飾,可是她的傷口都在脖子上和臉上,根本遮不住。她尷尬的笑笑:「前天做錯了點事,被掌事罰了,累得錦廉還替我擋了幾次,沒什麼的,就要好了。」
到處都有這樣的事,貴族壓迫平民,平民欺負奴隸,奴隸和奴隸之間卻也有上下之分,楚喬也不說什麼,一邊為她們上藥一邊說道:「兩位姐姐,你們就想這樣當奴僕當一輩子嗎?沒想過離開嗎?」
「離開?」紫蘇一愣,茫然的問道:「離開去哪?我們沒有身份文書,有沒有錢,也沒有什麼可以投奔的親戚,不是出去就又會被抓起來嗎?要是再換一個人家,還不一定就比詹家好,其實詹府對待奴僕已經很不錯了,除了大小姐二小姐脾氣壞一點,其餘的都很好,子瑜少爺更是隨和。」
說到這,紫蘇突然一愣,猛的轉過頭來問道:「月兒,你不是準備要逃跑吧?」
楚喬一愣,連忙搖頭。
「這就好,」荊紫蘇摸了摸楚喬的頭,說道:「你雖然有本事,但是也不要衝動行事,你當初能賣給子瑜少爺,難保將來逃出去不會再被人抓住。這個世道,是沒有我們這些人的活路的,如今我們姐妹好不容易重逢,千萬不要冒險。我現在只希望我們能好好的在一起,小心的伺候主子,不惹大錯,就可以了。」
「是啊,聽說在卞唐,奴僕也是有工錢的,若是將來詹府遷回卞唐,我們沒準還有工錢拿呢,可比在大夏的時候好多了。」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楚喬眉頭一皺,走上前去,剛一拉開房門,一個尖銳的聲音登時衝入耳內。
女子也不顧楚喬站在門口,探頭就向裡看,一眼看到荊紫蘇和錦廉,頓時開口罵道:「不要臉的小蹄子!果然跑這找男人來了,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錦廉頓時面如土色,一下站起身來,就像紫蘇的身後藏去,荊紫蘇也是面色蒼白,站起身來,說道:「小雲姐,我們,我們只是過來坐坐。」
「兩個狐媚的小賤人,還敢犟嘴,都給我滾出來!」
梁少卿這時從後面探出一個腦袋,皺著眉頭說道:「這位姑娘,你怎麼能出口傷人?」
小雲回過頭去,狠狠的剜了梁少卿一眼,嘴上卻沒有反駁,只是在錦廉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伸出手來一把擰在錦廉的手臂上,厲聲呵斥道:「走快點!還要我來背你嗎?」
錦廉啊的叫了一聲,被紫蘇一把拉了過去,紫蘇連忙點頭哈腰的跟小雲道歉賠禮,錦廉則淚眼濛濛,捂著手臂畏畏縮縮的不敢說一句話。
小雲得意的哼了一聲,目光掃過楚喬和梁少卿的臉上,一副你們能奈我何的樣子。
楚喬的雙眉緩緩的皺了起來,腳步不自覺的上前一步,這時,荊紫蘇陡然走上前來,一把將她擋住,一邊向小雲道歉,一邊伸出手來偷偷的按住了楚喬的手。
直到荊紫蘇幾人離開,楚喬都沒有說一句話,她坐在床榻上,低著頭,胸口起伏著,緊緊的皺著眉頭。
梁少卿看出來她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來打擾。
過了好半晌,外面已經完全明亮,甲板上的人也越來越多,梁少卿終於小聲的問道:「小喬,我們今天走嗎?」
「走,」楚喬低聲說道,她站起身來,就向艙外走去,邊走邊說:「你先吃點東西吧,我去向少主人辭行。」
經過甲板的時候,看到了錦廉,她跪在地上,拿著一塊抹布,正在船尾擦甲板,遠遠的看到小喬,開心的眼睛一亮,連忙回過頭去。不一會,就見荊紫蘇從後面小跑上來,開心的衝著楚喬揮手,一點不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楚喬站在原地,衝著她們擺了擺手,看著她們開心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裡很沉重。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多想,就向上艙走去。登上樓梯的時候,看到大船下面還停泊著一艘小船,輕舟烏篷,樣式雖然簡單,但卻十分精緻,在這樣煙雨碧波之上,別有一番清韻的雅緻。
看來是有外人登船了,楚喬也沒在意,也許是另外兩艘大船上的下人來稟報事情,徑直走了上去。
見到詹子瑜身邊的丫鬟,楚喬恭敬的說明來意,一會,那丫鬟就從內艙走出來,奇怪的看了楚喬一眼,說道:「你跟我來吧。」
楚喬一路跟隨丫鬟走到內艙,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小丫鬟說道:「主人正在會客,你在這等會吧。」
楚喬點了點頭,就靜靜的等著。
過了一會,艙內傳來響動,似乎有人向門邊走來,接著,有清晰的人聲傳了過來,出了詹子瑜的聲音外,還有一個男聲,聽起來竟是十分耳熟。
就在楚喬努力思考是來者是何人的時候,艙門已經打開,楚喬小心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卻霎時間頭皮發麻,險些奪路而逃!
男人一身墨綠色長袍,錦衣華服,眼眸如星,一個堅挺的鷹鉤鼻,顯得有幾分陰鬱,即便是笑著,也讓人覺得這男人滿腹心機。他隨意的看了兩眼,艙門外只有楚喬和那名小丫鬟兩人,儘管楚喬已經很快的收斂全部表情低下頭來,卻還是被對方撞個正著。
男人頓時一驚,眉頭緊緊皺起,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楚喬,然後伸出手來,挑起她的下巴,眼神好似犀利的鷹一樣,緊緊的盯著她。
「小王爺?」詹子瑜微微一愣,輕聲叫道。
楚喬認命般的抬起頭來,避開男人的手,然後恭敬的拜了下去:「奴才給主子請安。」
「奴才?」男人上上下下的將楚喬打量了一番,然後突然笑道:「好個標緻的奴才啊!」
詹子瑜說道:「小王爺見笑了,舍妹回來之後我一定原話轉告他,累得小王爺白走一趟,真是對不住。」
「詹少爺客氣了,說起來,您這次回唐我還沒來得及送你呢,這次在江上遇見,也是緣分。」
「在下一介草民,哪能勞煩小王爺大駕相送,折殺我了。」
「哈哈,」男人哈哈笑道:「詹少爺向來是個雅緻的人物。」
小王爺眼梢微挑,看了眼垂首站在一旁的楚喬,說道:「小奴才,你叫什麼?」
楚喬低著頭,聲音平靜的說道:「奴才名叫小喬。」
「小喬,小喬,」小王爺笑道:「是個好名字。」
說罷,大步轉身離去。
眾人頓時圍在兩側,恭恭敬敬的送他出門。等到四周完全安靜下來,楚喬才緩緩的抬起頭來,額頭冷汗直冒,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她知道,她所有的計畫必須馬上停止,她必須馬上離開,不論有什麼原因,不論有什麼人需要她的幫助,她都必須馬上走。
因為之前出去的人,正是她的老相識,景小王爺——景邯。
眾人回來的時候,人人一臉奇怪,剛剛在場的,不光是詹子瑜,還有大姑爺顧公恩,大小姐詹子芳,還有六小姐詹子筠,而此時跟回來的,竟然還多了二小姐詹子葵。
詹子芳當先問道:「你和景小王爺相識?」
楚喬皺著眉,只能硬著頭皮說道:「不認識。」
「那他為什麼對你另眼相看?」
「這個,奴才不知道。」
「該不會?」詹子葵皺著眉頭望向楚喬,想了半晌沉聲說道:「該不會外面的傳聞是真的吧?」
詹子芳一愣:「什麼傳聞?」
「景小王爺好男風啊!」
楚喬聞言,頓時喉嚨一咽,只聽顧公恩在一旁接口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就要改變策略了,五妹物應酬他,也許還不夠。」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登時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楚喬只感覺身上涼颼颼的,一片冰冷。
「嗯,我是來,來跟少主人辭行的,少主人答應過我,船靠岸後,就會放我離開。」
「不行!」詹子葵當先說道:「憑什麼讓你走?」
詹子瑜皺眉道:「二姐,這事是我決定的。」
「此一時彼一時,」詹子葵說道:「景小王爺竟然趕了上來,我們離開的時候沒跟他打招呼本就不妥,這次回京我們也急需要一個靠山來仰仗,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我們怎能不抓住?」
「不過是幾句戲言,你們何必當真?」
「就算是戲言,我們把事情做足,也顯示出我們對他的重視。」詹子芳說道,隨即轉過頭來看著楚喬,說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準備一下,上岸之後,隨我去拜訪景王爺。」
楚喬緩緩皺起眉來,眼梢微挑,斜斜的打量著面前的幾人,忍了一早上的怒火在心底一拱一拱。她們這是要做什麼,將自己送給景邯嗎?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前的那名丫鬟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一把推開門,氣喘吁吁的說道:「少主人,大小姐,二小姐,大姑爺,六小姐,那個……那個小王爺,他又回來了!」
「什麼?」眾人齊齊一愣,顧公恩沉聲問道:「他又來幹什麼?」
「他帶著大包小包還有很多僕人,說是,說是要住在我們船上,和我們一同上京!」
哐啷!詹子芳手裡的茶杯頓時摔在地上,眾人面面相覷,驚喜異常,互相看了半晌,終於齊齊將目光轉向楚喬的臉上!
楚喬霎時間只感覺頭暈目眩,她知道,逃跑計畫,徹底告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