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三,燕北高原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大雪持續了三天三夜,足足有一尺多深,北風呼嘯,寒流迅速橫掃整個西北大地,天地奇寒,滴水成冰,狂風捲著雪粒像冰雹一樣,明明是正午,抬起頭卻看不見上空的太陽,只有昏黃的一條線,冷風刺面,舉步維艱。
這場罕見的大風雪凍死了燕北高原上數不清的牛羊壯馬,吹倒了無數的帳篷屋舍,讓無數的燕北百姓失去了家園,同時,也讓氣勢洶洶向北殺將而來的大夏軍團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在西北內陸的百林省安營紮寨,靜候風雪過去。鉚足了勁準備大幹一場的兩路大軍也因此陷入了對持的冷戰。
茫茫大雪中,一路二十多人組成的馬隊在北朔城外的驛道上正在踏雪狂奔著,他們的戰馬膘肥體健,頭上蒙著皮鎧,絲毫不懼風雪,馬踏雪舞,跑的飛快。很快,馬隊接近城池,一隊斥候迎上前來,大聲喝道:「什麼人?」
隊伍沒人出聲,為首的掌旗官舉起了一面紅色的小旗,那隊斥候頓時一驚,隨後齊齊退後,讓出路來。
馬隊繼續奔馳,轉瞬之間,就消失在皚皚雪原之上。
「迅哥,那是誰的隊伍啊,這麼牛?」
一名年輕的斥候問道,帶著熊皮帽子,臉被凍得通紅。
「別瞎說,」斥候長頓時呵斥,小心的左右看了一眼,那樣子好像生怕前面的人會回轉聽到他們的對話一樣:「那是第二軍的血屠旗。」
斥候長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隊伍裡的人卻聽得清楚,一時間眾人只感覺脊背頓時一陣寒冷,眾人齊齊轉過頭去,看著第二軍消失的方向,那裡,北朔城燈火處處,透過莽莽大雪,幽幽的射了出來。
鑑於大夏兵鋒太盛,七日前,燕北的新一任燕王於北朔城發佈了集結令,如今,就連遠在美林關的最後一隻隊伍都抵達了。
儘管大戰在即,北朔城門前還是聚集了大量的難民,一場大風雪吹垮了百姓們的房子和牛羊,短短的三日之間,已經有幾百人被凍死餓死了,此刻,他們都守在城門前,希望能進城去,躲過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然而眼看就要同大夏開戰,北朔城早就進入了一級備戰狀態,儘管城門前的難民越聚越多,但是燕洵還是下令嚴守城門,以防奸細入城,上千名官兵輪番防守,巍峨的北朔門前一片平民的慘叫和婦孺的哭聲。
「讓開!」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響起,間中還有人甩著鞭子不斷的抽打兩旁的百姓,第二軍的先遣馬隊飛快的奔到北朔城門下,一身暗紅色大裘的將軍揮舞著血紅色的軍旗,大聲叫道:「我們是第二軍的先遣隊,我是薛致遠,開門!」
不一會,一排長龍一樣的火把迅速走上城樓,一人高聲喊道:「薛將軍可有曹將軍的書信?」
薛致遠道:「書信在此!」
一隻竹筐從城樓上緩緩放了下來,薛致遠手下一名騎兵策馬上前,將書信放在竹筐裡,不一會,城樓火把通明亮起,咯吱一聲,大門竟然就這樣不設防的緩緩敞開。
「啊!門開啦!」
一聲歡呼驟然響起,上千名難民們頓時大喜,齊聲鼓噪,挪動著早已凍僵了的手腳,亂哄哄的就向城門衝去,好像一汪沸騰的洪水一般,頓時就將第二軍的先遣隊沖散。
「蠢貨!」人群中,暗紅色大裘的將軍怒罵一聲,頓時跳下馬來。
「快!攔住他們!」守城的崔將領這才意識到出了大事,急忙大喊一聲,手下的士兵們頓時衝出城門,大聲喝道:「敢搗亂的!一率射死!退後!通通退後!」
北風呼嘯,戰士們的聲音在人群中細弱蚊蠅,留在城外就是死路一條,難民們早就紅了眼睛,此刻見求生有望,誰還願意在外面等死?他們頓時不怕死的往前衝去,一邊沖一邊喊道:「讓我們進去!我們是燕北的百姓!讓我們進去!」
「薛將軍!薛將軍!」崔將領生怕友軍在亂局中出事,驚慌失措的大聲喊叫。
這時,一道血線頓時衝天而起,只見一名年輕軍官身形利落的拔出戰刀,一刀劈在一名難民的後肩胛處,刀勢凌厲,力道狠辣,一下就將那人劈翻,鮮血大片灑出,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形成一個個細小的紅色漩渦。這些都是一些窮苦的百姓,何嘗見過這樣的場面,面對著軍人血淋淋的屠刀,所有人頓時驚恐的大叫一聲,紛紛退開,離他遠遠的。
崔將領一愣,沒想到竟然有人敢真的動武,他正要說話,就見那名年輕軍官面色冷冽的從人群中淡漠的走過來,語調平靜的說道:「我就是薛致遠。」
崔將領大驚,正想說話,忽聽百姓之中響起一聲悲呼,婦人哭天搶地的哭道:「當家的!當家的你醒醒!」
「殺人啦!殺人啦!軍隊殺人啦!」
一石激起千層浪,百姓們頓時暴動,被逼到絕境的人們齊齊怒吼,一名七旬老漢衝在前面大喊道:「你們憑什麼殺人?憑什麼?我三個兒子都在軍中當兵,都跟著你們去打夏狗,如今你們不讓我進城?我要進城?我們要活著!」
「讓我們進城!我們要活著!」
儘管天氣這麼冷,崔將領的額頭卻冷汗津津,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薛致遠年輕的眉頭輕輕皺起,沉聲說道:「時間不多了,請貴軍早做決斷。」
「啊?」崔將領傻楞楞的問,他以前就是一個打鐵的鐵匠,因為作戰比較英勇,殺了十多個人,成了小伍長,今晚正好輪到他的隊伍來執勤,根本就沒有什麼韜略,只見他傻傻的看著眼前年輕挺拔的男子,問道:「你說什麼?」
眼看難民已經沖上前來,北朔的城守兵簡直呆笨到一定程度,十多名守城卒竟然被難民製住,被佔據了門口。薛致遠目光一寒,沉聲說道:「弓箭手,準備!」
一聲令下,二十多名第二軍隊員頓時跳下戰馬,利落的拿起弓箭,還沒待崔將領圓瞪的眼睛的眨巴一下,那些利箭頓時激射而去,取腳不取頭,霎時間,只聽一片哀嚎聲頓時響起,難民們大驚失色,慘叫震天。
「給我上!」
年輕男子的聲音像是低沉的豹子,戰士們射倒一片,威懾住了遠方的百姓,反手將弓箭丟棄,拿著戰刀就沖上前去,出手狠辣,雖然以刀鞘作戰,但是卻招招見血,沉重的寒鐵刀鞘狠狠的往頭上招呼,不一會,就有十多名百姓倒在地上。
「全都閃開!」
戰士們和難民混戰在一處,城牆裡的燕北軍見了,急忙吹響號角,大批軍隊從城裡趕了過來,可是卻被門口混亂的人群擠住,根本走不出來。
就在這時,只聽極遠處的茫茫雪原裡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彷彿有大批人馬在接近,那戰馬來勢極快,就見為首的一名小個子黑衣戰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聲音微微有些女氣,但卻氣勢驚人的大聲喊道:「誰在搗亂?」
一百多名士兵隨後跳了下來,為首的小個子將領頓時沖上前來,眼神銳利的瞄了幾眼,一把抽出腰間的跨刀,寒聲說道:「上!揍那些當兵的!」
這一群生力軍手段極其高明,動作利落,出手迅捷,無一不是強悍的高手。他們如虎狼般衝進人群,團團包圍住那些揮刀砍百姓的第二軍將士,三五個圍攻一個,幾下就將他們制服。百姓們見有人為自己出頭,齊聲高呼,場面頓時就控制下來。
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三四十名受傷的百姓,有幾人已經不動了,也不知道生死。小個子將領眉頭緊鎖,一身鐵灰色的大裘包裹著全身,他轉過頭來,聲音低沉的說道:「馬上叫軍醫出來,為受傷的人醫治。」
「你是什麼人?竟敢……」
薛致遠大怒,大步就走上前來,小個子將領卻沒等他說完,「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耳光就打在男人的臉上,薛致遠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反手又是一個!
「你是燕北的戰士!你的刀應該對著大夏,而不是對著燕北的子民!」
清脆的聲音如斷金石,小個子將領厲喝一聲,薛致遠勃然大怒,雙眼頓時好似要噴出火來,怒吼一聲,揮拳就沖上前來,誰知那小個子將領身形頓時好似一隻迅猛的豹子,猛然一躍而起,只見刀鞘利落的一閃,轟的一聲就砸在他的肩膀上,橫腿側踢,一下就將年輕將軍狠狠的踹倒在地。
「把他綁起來!交給殿下發落!」
難民中頓時響起一陣歡呼,小個子將領轉過身來,對著百姓喊道:「百姓們,北朔就要開戰了,你們在這裡太危險。我們殿下在西邊的落日山下為大家建了暫時躲避風雪的民居,裡面有糧食,有棉衣,請你們馬上跟隨我的屬下前去。」
人群一陣波動,幾名和小個子將領一起前來的士兵走進人群之中,整頓秩序,不一會,幾名軍醫急匆匆的從城裡跑了出來,小個子將領走上前去,仔細一看,竟然有十三名百姓死於剛才的動亂中,他微微皺起眉來,面色很難看。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百姓們終於在士兵的帶領下向西而去,小個子將領走進城去,大門緩緩關上,外面的一切喧囂都被阻隔,似乎連風雪也不再那麼猛烈。和膽顫心驚的崔將領說了兩句話,就向關押薛致遠幾人的馬車走來。
「薛將軍,不好意思,剛剛多有得罪了。」
小個子將領摘下風帽,露出一張尖瘦的臉孔,眉清目秀,眼神明亮,竟然是一個十分漂亮年輕的女孩。
「你是誰?」薛致遠兩頰還有些腫,被她踹了一腳的地方現在還在疼,原本不想跟她說話,乍一見她的長相竟然登時一驚。
「這是參謀處的楚大人。」崔將領連忙介紹道:「大人,這是第二軍前來支援北朔的友軍先鋒隊隊長,薛致遠薛將軍。」
楚喬臉頰被凍的通紅,嘴唇也有些乾裂,她點了點頭,很和善的說道:「薛將軍千里迢迢,在這麼惡劣的天氣趕路,辛苦了。」
薛致遠眉頭緊鎖,根本不知道哪裡蹦出來這麼一個楚大人,他惡狠狠的盯著楚喬,突然冷哼一聲,沉聲說道:「今日的事,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那是當然,十幾個人死於城門之前,四十多人受傷,這樣的事,自然不會這樣輕易地一了百了。」
楚喬微微一笑,可是眼睛裡卻沒有半點笑意,淡淡說道:「不過薛將軍剛剛護城心切,大戰在即,我暫時就不向軍政院舉報,追究你的責任了。」
「你!」
「薛將軍,這麼急著趕來,應該有要事吧?你若是很閒的話,我卻要先走了。」
薛致遠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狠狠的看了楚喬一眼,冷哼一聲,帶著自己的手下憤然離去。
崔將領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對著楚喬說道:「大人,您沒事吧?」
楚喬眉頭緩緩皺起,無奈的嘆了口氣,淡淡說道:「早知道他是第二軍的人,就不打他那兩個巴掌了,這下麻煩了。」
「啊?」崔將領一愣。
「啊什麼啊!」楚喬轉過頭來,怒聲說道:「剛剛若不是第二軍的人,城門險些失守,你知道這個時候若是讓探子進城會造成什麼後果?全燕北上百萬的軍隊都要死無葬身之地!北朔的燕北的門戶,你卻這麼疏於大意,薛致遠剛剛隨意屠殺平民雖然不對,但是你卻是在拿全燕北的命運在開玩笑!」
崔將領面皮發白,嚇得兩腿發軟,他眼神閃爍的左右看著,像是做賊被抓到的小偷,突然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叫道:「大人,小的該死,小的最大萬死,請大人饒小的一條狗命吧。」
楚喬緩緩皺起眉來,這樣的人竟然被他混成了守城的伍長,她不知道該去追究誰的責任,這個時候,她只覺得深深的無力。
「自己去軍政院報導吧。」
淡淡的拋下一句,楚喬轉身離開,大雪飄飄,仍舊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樣子。
打開房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楚喬脫下大裘,左右看了一眼,卻沒看到燕洵的影子,她轉身去了書房,半路遇見急忙趕回來的阿精,還沒開口,就聽阿精穿著粗氣說道:「姑娘,殿下叫你去呢。」
楚喬眉梢一挑:「他在哪?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軍的代表來了,殿下在等您開會呢。」
還沒進屋,就聽一個公鴨般的嗓子大聲喊道:「我們有上百萬大軍,為什麼要怕大夏,我們大可以在平原上和他們衝擊!」
聞言,楚喬的眉頭頓時緊緊的皺了起來,這段時間她最常做的表情可能就是皺眉了。
「對!我們燕北是正義之師,我們不怕夏狗!」
「報告!」門外的士兵喊道:「參謀處的楚大人到。」
「進來。」
楚喬走進房間,對在座的眾人行禮打招呼,只見今日參會的人數比上次要多很多,除了上次那些人,還有第一軍第二軍的軍方代表,第三軍的軍方副將,大同行會的暗字堂堂主們,大同行會的實權長老們,還有其他邊軍、民團軍、自衛軍軍隊代表,燕北高原上小部落的族長代表,黑壓壓的一屋子人,幾乎將會議廳擠滿了。楚喬知道,幾乎所有燕北的武裝力量今日都已經到齊,她昂頭挺胸的走了進去,徑直走到燕洵身邊坐下,對眾人笑著說道:「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怎麼樣了?」燕洵面色不是很好,顯然被這幫人氣的不輕,他看著楚喬,沉聲問道。
「一切順利,民居已經建好,足以躲過這陣子。」
「我反對!」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北朔的軍需長劉鷗副將站起身來,面色難看的說道:「為什麼要將我們的軍事材料拿出去供應那些難民,這些東西明明可以將城牆加高十尺,對抵禦大夏大有作用。還有,為什麼要將我們的糧草分給難民,楚大人知不知道現在我們處於什麼狀況之下,大夏大軍壓境,戰爭就要開始,軍隊的糧食能否供應還不好說,你卻拿糧草去接濟難民?」
「劉鷗副將,如果我記得沒錯,十天前我開始煉磚的時候您並沒有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支持,整個北朔軍沒派出一個兵丁,反倒是附近的百姓積極幫忙,不然現在,您的城牆也不會加高二十尺。另外,我要提醒你,城牆的高度是有規定的,我們現在的城牆已經足夠高了,若是再高下去,士兵們射箭就沒有準確度可言,那我們防守的優勢就會大幅度銳減,所以,我請不懂軍事的人在軍事問題上最好慎重發言。」
楚喬面色冷然,再不是當日的好脾氣,她冷冷的看著這個軍需長,冷冷的說道:「還有,我還想說一句,我們解放燕北,是為了燕北百姓的自由而戰,若是老百姓都死光了,那戰爭就毫無意義。」
劉鷗面容鐵青,強辯道:「以前都是這麼過來的,每年都是大風雪,大夏從來沒從軍糧中扣除支援百姓,千百年來也沒見百姓餓死。」
「你說的對,所以大夏被趕出燕北了。」少女雙手一攤,聳肩說道:「大夏駐紮燕北的士兵都是內地調撥來的,他們都領著軍隊派發的軍餉。請問劉鷗副將,您什麼時候給您的部下發過軍餉了?您的部下是為了什麼無償的跟隨您?您難道是企圖讓您的部下跟著你捨生忘死,然後讓他們的父母妻兒在家中餓死凍死嗎?」
會議室裡頓時陷入一片尷尬的死寂,沒有人說話,只能聽到外面的風像野獸一樣肆虐的吹過。
燕洵聲音冷淡,緩緩說道:「言歸正傳,剛剛是誰在發言?」
「是我。」第三軍團的軍團長盧傑沉聲說道,他年紀不大,三十多歲左右,鬍子很重,地道的高原長相,臉很紅,甕聲甕氣的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東躲西藏,為什麼要像烏龜一樣縮在北朔城裡,我們有上百萬的軍隊,大夏先頭部隊才有三十萬,四個打一個難道還會輸嗎?」
北朔城第二騎兵團團長陳曦也附和道:「這是誰做的計畫,簡直是對我們光榮的燕北戰士的侮辱,我們需要戰爭,我們需要和敵人堂堂正正的決戰!」
「對!」那些部落族長也一個個激動的叫道:「燕北都是好漢子,沒有東躲西藏的孬種!」
楚喬突然感到一陣厭惡,想起剛剛在城外看到的慘狀,她只覺得這些人像是蒼鷹一樣煩人,她抬起頭來,目光像是鷹一般的尖銳,沉聲說道:「作戰計畫是我做的,誰有意見?」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十天過去了,再也沒有人敢像當初那樣蔑視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女。不過幾天的時間,她不但整頓了軍隊的組成機構,統籌了大本營的管理體系,極大的提高了辦事效率,而且還神奇的練造出一種紅色的石頭,名叫磚,這種東西雖然沒有石頭堅固,但是建造城池的效率卻極快,而且為了增加城牆的堅固度,她還從不遠的赤水河中起出了大量的冰塊,在城牆之外迅速壘起了足足有三十多尺高的二重城牆,這樣,不但城牆更加堅固,還能有效的防止敵人攀爬攻城。
她利用自己超強的軍事手段,在城外設置了大量的陷馬坑和陷阱,如今的北朔,已經成了一座鐵血的堅固城池,再無當初那般好似風一吹就倒了的模樣了。
是以,就算對她不滿,但是一時間卻沒有人敢說出來。尤其在她剛剛又立大功,完成了難民的安置問題,她此時在軍中的聲望,已不比當初了。
「我有意見。」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眾人齊刷刷的轉頭看去,竟然是第二軍的前鋒代表。
薛致遠冷冷的看著楚喬,語調低沉的說道:「為了這場戰爭,我們準備了八年,這八年,我們積極奔走,籠絡人力物力,秘密練兵,整合軍隊實力,我們不會忘記火雷塬的恥辱,先輩們血肉上生長的火雲花還在開著,他們在等待著我們為他們一雪前恥。然而我們默默等待了八年,換來的是什麼,竟是躲藏和畏縮嗎?」
他的眼神陰鬱且冰冷,眼梢竟然淡淡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燕洵,語調冷冷的說道:「燕氏不畏死的精神,究竟到哪裡去了?皇都的繁華已經灼傷了殿下的骨頭嗎?」
話音剛落,會議室頓時淪入一片可怕的死寂之中,燕洵一身黑色衣袍,長眉淡目,他一直靠坐在椅背上,此刻聞言微微挑眉,眼梢輕掃薛致遠,嘴角一牽,竟然淡漠的輕笑一聲,只是那聲音卻好似臘月的冰雪一般涼沁骨髓,令人脊背發寒。
和他同坐一桌的第二軍軍團副將余新頓時起身,連忙說道:「致遠性格魯莽,但請殿下原諒他憂心燕北,一心為公,不要怪罪。」
北朔城城主夏安也起身說道:「薛將軍所言雖有不妥,但是一切都是為了燕北的戰局和勝利,請殿下念在他多年出生入死,戰功赫赫,為燕北獨立立下了汗馬功勞,饒他一次。」
其他將領聞言也紛紛起身,為薛致遠求情,只有第一軍團的軍方代表沒有動,面上的表情有些陰鬱,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薛將軍口直心快,我很喜歡。」燕洵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淡淡說道:「諸位請起,大家都是燕北的功臣,我燕洵能得諸位相輔,是我的福佑,怎會無端怪罪有功之人?況且薛將軍只是闡述自己的想法,並沒有對我的不敬之意,何罪之有呢,薛將軍,你說是不是?」
燕洵的聲音極其淡漠,眼梢冷峭,帶著內斂的鋒芒。薛致遠不得不站起身來,低聲說道:「殿下聖明,末將魯鈍,不會表達,並沒有衝撞殿下的意思,還請殿下見諒。」
眾人聞言連呼殿下聖明,戰戰兢兢的起身,坐回座位裡。
這時,卻見那薛致遠並沒有坐下身子,而是轉過頭面對楚喬,沉聲說道:「在下剛才的疑問,還請楚大人稍作解答。」
此言一出,就連第二軍的余新都皺起眉來,剛剛他出言頂撞燕洵,燕洵已經不計較,他卻不依不饒。燕洵現在畢竟是燕北名義上的領導者,在這樣下去,對第二軍會大大不利。
還沒等他站起來圓場,就見楚喬面色陰冷的緩緩站起身來,冷眼看著薛致遠,淡淡的說道:「薛將軍,沒想到竟然是你提出這個幼稚的問題,我真的很遺憾。」
薛致遠目光一寒,正要說話,只見楚喬面色登時一冷,沉聲說道:「戰爭不是算術題,在正規的作戰過程當中,雙方的力量對比也並不是簡單的人數對比!取決勝利的因素有很多,人數隻是一方面的優勢,雙方的士氣,士兵的戰鬥力,整體的實力水平,武器的對比,情報的準確性,信息傳遞的速度,統帥將領的個人能力,士兵經歷大戰的實戰經驗,戰地的地形,後勤的補給,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對戰略全局形成重要的影響,單純的以人數來論輸贏,口口聲聲執著於幾個打幾個這樣膚淺的問題,完全是對戰爭毫無瞭解的門外漢會犯的低級錯誤!」
少女不屑的呵斥,頓時好似一盆冷水澆在眾人的頭頂,她這一番話幾乎將所有人都囊括其中,陳曦副將冷哼一聲,起身說道:「我們大家都是戰爭的門外漢,就只有楚大人你是戰略高手對嗎?我轉戰燕北十多年,還從未遇見類似你這樣的狂人。」
「歷史早就告訴我們,心心唸唸口口聲聲總是過去那點功勞戰績的人,是絕無未來前程的發展的,更何況,有些人過去的那點東西還未必就那麼值得記著。」
楚喬毫不容情的說道:「我請各位認識到我們面前所面對的局勢,我們不是單單面對一場戰爭,一場戰爭的勝敗對全局無濟於事。對於大夏而言,我們不過是邊境上的一個地方叛亂,他們坐擁紅川,隨時可以派出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大軍來圍剿我們,真煌的徵召令一發,不出兩天就可以召集十萬的軍隊。而我們呢,我們是拿著整個身家性命去和大夏決戰,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什麼路?戰勝,就是繼續生存,失敗,就要全部死去,我們不怕死,但是我們不能死的沒有價值,局部的勝利,對全局毫無影響,北朔城一戰,我們要取得的不是戰術上的勝利,我們要的,是一個能打開戰局的時機!」
楚喬握著拳頭,用力的在身前揮了一下,目光堅韌的說道:「我們要的,不是在一兩場戰爭裡擊潰夏軍,我們要的,是拖死他們,拖垮他們,然後一擊而中,將他們全部消滅。」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低呼,燕洵站起身來,俯視著在座的眾人,他穿了一身黑色長袍,墨髮束帶,雙眼好似高空上的鷹,他的語氣低沉,裡面好像鬱結著什麼壓抑的氣氛,男人一字一頓的緩緩說道:
「諸位,自古以來,燕北就一直經受著煉獄般的苦難,雪災,饑荒,戰亂,瘟疫,北有野蠻的犬戎人叩關擾邊,東有大夏的苛捐雜稅重役壓迫,我們是苦難的血淚之邦,百年來,我們一直在謀求出路,直到我的父親,他引進了大同思想的神聖光輝,在燕北大地上點燃了希望的火種,想要帶領大家走出這個災難困苦的境地,但是他失敗了。燕北蒙受了巨大的損失,我們承受了巨大的代價,我們的戰士英勇奮戰,但最終仍逃不脫戰死的命運。
但是,我們不會妥協,一個民族想要走向自由,就必須得付出相應的代價!我們等待了八年,不在乎這最後的幾天,整個燕北的命運都壓在我們的肩上,整個西蒙大地都在睜大了眼睛翹首以待,燕北的希望,就在我們身上,我們任重道遠。如今,正如燕北子民們期待的那樣,我回來了,我將繼承我父親的遺志,帶領你們繼續戰鬥下去,請你們像當年支持我父親一樣支持我,跟隨我,相信我!戰爭即將開始,大夏已經將屠刀舉在我們的頭上,是內訌爭吵,還是積極備戰,是忙於奪權,還是準備迎敵,相信諸位一定會有一個堅定的信念。」
燕洵面色平靜,他望著在座的諸人,眼神好似深沉的大海,有激烈的浪頭在裡面翻湧,卻看不到明顯的波濤,他聲音平和,可是那平和的聲音裡,卻彷彿蘊藏著巨大的力量:「燕北的生死,就在諸位的掌控之中,我們的身後就是燕北,就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的父母妻兒,我們的父老鄉親,將士們,我們退無可退。」
面對著眾人,燕洵彎下腰,深深的鞠了一個躬,眾人頓時愕然,隨即,只聽鏗鏘聲突然傳來,燕北名將燕紅繯跪在地上,眼裡含著淚水,高聲說道:「燕北萬歲!自由萬歲!」
緊隨其後,第一軍團的代表們齊齊跪在燕洵身前,齊聲高呼道:「誓死追隨殿下!」
好似秋風拂過田野,第三軍團的將領,民兵團,自衛團,部族首領,北朔城軍官們,甚至包括第二軍團的將領們也一一跪在燕洵腳下,他們齊聲高呼:「燕北萬歲,自由萬歲!」
這一刻,再沒有派系的爭鬥,再沒有虛榮的比較,在生死面前,在民族大義面前,整個燕北高原的武裝力量都臣服在了燕洵的腳下,楚喬也跪在地上,聽著耳邊將領們高聲疾呼的自由之聲,她突然感覺熱血在激烈的翻湧。
北風呼嘯,這一天,是十月十六,在燕北高原的北朔城裡,一間不起眼的小會議室中,一群農民、販夫、強盜、商人、反政府教派、還有小部族的頭目,他們聚集在一起,對被大夏通緝的燕北新一代王者,發出了效忠之聲。在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這個聲音會有多大的力量,但是在未來的歲月裡,這股力量震撼了燕北,震撼了大夏,震撼了整個西蒙大地。
歷史,也許就在這一刻發生了改變,而目睹這一切的人,注定要伴隨著那個光閃閃的名字,頑強的挺立而起。
讓歷史記住這一刻,因為從這一刻起,燕北沉睡了八年的血性和力量,終於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