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靜靜的響起,在極遠的宮門處,那裡燈火太盛,晃得人眼睛發暈。可是管姝白卻好像瞬間被人點了穴,死死的看著,隱在寬大袍袖中的手腕劇烈的顫抖著,像是即將死去的病人一般,再沒有了半點氣力。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映在重重燈火之下更顯華貴,數十名宮人侍衛小心的伺候在兩側,眾星拱月般將他圍在當中,俊逸挺拔,卓爾不群。而在他的身側,一抹淺粉色的身影盈盈而立,手指瑩白,嬌怯卻堅定的拽著他一抹袖管。
便像是一個垂死的溺水者去拽一塊浮木,費盡周折,使盡力氣,好不容易握在了手,卻發現那浮木竟是一條劇毒的水蛇。
腥甜從喉嚨湧出,意識卻瞬間分明了。
這女子,她並非不識,似乎打從入宮的那一日起,這人便已在宮內生活著了。名叫孟素心,聽說她只是一名粗使侍女,機緣巧合下呈了寵,也不過是封了一個極低的位份,便再無下文了。這麼多年來,後宮內你爭我奪,生死相搏,卻始終無人注意到這個沒有子嗣、沒有封號、沒有過硬的身家背景、更沒有帝王寵愛的安靜女子。
有大片的黑在眼前縈繞著,管姝白想笑,卻笑不出來。
好啊,好高明的算計啊!
侍衛已撤去,只留她一人站在那,背後是漆黑的宮牆,宛若一堵疊翠的山巒,巍峨的矗立在那,仿若鍘刀一般的切斷了這一生的所有念想。她一身白衣早已被染得血紅,身下血跡蜿蜒成猙獰的一束,紫黑如墨,那是她已足六月的胎兒,終於在這樣一個滑稽可笑的夜晚離她而去了。她臉色蒼白的猶如一張紙,兩頰卻泛著病態的紅暈,琵琶骨處傷口又再崩裂,鮮血潺潺而出。仿若是不忍再看眼前這不堪的一切,她伸出左手擋住眼睛,卻有大滴的眼淚至指縫間滾落。
這些年的恩愛纏綿,終究成了一場笑話。所有的山盟海誓,也不過是精確到了極致的謀算與利用。
管姝白,管姝白,事到如今,還不清醒嗎?
她冷笑,一張臉蒼白若鬼,眼睛卻有著懾人的光,唇角的笑紋漸漸擴大,終究癲狂的大笑出聲,眼淚隨著笑聲而下,笑她的自欺欺人,笑她的痴心妄想,笑她的愚不可及!
「燕凜!我怎麼就信了你?」
她冷了眼,唇角卻仍舊笑著,聲音暗啞淒厲如鬼的一字一頓道:「我怎麼就信了你?」
皇帝站在那,一雙眼如黑曜石般,幽深如水,好似通透,卻將所有的情緒都斂住了,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看不分明。曾經的她是多麼迷戀這雙眼睛啊,可是如今看去,卻只覺得透骨的冷,幾乎要將血脈也一齊凍住了。這個俊秀邪美的男人,這個她愛了這麼多年信了這麼多年的男人!
「人生如棋,從來落子無悔,小白,你輸了。」
清淡溫潤的聲音,好似一湖平靜的秋水,就這樣在這個冷蕭肅殺的夜晚靜靜的響起。燕凜站在那裡,看著渾身浴血的女子,淡淡的說道。
多熟悉的話呀,他素喜對弈,不管是朝堂上的權術,還是閨房裡玩樂。她便苦苦的學來,在他閒暇時對上一局,她總是輸,往往輸了便要耍賴,他也總是這樣溫和的對她說「落子無悔,你輸了」。
本是那樣甜蜜的回憶,可是此刻回想起來,卻有著刀刺般的痛楚。管姝白死死的看著他,眼白血紅一片,咬著牙低聲道:「為什麼?」
燕凜道:「時間合適,地點合適,人也合適。」
好似一把鍘刀猛的鍘斷了所有的生機,這一刻,過往的一切回憶轟然碎裂,化作千千萬萬隻利箭,將最後那抹固執瞬間洞穿。胸口有一口血,悶悶的吐不出,便如大錘一般鑿在五臟六腑上,那麼深那麼深的鈍痛。
原來只是這樣,沒有原因,也沒有陰謀,不過是她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出現在他面前,便湊巧做了這顆合適的棋子。幫助皇帝韜光養晦,平衡後宮,讓外間以為他耽於美色,掉以輕心,並吸引所有敵視的目光,保護他真正心愛之人遠離後宮紛爭,可以安全的等待著他掌控大局。
不過是這樣,不過是這樣。
「為什麼是我呢?」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管旭勢大,足以與顧家制衡。」
是了,在她進宮前,宮裡最受寵的便是顧晉安的姐姐顧蘭錦,顧家乃是異性藩王,早有了不臣之心。她進宮後與顧蘭錦相鬥,終究扳倒了她,她父親也在朝堂上幫著他拔了顧家這個眼中釘。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都快要不記得了。
她捂著胸口,腹痛的已經麻木,那是她的孩子,她心心唸唸盼望了多少個日夜喝了多少的苦藥才等來的孩子。她還記得她第一個孩子也是這樣丟掉的,那是顧家已敗,他卻並沒有殺了顧蘭錦,只是降了她的份位。那女人卻並不甘心,在一次小宴上將她從高高的台階上推下去,她當時慌極了,使勁的抱住肚子,從那麼高的台階一路往下滾,頭磕破了,鮮血長流,她卻全不在乎。那日的陽光曬極了,照在臉上明晃晃的一片,明明那麼暖,她卻覺得冷的發顫,周圍圍了那樣多的人,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救她的孩子。
那個孩子終究還是死了,她於雨夜中醒來,絕望的大哭。當時顧蘭錦也已有孕在身,大腹便便即將臨盆,太后因此沒有處置她而是將她安置在冷宮。她知道後勃然大怒,抽出刀來一路奔至冷宮,一刀結果了她。就此除了逃跑了的顧晉安,顧氏滿門被屠,一個也沒活下來。太后知道後大怒,斥她恃寵而驕謀害皇嗣,將她打入宗人府要依法處置。他接到消息後從朝堂上趕來,將她從宗人府抱了出去,他當時眉頭緊鎖,抿緊了唇角,死死的抱著她,一遍遍的說: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是了,終於還是有了,可是卻被他留作誘餌,親手殺死了!
如今想來,當年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既定的戲碼。顧家已敗,顧蘭錦留不得,她肚子裡的孩子也一樣留不得,哪怕那孩子身上也流著他的血。
她小產之後身子虛弱,一路提刀走進冷宮竟然無一人阻攔,難道不是他借她的手去剷除顧蘭錦和她肚子裡的禍害?
他是如此的狠,哪怕是對著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
是了,畢竟,他有那麼多的妻子,又有那麼多的人巴不得要為他生孩子。
他用了五年的時間設了這個局,先除顧家,再斬管氏,今日的這一場仗中,她是棋子,當年的漏網之魚顧晉安也是棋子,他所圖的卻是西南的三位藩王。經此一役,天下五位藩王已去其三,削藩勢在必行,再也無人能阻擋住他的腳步。
心痛到麻木,是不是就感覺不到痛了?可是為什麼她還是會覺得疼,疼到想要學皇后那樣,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
她仰起頭,只覺得這一生好笑極了,原來所執著的一切,所堅持的一切,竟都是錯了。
她蹲下身子,撿起刀來,那刀太過沉重,她搖搖晃晃幾次都沒成功。侍衛們戒備的看著她,好像是怕這僅有一口氣的女人會突然暴起傷害到他們的君王一樣。
她輕輕一動,便有更多的血自她身上湧出,刀尖劃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尖鳴。侍衛們緊張的圍上前來,將她和皇帝隔開,四周都是紅燦燦的火把,好似要將這天也點燃了,森冷的刀鋒一排排的對準她,只要她稍有異動就能將她刺得稀巴爛。
孟素心有些不安,緊緊蹙著眉,眼底波光盈盈,略帶不忍的看著她,手指纖細瑩白,如上好的美玉,輕輕拽著皇帝的袖子,指尖輕顫,觸碰到了皇帝修長的腕。
皇帝轉過頭去,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後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微微上前一步,將她擋在後面。
僅是一個微小的動作,就幾乎將姝白的堅持一下擊的粉碎,只覺得眼前大片大片的黑影閃過,暈眩的幾乎就要倒下去。她狠狠的咬住舌尖,幾乎要將舌頭咬爛,步步帶血的緩步上前,死死的看著燕凜,啞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這些年的種種,過往的每一個日日夜夜,是不是全都是假的?」
燕凜眉心微蹙,神色卻仍舊是平靜的,他站在那裡,背後是璀璨的燈火,光芒耀眼猶如神邸,高貴凌然的好似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如草芥塵埃般是不值一提的微末。
他沉默良久,終於略略點頭,極清淡的吐出一個字:「是。」
姝白喉頭一甜,一股血便湧上來,她極力壓制,將那口血吞嚥下去。原來都是假的,這五年來的恩愛歲月,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心。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吧,管姝白已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她仰頭望天,只覺得這夜冷極了。
「小白,你若願意,你依舊可以留在朕身邊,朕不會因為你父親的事而薄待你,你依舊是這宮裡的主子,是朕的貴妃,朕還可以進你的位份,只要你願意。」
燕凜看著她,神色稍緩,抬起手腕,微微露出一節清瘦修長的指骨,遙遙的伸向她,依稀帶了一絲期盼,管姝白冷笑,只覺得他這話說的好笑極了,她眉梢輕佻,扯出一抹絕代芳華的笑來:「進位份,皇上想給我什麼位份?皇貴妃?還是皇后?我若為皇后,皇上身邊這位要如何自處?」
「你若不想留在宮裡,便走吧。」燕凜眸色深沉,淡淡說道,一旁的近臣似覺不妥,想要勸諫卻被他阻止了:「你曾經說過你不喜歡皇宮,朕如今放你走。」
燕凜說完便不再看管姝白,轉身便走,說道:「常喜,送她出宮。」
常喜點頭應是,帶著人便走上前來。管姝白目光一冷,揮刀便迎上去,完全是自殺的搏命打法,常喜忙吩咐侍衛不得傷她,可是卻怎麼也近不得她的身去。
人聲鼎沸,兵刃尖鳴,冷月下燈火輝煌處刀劍如林,齊齊對準了那個曾經最高貴的女人。孟素心回頭驚恐的望著,只見管姝白像瘋了一樣,這些年來她雖然深居簡出,卻也聽說過她的傳聞,傳說中管姝白精明幹練,聰明絕頂,沒想到今日竟這樣自尋死路?她轉過頭去看皇帝,只見燕凜冷著一雙眼,筆直的看著前方的路,好像對身後的一切充耳不聞,可是他握著她的手卻是那樣有力,幾乎要將她的指骨捏斷了。這樣的他是她所不熟悉的,讓她覺得心慌害怕,她輕輕的去喚他,他卻好像完全聽不到,只是拉著她一步一步的走遠,一步一步的走上那漢白玉壘成的冰冷玉階。
「娘娘!娘娘!你走吧!別自絕了生路啊!」
常喜大叫,可是她哪裡還聽得到,她抱了死志,招式越發凌厲起來,刀鋒如雪,片刻間便有幾名侍衛傷在她的刀下。眾侍衛急了,拔出刀迎上去,鮮血頓時飛濺而出。
常喜一驚,正要去阻止,忽聽身後一聲尖嘯,有人怒吼道:「燕凜!納命來!」
常喜轉頭,只見一抹藍影從內侍群中一躍而出,劍光吞吐,有如游龍,直奔皇帝面門而去!
「護駕!」
「保護皇上!」
孟統領面如土色,大叫一聲便急衝上去。燕凜眉頭一皺,閃身躲開鋒芒,探手成爪捏住劍鋒,咔嚓一聲,便已將利刃折斷,反手一擲,便將斷劍插入刺客胸口。那刺客倒也強悍,哼也不哼一聲,揮著那半截斷劍俯衝而來,這次卻不取燕凜,而是直奔著孟素心而去!
「啊!」孟素心怕的掩住眼睛跌倒在地,大叫道:「皇上救我!」
「混賬!」
燕凜大怒,閃身便擋在孟素心身上。
就在這時,內侍群中又有幾人躍出,無一不是身手高明之輩,居高臨下的站在玉階上,擋住孟統領等人。管姝白眼睛一亮,趁著混亂幾步沖上玉階,揮刀便向燕凜衝去。
又一名刺客衝出來攻向孟素心,燕凜不能兼顧,臂上已受了刀傷,他卻凌然不懼,依舊冷笑著與為首的那人拆招。那刺客獰笑一聲,合身撲上,一時間竟對燕凜的招式不閃不避,舉著斷劍狠狠刺來,厲聲喝道:「燕凜!去死吧!」
「皇上!」
「陛下!」
「娘娘!」
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好似凝固了,燕凜五指猶如利刃,狠狠的穿進了那刺客的心口,在他的胸前鑿開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那刺客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睜大了眼睛,愣愣的看著擋在皇帝面前的女人,他的斷劍插進了女人的心臟,鮮血湧出,滾燙的滴在了他的手腕上。
燈火照在刺客的臉上,赫然正是逃逸了的顧晉安。此刻他滿臉鮮血,緊擰著眉,胸口血肉狼藉,幾乎能看到跳動的心臟,他驀然退後一步,不無嘲諷的狂笑起來,滿是鮮血的手筆直的指向燕凜,啞聲道:「你如此對你,你還要救他?」
說罷,仰天倒下,氣息全無。
斷劍從管姝白的胸口拔出,噗的一聲噴出一股鮮血,她身軀一軟,便要倒地,燕凜一把接住她,將她抱入懷裡。
「為什麼?」
他的一雙眼睛幾乎黑成了極夜,看不到一絲波光,管姝白也是愣了,她不是懦弱之人,雖是報了死志,卻也恨不得親手殺了他洩憤。衝到他近前的時候,提起刀的那一刻,她甚至依舊報了這樣的想法,可是,可是當看到顧晉安的劍迎向他的時候,身體卻好像先於頭腦做出了反應。她愣在那,手足發抖,臉色蒼白的像鬼一樣,悔恨,羞愧,憤怒,種種情緒仿若厲鬼的手爪緊緊的扼住了她的頸子,她呆愣許久,眼眶發紅,想說什麼,卻猛的咳嗽起來,血沫噴濺,污了一張臉,氣若游絲的說道:「你這般……欺……我騙我,我怎能讓你死在……別人的手上?」
燕凜狹長的眼睛狠狠眯起,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猙獰的跳出來,卻被他死死的壓制著,他呼吸沉重,聲音更加低沉,再不復平日的淡漠,冷到了極致:「你恨我,便來殺我。」
管姝白深吸一口氣,揮拳便打在他的肩膀上,可是她受了那麼重的傷,哪裡還有力氣,拳頭輕的像棉花一樣,自己傷口處的鮮血卻隨著她的用力而湧出,她卻全然不管,仍舊一下一下的捶打著。似乎是終於意識到沒有用,她費盡力氣撐起身子,攀上他的肩,張嘴便死死的咬在他左側的脖頸上。
她咬的那麼狠,那麼用力,一行血珠自他的脖頸劃下,落入她如雲的鬢髮中。
終於,她鬆開了口,似乎是連這點力氣也沒了。
「我要死了……燕凜,我殺不了你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在他耳邊響起,嘴唇蒼白,緩緩蠕動著,就好似這五年來每個日夜裡細碎的親吻一樣,一個極輕的笑容苦澀的留在唇邊,她的手腕無力的垂下,落在冰涼的玉階上。
廣場上死寂無聲,許久無人敢說一句話,孟素心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皇帝身邊,手指顫抖著去碰他的袖管,低低叫道:「皇上?」
「我沒事。」
他低聲說,竟用了「我」來自稱,孟素心低下頭,退後幾步。
天邊陰雲散了,月華潔白,像是一層冷霜,冷冷的罩在這滿是血色的宮門上。終篇:
空蕩蕩的大殿上,窗子大敞著,夜幕如大鵬鳥巨大漆黑的雙翼,緩緩的從西方垂落,殿門前蓄著一汪清池,池水倒映著一盞盞宮燈,迤邐成一條絢麗的虹,越發顯得大殿深處光線暗淡,幾乎連人的面容都瞧不清。皇帝獨自坐在那,正在埋首批摺子,殿內燃了蘇荷香,香氣淡淡的,被風一吹就散了。往常這個時候都是要燃金盞香的,只是皇帝前幾日說金盞難制,耗時又久,便吩咐內務府消了這道香的供奉。大燕這段時間戰事頻繁,懷宋的三位藩王造了反,雖說已經平息了干戈,但到底是傷了元氣,朝廷財政緊張,連皇帝在自己的吃食上也苛刻了許多。
有宮女進來奉茶,見皇帝終於直起腰,揉了揉頸子,常喜忙在一旁低聲道:「夜深了,皇上該歇歇了,皇后娘娘的婢女剛兒來說娘娘昨夜吹了風,早上起來身子就不大爽,一整天也沒吃幾口飯,皇上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皇帝沉默片刻,說道:「朕還有些奏摺要處理,你叫太醫給皇后好好瞧瞧,再跟皇后說,讓她好好休息,朕閒了就去看她。」
「是。」常喜答應一聲,便再沒了聲音。殿上是長久無聲的靜默,好似沒了人,只能聽見殿外冷風吹過火紅的楓葉,發出瑟瑟的聲響。皇帝依舊埋首在案牘前,絲毫沒有想要休息就寢的意思,常喜是伺候過前朝的人,從這個角度看去,只覺得皇帝像足了先皇,掩映在重重燈火之後,連眉目都是模糊的。
殿門微啟,小太監福子貓著腰跑進來,在常喜耳邊耳語兩句。常喜揮手將他遣退,幾步上前,低聲說:「皇上,皇后娘娘打發何太醫來請脈來了。」
皇帝連頭都沒抬,好像完全沒聽到一樣,常喜大著膽子又說了一句:「皇上頸子上的傷該上藥了,再不治,怕是會落下疤痕。」
月光從蒙了素紗的窗格間漏進來,依依帶著寒氣,茶盞漸漸冷了,宮女又上前換了一杯。常喜出了養心殿,何太醫還侯在廊下,這老太醫是伺候過先皇的,很有幾分倔脾氣,便是常喜這個養心殿的首領太監也不敢得罪,將他打發了已是三更了,天黑的像是濃墨一般。皇帝終於起了身,說是要去皇后宮裡,常喜想說天太晚了,皇后怕是已經睡了。卻又想即便是被吵醒,皇后也是願意見皇上的,便收了聲。
轎輦穿過窄巷,宮燈搖曳,照出一片搖晃的光影,兩側的樹影依稀間有些猙獰,夜宿的寒鴉被驚起,撲朔朔的飛的老遠。夜已深,四下里越發安靜,路行一半,皇帝突然叫了停,侍衛太監宮女們齊刷刷站了一地,卻並沒聽到轎輦裡面還有什麼吩咐。常喜抬起頭,只見只隔了一道宮牆的西北方,是一處偌大的宮殿群,樓閣錯落,富麗堂皇,可惜沒有半點燈火,安靜的像是巨大的陵寢,沒有一分人氣。
那是翠馨店,前朝時叫楚嵐殿,是先皇寵妃楚淑妃的寢宮,而在本朝,至今只有榮貴妃住過。楚淑妃和榮貴妃都曾是皇帝的寵妃,只可惜下場都不太好,新晉的妃子們覺得這裡晦氣,沒人願意住,皇帝和皇后也並沒有說要如何處置這裡,宮人們只得將它暫時封起,沒想到才這麼兩個月,就已荒廢成了這樣。
「皇上,還去皇后宮裡嗎?」
常喜問了一句,半晌,皇上低聲道:「不去了,回吧。」
月光自雲層裡鑽出,白暈暈的,極遠處的鶯歌別院裡傳來一陣飄渺的歌聲,像是一裊煙火,柔柔的迴蕩在湖面上。
《楚喬傳/特工皇妃楚喬傳/11處特工皇妃》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