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雪,一片

  星期六帶她去北京……

  坐上地鐵的何書墨思緒紛飛,覺得滿腦子的想法全都具體化了,成了一條條黑線,亂亂地纏在腦子裡,像是無數觸角越纏越緊,怎麼理也理不清楚。

  收到顧凜的短信之後,她回了個「馬上到」,然後洗臉化妝,把自己收拾妥當,從學校出來。

  幾乎是剛走到地鐵站,她就接到了何律新的電話復來歸。

  一反常態的,她哥今天竟然相當話少,而且何書墨隔著電話都能聽出來他情緒低落。

  「我肯定也要去的,咱爸媽也老了,雖然爸的工程項目已經調到聖彼得堡了,但是,能分擔一點是一點……」何律新說著,似乎在想別的事似的,感覺注意力不是很集中:「戀愛什麼的,肯定沒有家裡事兒重要。」

  何書墨當時在等地鐵,聽見自己話癆哥哥這句話,怎麼聽也不像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哥,你怎麼了?你戀愛了?」

  「不是!」何律新有點心虛似的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說的是你,你要是去俄羅斯上學了,顧凜怎麼辦啊?」

  何書墨無語:「我怎麼知道怎麼辦,我還想問你怎麼辦呢……」

  「昨天我跟咱爸試探了一下,他還是對顧凜印象有點差,說有這麼隨隨便便帶你出去過夜的男朋友,他更不敢把你一個人扔在南京了。」

  何書墨聽見何律新這麼說,簡直更氣結,鬱悶得胸口堵得慌。

  「我跟爸說顧凜的好話了,但是他老人家不信啊,你知道,咱爸金牛座,固執得跟塊石頭似的……」何律新聽見何書墨沒話了,繼續說道:「算了算了,這事兒現在不重要,自從聽說咱姑媽的事之後,我老是做夢夢見小時候,不知道哪次她來哈爾濱,帶咱倆去中央大街買馬迭爾冰棍吃,還有帥老頭兒的事,那年咱們出國給他帶了月餅,他咬了口,眼淚嘩嘩的跟咱們唱歌……」

  此時,坐上地鐵的何書墨又想起來何律新剛才電話裡說的那些事,心更亂了。

  那年咬了一口的蛋黃月餅,現在還留在自己手邊上的、那本翻了太多遍有點舊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有絮絮叨叨的不怎麼流暢的中國話,何書墨想起來藍眼睛帥老頭兒的一些細枝末節的往事,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這麼多年沒見過爺爺了。

  奶奶去世之後,他身體越來越差,人也有點糊塗,不方便來回坐飛機奔波了,偶爾去俄羅斯看他,但是上了高三之後就因為學業繁忙就再沒去過……

  所以,現在自己必須得去看看。

  可是,顧凜怎麼辦?

  何書墨坐在座位上,聽著地鐵行駛時的呼嘯聲,又按亮了手機屏幕,看了看那條短信。

  週六他要帶她去北京,是見家長的吧,估計她是沒時間去了……

  問題一想到這裡,心又往肚子裡沉了沉,恨不得暫時停止跳動,擱淺在一片涼涼的血液裡。

  去俄羅斯重新上大學,就算不是老學制的五年或五年半,只有四年吧,四年……她在莫斯科,而顧凜在北京或別的城市,總之在中國,她就是隔三差五地回來見他一次,也很困難。

  而且四年之後,她真的能回來了嗎?

  四年啊,四年之後她22歲,可他到時候都31了……

  好可怕,只要這麼一想,她馬上要離開,再也見不到顧凜,她真的心亂如麻,都快把下唇咬破了。

  不可能的,讓他等自己四年,甚至有可能不是四年,這個要求太無理了。

  他要結婚的,難道跟他結婚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要分手是絕對不可能的,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想跟他分手,那就等自己去了俄羅斯之後,他終於等不及了,感情淡了,哪天忽然給她發個信息說「分開吧」……

  腦洞越來越大,何書墨看著對面車玻璃上映出來的自己臉,才忽然知道自己臉色竟然這麼差網遊之奸商遍地。

  地鐵慢慢減速,停站,車門打開,車廂裡湧進來一批人,又下去一批人。

  何書墨心情差到極點,甚至沒力氣去想等下跟顧凜怎麼說這事……

  她不想說,不想開口,好討厭這種無力感,下陷感,像是週遭變成了棉花,她躺在其中,無法站立,無法坐直,就只能亂晃,力氣都使不出來,揮出的每一拳都是白費。

  深呼一口氣,何書墨不想再坐著,於是站起身,打算朝車門那邊走。

  剛剛站起來的那瞬間,她只覺得光亮如鏡的車窗上映出的人影從視線餘光裡一閃。

  她連呼吸都忘記了。

  開玩笑的吧……

  這是電影或者漫畫吧?

  愛的奇蹟什麼的,男女冥冥中的緣分什麼的,都是鬼扯的吧?

  不然就太假了。

  周圍人不是很多,但是環境依舊很嘈雜,那個反側車門邊倚著門的人……

  何書墨簡直頭重腳輕,覺得剛剛滿腦子的觸角一時間全被斬斷,現在只剩滿腦子空白,和過電般的滋滋啦啦聲。

  慢慢回過頭,完全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浮現在身後一片漆黑裡時,她覺得喉嚨乾渴得像口枯竭的深井,想說話卻只能呆呆張著嘴無法發聲。

  她的眼睛直接望進一雙深邃得彷彿無盡的眼眸裡。

  那雙熟悉的眸子,美到極致,彷彿所有的光都落在他的眼睫。

  世界上奇蹟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此時此刻,砸到她腦袋上。

  顧凜靜靜地站在車門邊,正在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她。

  他新剪了頭髮……

  穿得很隨意,左手拎著超市的袋子,右手斜插在長褲口袋裡,胸前那個單肩斜背的小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背。

  一時間忘了說話,僅僅隔著車廂裡無數乘客對視,為什麼明明只是三四天沒見,每次再見到都會這麼像是漫畫一樣。

  沒錯,這跟自己第一次在地鐵上遇見他的情景有什麼區別?

  就連地鐵都停得恰是好處。

  何書墨呆呆地微張著嘴唇,完全震驚地愣住,覺得身邊的人紛紛形色匆忙地路過自己,上車,下車,腳步堆疊,人影憧憧,滿耳朵都是報站的那個女聲,嗡鳴的感覺停止在他走過來把自己肩膀摟住的一瞬間。

  人流中,何書墨覺得像是大海潮水裡的一座孤嶠,靜靜地立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

  直到她被顧凜攬住肩,轉身,邁著有些虛浮的腳步,跟著人群朝車門外走時,她才從自己的這部愛情電影或是漫畫分鏡裡走出來,走進現實,竟然比電影還浪漫。

  他摟住她的肩,何書墨轉過臉,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顧凜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

  雪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

  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雖說是雪其實更像是夜雨夾著雪粒子,淅淅瀝瀝的,不夠乾燥,所以雪花大部分落下,就化成了水,撲在臉上涼涼的,即刻融化護花死神。

  雪花是在快走到顧凜家的時候落下的,所以身上也沒積出一層淺淺的白,或是發角被淋濕,她就跟著他進屋裡了。

  室外溫度並不怎麼冷,所以空調開了一會兒,何書墨就覺得身體徹底暖過來了,在加上燈光通明的開放式廚房裡傳來暖人的米飯香,簡直讓人每個汗毛都暖烘烘的。

  何書墨用毛巾擦著有點濕涼的頭髮,從衛生間循著走廊地板上一列埋著的暖色調地燈走回客廳時,看見顧凜穿著白襯衫,把袖子半捲到手肘,正在動作有條不紊地做飯……

  米飯已經熟了,正在電飯煲裡保溫呢,她用比狗還靈的鼻子聞出來,然後餓著肚子坐在餐桌邊上。

  傳說中顧凜的廚藝到底好到什麼程度……

  「誒,這是什麼東西……」何書墨正在揣測時,顧凜走過來,遞給她一玻璃杯橙黃色的果汁,隱隱散發著很甜的味道。

  玻璃杯裡橙黃色暖暖的,上面飄浮著一層黑籽,何書墨猜測這杯是橙汁的時候,剛嚥一口就被味道震驚了。

  好好喝,有果肉還有蜂蜜冰糖的味道,而且真的不是橙汁,為什麼光喝個果汁,她就已經要把舌頭吞下去了?

  「燉高湯的時候要放,順便給你榨個果汁。」顧凜說完,就重新走回廚房,然後又捲了捲袖子,微垂下頭,在腰上系圍裙……

  姿勢性感又居家,簡直秒殺少女心好嘛。

  而且,燉高湯還要放百香果,他果然是大廚級別的,不像自己親哥那種糙漢,只知道味道不夠撒醬油。

  嚼了兩口果肉,何書墨才在一陣陣飯香裡開始考慮,等會兒怎麼跟他說去俄羅斯的事……

  今晚肯定要說的,因為星期六他要帶自己去北京這事要推掉。

  心裡又開始亂糟糟的,剛才在地鐵上再次偶遇他的時候,那種感覺,此刻體會起來,竟然,還有點苦澀。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緣分估計是世上最玄妙的東西,握不住的話,跟掬水無痕一樣,眼前的一切就會很輕易地消圜。

  不知道她還剩多久,這樣的時光。

  她轉頭開始端詳顧凜,他做飯的樣子好看到不像話,何書墨一邊喝著果汁,一邊恨不能用手機錄像,看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了。

  因為滿肚子話,憋了一夜,也因為她不想坐著等辦法,必須要把一切都緊緊抓牢,她才放心。

  鍋裡咕嘟咕嘟地似乎在燉湯,顧凜彎下腰從櫃子裡拿盤子,剛站起身,就覺得腰被她從身後抱住了。

  她的胳膊很細,此時卻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臉深深地埋在他白襯衫的背上。

  顧凜一時間不知道她的用意,微微轉過頭卻看不到她的表情。

  廚房裡安靜了好一會兒,開放式廚房可以看見對面客廳的落地窗,夜色籠罩,一片漆黑,萬家燈火和紛紛揚揚的初雪,似乎都忽然無聲靜止了。

  「那個,咳……」何書墨第一次沒有詞窮,反而滿肚子的話,知道先後順序,只想全部吐出來:「我自己認為我已經不小了,但我明白,估計很多人都覺得我還太幼稚……但其實我想說,這輩子我只談一次這樣的戀愛,就是跟你在一起,我會拚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