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霜呆了呆,忽然喜笑顏開:「我就知道姑姑回皇上身邊定有原因!」
蘇瑾又咳嗽了一下,正色:「我不是奉聖郡主。」
嚴霜笑吟吟:「是,既是姑姑的妹妹,自然也是小姑姑。」
蘇瑾不想再和他掰扯,問道:「你有辦法不?」不知為何,劉尋再也沒有戴過那個扳指,也不知收在哪裡。
嚴霜眨了眨眼沉思道:「我已離宮多年,從前的關系不知還在不在,要回宮看了才知道,但是,姑姑你現在是三品御前侍詔,已是目前內廷最高品級的女官了,又在御前聽用,其余尚宮尚寢尚珍等尚侍,都要恭恭敬敬的待您,你回宮裡後慢慢結交她們,尤其是管理皇上衣物飾品的尚珍等女官,總會有機會的。」
蘇瑾歎了口氣,感覺到自己的任務似乎開始陷入迷局,本以為直接和劉尋說明利害,劉尋看在奉聖郡主面上,應該就會將那戒指交還,沒想到劉尋卻拒絕歸還,她是不信作為一個帝王,封建社會的男子,真的會讓自己絕了後嗣,如今再聽嚴霜說起從前的故事,難道自己當年真的和皇帝有了嫌隙,甚至於要出動緹騎捉拿?偏偏這些自己在任務報告裡頭一句都沒有提到。但這樣,他為何對自己分外優容,這些天相處下來,她自然能感覺到劉尋對自己是分外不同的。
如今他將嚴霜放回自己身邊,又是什麼意思?
蘇瑾對這個據說是自己撫養長大的皇帝,感覺到了君心莫測。
一路聖駕迤邐,終於這日還是抵達了京城。留守京城的丞相李凱洲帶著文武百官出了城門外迎接聖駕,旌旗飄蕩,文武百官一色的皂底靴烏紗帽,官服煥然,緋羅長袍、紫羅衫上都配了黼黻紋及魚符,遠遠看到御車來,便都拜服在地,叩首如儀,劉尋下了御車,扶起為首的李凱洲,叫文武百官起來,李凱洲滿面春風:「陛下威加海內,蠻夷望風披靡,日月所照莫不臣服,從此必然天下太平,古之帝王不及陛下之威德!臣等不勝欣喜,恭迎陛下凱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尋頷首道:「朕出征在外,丞相監守京城,免朕後顧之憂,勞苦功高,眾位愛卿也是,多有辛勞,都請起來吧。」君臣又說了幾句場面話,百官跪請劉尋棄了馬車,上了御輦直進城門。
蘇瑾換了女官服站在內官儀仗人群步行入城,看到御道旁禁軍林立,披盔持槍,紫幡朱旌,獵獵飛揚,周圍無論是高貴貧賤,老壯男女,都已盡皆跪伏於道路兩旁,御駕才進了城門,便聽到了山呼萬歲之聲撲面而來,一波接著一波,如滔如浪,扶搖直上九天。蘇瑾仰視御輦上端坐著的劉尋,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帝袞,龍黻、博帶、蔽膝、佩綬等一絲不苟,玄色的正服間繪有四爪祥龍章紋,袍襟下端繡著江牙海水紋,冕冠前垂下的十二玉旒隨御輦行走微微擺動,玉旒下的面容無波無動,雙目深沉,神態端正肅穆。蘇瑾心中湧現難以言喻之感,劉尋這些天在她面前沉默寡言,舉動卻都透著親近平和,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擺過帝王架子,如今看到他高坐輿上,她才恍然感覺到,在那裡坐著的,正是史書上描繪的百姓擁戴、四夷膺服的君主,他是天下之主,四海之君,手握乾坤,千萬民眾的主宰。
御輦一直穿過京城,往皇城內行去,遠遠可見重重的殿宇樓閣,層層宮門次第打開,御輦停下,足足有百余丈長的紅氈毯鋪在道上,數千人斂聲靜氣,不發一聲,劉尋站起來要下輦車,旁邊的人早已齊刷刷跪了下去,山呼萬歲,高永福連忙趨身上前,欲扶劉尋的手肘,劉尋卻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然後微微側過臉,向後掃視,迅速鎖定了蘇瑾,蘇瑾抬眼看到他注視過來的目光,不由一愣,劉尋唇角微綻,向她伸出了右手,蘇瑾怔了怔,劉尋目光肯定地看著她,她試探的伸了手過去,劉尋扶住了她的手,緩緩向前走去,中正平和的鼓樂聲奏起,劉尋溫熱的手握著蘇瑾的手,唇間帶著淡淡的喜色,緩緩走過,長裾曳過真紅絲氈,窸窣微響。
百官恭送劉尋先入禁宮稍事休息後便召見內閣重臣商討近期國事,蘇瑾陪著劉尋到了帝王起居的承明宮,看高永福一路忙得飛跑,指揮各宮女、內侍們捧水端茶,服侍劉尋除了那沉重的冠冕、大禮服,洗了頭臉手,換上常服,蘇瑾站在一旁看著宮女們各司其職,幾乎插不上手,卻有小內侍過來恭敬地請她到了後殿,捧了熱茶來與她喝,又奉了熱手巾給她擦臉,一邊道:「高公公說了,皇上還要到前朝垂拱殿那兒見見內閣諸相,沒有一個時辰完不了事兒,請小的帶姑姑先去住處歇息,嚴公公已先去了您的住處收拾了。」
蘇瑾依言向後走,一邊好奇的看著四處的建築,那小內侍一路介紹道:「承明宮前邊有三處大殿,大朝是大慶殿,大慶殿西邊兒是日朝的文德殿,北邊是常朝的垂拱殿,垂拱殿後頭設著御書房,皇上寢處的是紫宸殿,姑姑您的住處便是紫宸殿裡的隱鳳院,您還沒到,高公公就已先遣了人回京安排了。」
蘇瑾愣了楞:「其他女官的住處在哪裡呢?」
內侍笑道:「蘇姑姑有所不知,各位女官按職司的不同分居在不同宮室,您是紫宸殿唯一一個有職司的女官,又是宮裡最高品級的女官,自然和別的女官住處不一樣,是有單獨院子,有內侍宮女伺候的。」
蘇瑾愣了,問道:「皇上身邊沒有其他女官伺候?」
內侍笑道:「紫宸殿平常不用女官,宮女都用得極少,大多用內侍,宮裡的女官大多在文華殿御書房、內書房、御庫以及六局那邊有職司,六部那兒也有一些女官任職不過極少,但在國子監那兒設了個徽柔書院,是陛下欽命開辦的女子書院,那兒有許多女官任職,也是女官姐姐們趨之若鶩的好差使,就是需得學問很高才行。」
蘇瑾好奇道:「難道後宮其他妃嬪身邊不用女官?」
小內侍笑了笑,輕聲道:「如今椒房無主,中宮曠位,後宮除了幾位老太妃,就是品級很低的選侍、采女,比女官品級還低,正兒八經妃位的一個都沒有,哪裡有後妃配使女官呢。」
蘇瑾吃了一驚,她明明記得之前看的報告,劉尋是後妃俱全的,如何會這樣?
她不由開口問:「不是封了皇後的麼?」
小內侍緘口不語,領著蘇瑾到了個院子內,中間一座長廈,通著前後兩座廳房,雖則是冬天,仍能看到庭院裡紅梅映著白雪盛放,順著抄手游廊往前走,便看到前後鉤連的一排精室,紋窗雕檻,十分精致,早有宮女打起海紅軟簾笑著通報:「侍詔大人來了。」
進了屋裡,只見屋內結構精巧,陳設幽雅,金石書畫,帷帳鼎彝,無不畢備,一股臘梅幽香彌漫,屋裡暖洋洋的,卻不見炭盆,鞋底地板上能感覺到從地面下透出暖氣,桌椅收拾得潔無纖塵,嚴霜已是迎了出來,笑道:「姑姑來了,這兒我收拾了一下,將就住著吧。」一邊帶著她走進裡間,轉過一架鏡屏,方是臥室。嚴霜拍了拍手,幾個宮女捧著銅盆毛巾以及衣服上來,嚴霜親手替她擰了毛巾道:「您先換了大衣服,松快松快,一時半會前殿還散不了,我讓御膳房那兒准備了些飯食,您先吃一些墊墊肚子。」
蘇瑾依言轉入屏風後換了身深蓮青色絲綿素袍來,整套袍服式樣簡單,然而料子卻十分舒適,貼膚軟滑,又輕又軟,快手宮女們甚至替她解了發髻,拆了釵環,只松松替她挽了個髻,蘇瑾一下子覺得全身都放松下來,舒服的坐了下來。
桌子上已擺了幾樣羹點,嚴霜侍立一旁,看到她笑道:「姑姑來吃些東西。」
蘇瑾卻不覺得餓,只端了那熱的杏仁茶,喝了幾口,問嚴霜:「適才我聽帶路的小內侍說,宮裡沒有皇後和後妃?」
嚴霜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有一絲探究,然後笑道:「姑姑有所不知,皇上登基的時候,是封了梁家嫡次女為皇後的,然而……封後的旨意供奉在太廟的時候,卻被火燭燒毀,因此皇上認為是先祖不悅,取消了納後旨意,因梁家女無過,厚賞梁家,恩准其別嫁。」
蘇瑾大吃一驚,如果是這樣,為何時空觀察者十年都沒有知道此事?楚武帝歷史上的確先後納了兩位梁後,第一位病逝後,又納了其妹,史上稱為大小梁後,都是賢後,頗有美名。
嚴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說道:「因為封後旨意已詔告天下,陛下仁厚,不忍見梁氏女蒙羞,此事只有京中重臣勳貴知曉,並未宣諸於民。」
蘇瑾默然,她雖然不是古代人,卻也知道古代女子,被皇家退婚,只怕不尋死也要出家了,她輕聲問:「那現在這梁氏在哪裡呢?」
嚴霜笑道:「姑姑又犯了心軟的毛病了,當年那梁氏的姐姐雍王妃如何待你的你忘了?」
蘇瑾看了他一眼,冷靜地糾正:「你是說姐姐嗎?」
嚴霜從善如流地改口:「是,那雍王妃當年與劉……皇上有婚約,結果又嫁了雍王,雖然當初是先帝和丁皇後的意思,但梁家畢竟是根底深厚的世家,若是堅持推辭,先帝未必會勉強,說到底還是貪慕虛榮落了下乘,皇上上位後,梁家知道得罪皇上得狠了,所以皇上得勢後,忙忙地又將嫡次女送來,當時皇上為了顯示心胸寬大,不計前嫌,又正要籠絡世家之際,便欣然答應……」
蘇瑾扶額:「等等,雍王妃,是梁家的嫡長女?」
嚴霜道:「不錯。」
「曾與皇上有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