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疑雲

刺客被押入囚車押解上京,嚴霜被鎖在囚車內,仍一直看往蘇瑾,雖然嘴裡已被堵上,雙眸裡卻全是不甘和憤怒、哀傷。

蘇瑾被他的目光瞪得心下不安,悄悄去問高永福:「此人是誰?」

高永福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蘇瑾,低聲道:「從前是宮裡的總管,一直伺候奉聖郡主的……奉聖郡主過世後,他非要說是陛下害死的……一直和陛下過不去,陛下還是看在郡主面上,一直沒下狠手處置他。」

蘇瑾頭皮一緊,反復思量,再和劉尋同行時,就小心翼翼許多,問劉尋:「那刺客陛下要怎麼處置?」

劉尋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珠子喜怒難辨:「自然是按國法處置了,刺殺君王是謀反大罪。」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那刺客看起來好像認識姐姐?」

劉尋抿了抿唇:「不過是你姐姐閒暇時打發時間教了他些東西罷了。」

蘇瑾順嘴說:「哦……是徒弟?」然後立刻感覺到了劉尋猛然回頭冷厲的目光:「他也配!」

蘇瑾閉了嘴,想起劉尋……也算得上是受過她指點的……自己忘了古代階層分明的觀念了……看得出劉尋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想了想仍是追問:「那天他說,是陛下害了奉聖郡主?」

劉尋轉過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冷又刺:「刺客妄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蘇瑾被他目光所懾,不敢再追問下去,心裡卻琢磨不出個頭緒,不由地又去看囚車裡頭一直盯著她的嚴霜,打算著要不要等人不注意的時候,找個機會去探問一下。

劉尋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哼了一聲:「明天就到京城了,刺客會被壓入天牢待審,所有人沒有朕的手諭不能探望。」

蘇瑾呆了呆,看向劉尋,劉尋又看了她一眼,強調:「今晚宿在豐縣,明天就能入京了。」

蘇瑾哦了一聲,看著劉尋瞬間陰沉下來的臉,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前天不是聽戴百川說,進京還要四五天的路程麼?難道現在加快路程了?

劉尋接下來卻不再說話。

晚上高永福替劉尋傷口換藥,那日刺客襲擊,劉尋搏斗,肩膀上原來基本愈合的傷口裂開了,劉尋卻不讓人說出去,只叫了御醫來包扎。

這一日劉尋一直沉著臉,高永福也是戰戰兢兢的伺候,結果劉尋忽然問他:「昨天你看到沒?若不是朕攔了一腳,她一刀就能將嚴霜劈成兩半,當年她護著嚴霜,不知和我鬧過多少別扭,這些年嚴霜給我不知添了多少惡心,我顧念著她,都沒有為難他。」

高永福擦著汗斟酌著回話:「郡主心系陛下安危,大概沒想太多,興許沒認出來?」

劉尋冷哼了聲:「嚴霜那時候蒙面巾都除了,話也說了,她怎麼會認不出?我看嚴霜那小崽子都驚呆了,從前多麼照顧他的姑姑現在要殺他,估計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高永福只好裝作冥思苦想,劉尋又繼續道:「還有今天,朕說今晚住在豐縣,明天就入京了,她也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條道她從前替我送信走過幾次,豐縣距離京城還有好幾百裡,明兒怎麼都不可能入京,她怎麼會毫無反應仿佛第一次走?」

高永福皺著眉頭:「興許郡主沒仔細聽您的話,想別的事情去了?」

劉尋卻望著外頭的月影沉思了許久:「你說……她會不會,真的不記得人了?」

高永福嚇了一跳:「陛下不是確信她就是郡主麼?難道真的是胞妹?」

劉尋皺了眉頭緩緩搖頭:「我確信她是本人,但是,這些天和她相處,感覺,過去的事情似乎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影響,她對我的態度,對嚴霜的態度,都很奇怪……仿佛真的是初次見面,對過去一無所知一樣。」

高永福遲疑了一會兒:「會不會是,郡主一心想讓陛下認為她真的是妹妹蘇瑜,所以……」

劉尋眉頭緊鎖,卻是想起了那語焉不詳的「任務」,半日不語。

第二日並沒有到京城讓蘇瑾有些意外,甚至去問了戴百川,而戴百川在知道是皇上說的以後,更不敢說是皇上記錯了,當然遮掩道:「啊,那是因為要帶著刺客,所以路途慢了些,很快就能到了。」

蘇瑾微微詫異了一下,沒有追根究底。

然而當晚在驛站歇息的時候,嚴霜卻被放出來了,臉洗乾淨了露出來,微微吊著的眼角,薄唇如削,尖細下頷,儼然一張狐狸精的臉,換了一身青綠色最低等的宦官服,畢恭畢敬的跟著高永福過來,高永福笑吟吟:「皇上有口諭,嚴霜被奸人蒙蔽,准其戴罪立功,從前他是服侍郡主的,如今且讓他跟著蘇侍詔,隨時聽用。」

蘇瑾皺起了長眉,嚴霜卻已利落下跪磕頭,動作行雲流水,全無卑微之意,只有恭敬之態:「小的見過蘇姑姑。」

蘇瑾看了眼高永福,高永福卻只是團團臉笑著頷首:「人已帶到,皇上那邊還有差使,雜家先過去了?」

蘇瑾點頭看著高永福走後,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看往嚴霜,嚴霜卻已起了身,利落的打掃蘇瑾的房間,端水打熱手巾,倒茶,乾脆利落,那日那個陰毒瘋狂戾氣逼人的刺客,仿佛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低眉順眼,利落勤快的青年宦官。

蘇瑾坐下來想了一會兒,招手對嚴霜道:「你先停手,過來我問你幾句話。」

嚴霜過來垂手侍立道:「姑姑請講。」

蘇瑾實在有些不適應那天看到的瘋狗一樣的刺客變成這樣一副乖巧樣子,咳嗽了兩聲問:「你為什麼要刺殺皇上?」

嚴霜眼睛極快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睫毛,老老實實回答:「小的受奸人蒙蔽,誤以為是皇上殺了奉聖郡主,所以……」

蘇瑾手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仔細觀察嚴霜的神情,他的臉低垂著,看不清楚。

蘇瑾皺了皺眉,問道:「為什麼誤會?你原原本本說來聽。」

嚴霜輕聲道:「十年前,皇上登基沒多久,郡主抱病在郡主府中歇息,結果那一夜忽然宮中緹騎四出,往郡主府中馳去,郡主府當夜大火,京營撲救不及,郡主府被燒成白地,只找到……看不出面目的焦屍一具,當時我被郡主遣去外地買一種據說可以解她身上毒的藥,回來驚聞噩耗,一查才知道,當時郡主似有預感,先後將郡主府中的奴僕各種理由要麼遣去莊子、要麼去鋪子等地辦差使,近身伺候的那一天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各自被郡主以買藥、買點心、去莊子傳口信、給人送禮的等借口差遣離開了郡主府,那一夜的郡主府,居然只留下郡主一人!」

「之後我百般打探,才知道那一夜皇上對緹騎下了命令,封閉四城門,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活捉郡主,郡主忠心服侍皇上多年,對皇上了解至深,定是知道皇上對她有了忌憚,派出侍衛捉拿她,於是……做出此種舉措……」

蘇瑾皺起了眉頭,如果當時自己制造了一場火災脫身,那麼四處遣散奴僕避免誤傷很正常,但是皇帝派出緹騎捉拿她又是怎麼回事?

從楚武帝這些日子對她的態度來看,不太像是怨恨或者忌憚她的樣子,難道,是皇帝城府太深了?蘇瑾心下微微打了個戰,躊躇了一會兒,再次問嚴霜:「你問過皇上原因麼?」

嚴霜抬頭,眼裡掠過一絲怨恨:「自然是問過,皇上卻根本不見我!甚至還讓人監視跟蹤我。今天才把我召喚去,說當時只是宮裡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讓人去請郡主問問,結果傳話的人傳錯了話,以為是郡主拿的,禁衛營誤會了,才引出這樣令人誤會的舉動。」

誰信這一聽就知道是假的謊話?嚴霜怒火中燒,劉尋根本連編個像樣點的理由糊弄他都懶得認真糊弄,總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要不是姑姑,要不是那昏君同意讓他到姑姑身邊服侍,他才不會同意吃了需要定時服用解藥的七花丸,回到姑姑身邊。姑姑還是一如既往,歲月根本沒有在她面孔留下痕跡,當年中了那樣無藥可治的絕毒也痊愈了,一定是有奇遇吧。

嚴霜緊盯著自顧自沉思的蘇瑾,眼神如怨似泣:「姑姑為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是嫌我沒用,不能保護姑姑麼?」

蘇瑾被他畫風轉變呆了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姐姐是因為病重……所以選擇了這個吧。」

嚴霜卻仍哀怨地看著蘇瑾,蘇瑾只好改變話題:「你見過皇上經常戴的一個琥珀扳指麼?」

嚴霜呆了呆,說道:「當然見過,那是姑姑的東西,姑姑解下來泡水給我喝過,戰場上姑姑受了傷,臂環松斷,他收了去,然後就沒還給姑姑。姑姑當時還找了好久,後來姑姑不在了,他就拿來鑲了戒指戴,打量沒人知道呢。」

蘇瑾無語,看了看嚴霜,心下略微滿意,這個人對她的過去很熟悉,記憶力又好,待在身邊對她只有好處,於是緩緩道:「那你可有辦法,將那琥珀扳指弄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