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番外】七年之癢(二)

蘇瑾並沒有急著追,她下了山,找了行宮總管太監以及陛下跟隨的侍衛統領過來細細問了陛下穿的什麼衣服,騎的什麼馬,馬鞍式樣如何,可帶了錢,可有人陪同。又派了人將山下往官道的路都查探了一番。

第二天消息傳來,劉尋應當是往南邊的官道去了。

蘇瑾沉思了一下,寫了封信與自己的手令讓人帶給宮裡的嚴霜,讓他這段時間注意宮裡的事情以及替自己留心下孩子的事情,便帶了一隊侍衛,騎了馬追了上去,每到岔路,她便分上幾個人去查探,打聽到最可能的線路,才又再次出發。

就這樣一路打聽著,他們行了數日,到了一處山下,卻遇上了劫匪。

一隊衣衫襤褸拼接著的男子,手裡拿著棍棒□□,跳了出來,惡狠狠喊:「此路為我開,此樹為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那一隊侍衛不慌不忙地縱馬改換陣型,將蘇瑾圍在了正中央,一句話都沒有說,卻都已拔刀在手,身上那種精悍警戒之氣已沉默地散發了出來,那群山匪面面相覷,微微有些退縮,被這種無形的顯露出來的訓練有素懾服了,心下已知遇到了扎手的硬點子,一時氣勢都不由地弱了下來,其中一個留著山羊胡模樣的人忽然推了推一個小少年,低語了幾句,那個少年便一路飛快地跑上了山去。

這一隊人他們遠遠在山上就看到了,衣袍鮮亮,穿的全是錦衣貂裘,中間有女眷,那女眷一身漆黑大氅披著,肩上落了一層雪,腳上穿著的靴子卻嵌著明珠,他們知道這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和護送的護衛,一路風塵僕僕似有急事疾馳而來,然而冬天難找食,他們又才換了個新寨主,自然要努力表現。

其中一個有些瘦的少年手裡握著斧頭大喝道:「聽到沒有?乖乖留下你們身上的錢財,我們就放你們過去!否則前邊都是陷坑絆馬索地蒺藜,管教你們走不遠!」

蘇瑾動了動將風帽往後翻下,露出了一雙明若寒星的雙眸來,往山匪之間掃了一眼,山匪們居然都有些畏縮,不敢正對上她的目光,蘇瑾輕輕笑道:「太平時節,怎麼居然會有山匪?只是我趕時間,卻是不能在這裡耽擱了。」

侍衛們握緊了刀,顯然在等一聲令下,山道兩盤數十個山匪都緊張起來,手里拉著的弓都對準了蘇瑾,微微顫抖著,氣氛一觸即發,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人,淡金面皮,疙瘩眉,顴高耳陷,口闊鼻低,腮下邊滿是青色短髭,色厲內荏虛張聲勢地調笑道:「這位小娘子長得還算過得去,不若上山來給我家寨主做壓寨夫人!」

蘇瑾眉毛卻一揚,雙目緊緊盯著山道上,之前跑走的那小少年帶著一個男子從山道上疾步行了下來。

那男子龍行虎步,雙眸銳利,一身玄服在袖子那兒緊緊紮著,腰束絲絛,腳上元青緞薄底快靴上繡著凶獸雲紋,肩上扛著一把巨刀,卻舉重若輕,毫不費力,他遠遠一雙利目已經望了過來,眼神正和蘇瑾對上。

蘇瑾忽然嘴角微微起了個笑容:「壓寨夫人麼?也好

那首領模樣的人一愣,旁邊的土匪們都呼哨打起呼聲來,又有人對著從山上下來的男子喊道:「寨主!這裡有個小娘子說要做您的壓寨夫人!」

寨主濃眉緊鎖,先是看到了蘇瑾身上被雪珠打濕的貂毛,又看向了蘇瑾旁邊的侍衛,身上濃濃的不悅和責備透了出來,蘇瑾身旁的侍衛終於扛不住,紛紛下了馬,收刀單膝跪在地上。

土匪們頓時都鴉雀無聲起來,只有蘇瑾看著那男子,嘴角含笑,之前那凜冽的目光仿佛已春風化凍,眉目柔和,她輕輕問了聲:「寨主可需要個壓寨夫人?」

新任寨主劉尋上前將那把大刀順手遞給了旁邊的侍衛,按著馬將蘇瑾從馬上扶了下來,將她風帽重新戴上,隔絕了土匪們好奇地打量的目光,臉上神色仍是冰冷懾人,卻替她彈了彈大氅上的雪,岔路口正是風口,風夾著雪珠子吹得人臉生疼,他冷冷道:「都上山吧。」

之前那淡金臉皮的男子已笑呵呵道:「原來果然是寨主的娘子找來了?」

劉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手裡攬著蘇瑾的腰,山道難行,他一直十分謹慎的讓蘇瑾走在了內側。到了山頂寨子裡,有婦孺迎了出來,一個少女面如敷粉,唇若塗朱,洗白了的布襖配著粗布藍裙,迎了出來,含笑道:「寨主親自出馬,怎麼連人帶馬都截上來了?這大冷天的可養不起這麼多人馬。」話音未落,便臉上一怔,原來她看到了劉尋攬著個女子,身形甚高,風帽低垂,只看到一個潔白細巧的下頷。

那淡金臉皮的男子已笑道:「十四娘,是自己人呀,居然是寨主家的娘子找來了,還不快收拾收拾安置人。」

十四娘正要說話,劉尋已護著蘇瑾一路徑直進了他的房關上了門,然後那一隊侍衛立刻留了兩人守在了門口,不許人進入,其餘侍衛則牽馬的牽馬,收拾包袱找房間安置的,找地方煮飯的,行動有素,卻對土匪們好奇的套話都答覆了沉默。

十四娘站在那裡看著這些侍衛輕輕對身旁淡金面皮的男子道:「老金,你怎麼截到他們的?」

老金揉了揉臉:「本想發一注橫財,雖然寨主說了這段時間不必搶了,他來想辦法籌糧,到底不好意思麼,我還是冒險命人攔了下來,結果近了一看那些護衛的勢頭就知道不妙,好在老唐反應快,立刻讓小駱跑上來叫寨主,幸好是寨主的人,否則只怕我們要倒楣,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殺過人的……」

十四娘喃喃道:「寨主,到底出身什麼人家呢?」

老金搖了搖頭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尋常人家,你沒看那婦人一雙招子亮的,根本完全不怕我們,我當時就覺得事有反常,只怕有恃無恐,心裡就先怯得緊,結果她一看到寨主,臉上利馬就笑了,也只有寨主才能降服得了這樣的婦人……咱們反正都活不下去了,管他什麼人家呢,能把山寨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喂飽就行。」

屋裡劉尋關上了門,有些煩躁道:「你不在宮裡照顧孩子,跑出來做什麼?這地界不太平,居然有山匪……朕不是說了散散心,過幾天就回去麼?」

蘇瑾解開了大氅,露出了裡頭的紅色胡服,她慢條斯理地將大氅往椅子上搭了,打量著屋裡的陳設,極為簡陋的屋子,不過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和椅子而已,不過打掃得倒是十分潔淨。

她轉過臉看劉尋沉著的臉,微微一笑:「陛下,我看到了你送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

劉尋臉仍然板著,從嗓子裡冒出了一句:「什麼禮物。」

蘇瑾微微笑著,輕輕走過去,撫摸劉尋的眉毛,劉尋臉上有些繃不住了,低喝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蘇瑾卻不知何時手裡抽出了一根黑色的腰帶,將劉尋的眼睛輕輕蒙上,在腦後系緊,劉尋伸手要去揭開,蘇瑾卻連著他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頭上,固定著他的頭不動,輕輕在他耳邊說:「陛下,你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劉尋感覺到蘇瑾的手暖而柔軟,身上也帶著熟悉的馨香,不再試圖揭開眼上的布,蘇瑾將他推到椅子前按著他坐下,輕輕笑道:「陛下的禮物讓我想起一句詩。」

劉尋眼睛上蒙著黑布,微微抬起下巴,蘇瑾輕輕撫摸他黑布下的眼睛:「我希望化為夜晚,這樣我才能用數千隻眼睛看著你入睡。」

劉尋不說話,蘇瑾又輕輕順著他的眼睛往下,觸摸他高挺的鼻樑,再漸漸往下從他帶著胡茬的下巴,一直撫摸到喉結,然後低下頭給了他一個輕而淺的吻:「陛下的心意,我收到了。」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沒什麼人喜歡我,我不擅言辭,沉默寡言,也並不討長輩們的歡心,陛下對我的真心實意,我很感動,所以我很努力的不辜負陛下,陛下是天命之子,青史垂名,原應有賢後孝子,我取代了應當在你身邊出現的賢後,成為陛下的妻子,我……一直很惶恐,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自己損害了陛下的英明,害怕自己沒能為陛下分擔事務,撫育孩子……」

劉尋喉結動了動,唇一動似乎要說話,蘇瑾卻用手指輕輕按住了他的唇,低聲道:「不必反駁,我知道,在你眼裡,我總是好的。陛下給了我所有想要的一切,一個完滿的家庭,幸福、奢華與歡樂的人生……以及永遠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著的安全感……正因為陛下對我如此信任和厚愛,我更害怕自己做不好,所以我很努力地想要完成陛下身邊的皇后所應當能擔任的職責,卻忘了陛下一開始,就不是想要什麼賢後,而只是想要一個陪您一起的人。陛下曾經和我說過,希望有人陪陛下一起,看這錦繡河山。你看,我其實都記著呢。」

劉尋感覺到了靈巧的手指,輕輕從脖子一路滑下,解開了他的衣襟,溫暖的手掌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肌膚相貼,令他舒服得輕輕歎息,心跳得飛快。

蘇瑾還在輕聲訴說著:「一直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做皇后,輔佐您成為最優秀的帝王上,卻忘了陛下的初心,是我的不是,希望陛下饒恕臣妾。」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扶著他的膝蓋似乎蹲了下去。

他摸索著伸了手去撫摸她的頭髮,低聲道:「你做得很好了……孩子們都健康快樂,宮中事務也井井有條,誥命們也都敬服於你,朕不是埋怨你,朕只是……只是有點想念很久很久以前,只和姐姐相依為命的時候……嗯……不,你別……」

陛下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喘息聲卻漸漸急促起來。

小屋外頭,風從敞開的房門鑽進屋子,穿過房間,遊出窗子,帶著廚房裡炒臘肉的香味和米飯香,也帶著遠處的凜冽冰寒。劉尋眼睛上仍蒙著黑條,卻整個人都沉浸在了蘇瑾所給予他的快樂中,春天仿佛已經到來,是純淨的,透明的,明亮的,溫暖的。他的心仿佛再次被填滿了,滿滿當當的喜悅湧了上來,他喃喃地喘息著伸手抱著他的皇后,去撫摸她絲絨一般的長髮和柔軟的身體,兩人在這小山寨吱吱呀呀地窄床上,相擁而抱。蘇瑾還在笨拙地克服著自己的羞澀,嘗試在他耳邊表達愛意:

「陛下,其實我也很需要您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