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童瑤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是寂靜無聲的,就連窗外的蟬鳴聲都彷彿銷聲匿跡了。
她緩慢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守在自己身旁的腦袋。
屬於男孩子的柔順捲髮,黑亮,他微垂著頭,無精打采地望著薄毯上的花紋,彷彿正處於放空狀態。
她剛一睜開眼睛,他彷彿就瞬間發現了,抬眼見到她,眼中綻放出寶石般的光彩。
「媽媽,你終於醒了。」
童瑤嘗試著坐起來,看了看周圍:「這是什麼時候了?」
她記得自己暈倒了,應該是被原勳抱回了房間,可是現在是什麼時候?她睡了多久?
「媽媽,你睡了一下午,現在都要傍晚了。」說著,原修走到了窗戶邊,拉開了那淡藍色的窗簾,頓時,窗外的夕陽斜照了進來,為這個房間蒙上了一層薄淡的紅紗。
童瑤怔怔地看著外面的夕陽,眼看著是要落山的樣子,映著群山,壯麗絢爛,真實而美好。
原修重修走到床邊:「媽媽,你餓了嗎?中午你沒有吃飯。」
童瑤搖了搖頭,她並不餓,心裡滿滿的都是疑惑。
她望著原修,有一刻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真得曾經懷胎十月,真得曾經生下了原修嗎?
會不會記憶中那些煎熬和痛苦,也是假的?
她忍不住坐起來,兩眼直直地盯著自己兒子看。
原修意識到她的目光,顯然有一絲疑惑:「媽媽,你怎麼了?」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童瑤仔細地盯著他的神情,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他年紀小小,神情一如以前帶著些天生的冷淡,不過語氣卻是極為平常的。
童瑤靠近了兒子,兩隻手捧住兒子的臉,仔細地端詳,從精緻的眉眼到挺立的鼻子,再到下面那薄薄的紅唇兒。
這個孩子,怎麼看都像極了自己的。
她的指頭輕輕按在那細軟削薄的唇上,這麼精緻的唇兒,像一顆紅櫻桃,一般男孩子怎麼可能長得這樣好看,這自然是從自己這裡遺傳的。
原修垂下眼睛,也不吭聲,也不反抗,任憑她捧著自己的臉研究。
童瑤又觀察了一番他的睫毛。
他是一個睫毛很長的孩子,濃密挺翹,睫毛根部不需要描摹,天然地有著一絲墨色,彷彿是上了最恰到好處的眼線。
此時的他在自己的視線下,睫毛微微顫動。
童瑤忽然放開了原修,光著腳跑到了更衣室,在穿衣鏡前仔細地打量自己的眼睛,自己的鼻子,還有自己的嘴巴。
看了好久後,她終於確認,原修確實和自己太像了。
如果說這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那有點說不過去。
這麼說,自己懷胎,歷經十個小時的陣痛生下孩子,這件事是真的,並不是虛假的。至少兒子是真的。
她想明白了這個,又跑到了床邊,緊緊抱住了原修小小的身體,就好像抱住了在這個世界唯一的依靠。
原修沉默地抿著唇,貼靠著媽媽的懷抱,依然一言不發。
童瑤又捧著原修端詳了好一番,忽然心裡泛起酸楚和感動。
周圍的一切,彷彿浮光幻影,彷彿海市蜃樓,可是只有眼前這個帶著些許溫度的小男孩,這是她生下的骨肉,是她能夠摟在懷裡的真實。
原修仰起臉,定定地望著媽媽,猶如黑曜石一般的雙眸透著一絲憂鬱。
「媽媽,你是不是生病了?」
童瑤聽到這話,想了想終於問道:
「你為什麼認為我生病了,我生了什麼病?是誰說我生病了?」
「是霍大夫說你生病了,爸爸說,可能是這一段你太辛苦,舊病復發。」
「舊病復發?我生過病嗎?」
「是的,爸爸說,媽媽生下我後,得了抑鬱症,之後一直陸陸續續復發不見好,最近才好的。」
「抑鬱症?」
童瑤微微擰眉,她現在可以清晰地回憶起自己生下原修後的情景,並沒有任何關於自己生病的情況。
「媽媽——」原修的黑眸中散發著柔和的光:「其實你的病早就好了,並沒有影響,只是媽媽太累了,身體有點受不了吧。你——你能不能先好好休息幾天,等過幾天再去工作?」
童瑤猶豫了下,她其實並不想放棄那個工作計畫,那是極少數她能勝任的工作了。
可是想起自己暈倒前的懷疑,她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先休息幾天吧。」
「嗯,等媽媽休息幾天好了,我還要吃媽媽做的蛋糕,你做得——很好吃。」原修咬了咬唇,終於說出了那最後三個字。
「既然你喜歡吃,我現在給你做,好不好?」童瑤望著兒子,眼中露出溫柔的光,唇邊帶出一個極為清淺的笑來。
「現在?媽媽,我看我們還是吃點飯吧,你中午沒有吃飯,我也沒吃,我餓了。等我們吃了飯,你再慢慢地做,可以做給我當夜宵,好不好?」
兒子的話是這麼貼心懂事,略顯清冷的聲線透著幾分屬於小孩子的天真,而且他看樣子是多麼渴盼著能吃到自己親手做的蛋糕,這讓童瑤暈倒前那緊繃的心得到了緩解,輕輕點頭道:「好!」
童瑤下樓的時候,是原修牽著手領下去的。
來到餐廳,母子兩人正吃著飯,童瑤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你爸爸呢?」
她記得,當知道原來所謂的緋聞其實根本就是存在的時候,她開始懷疑自己重生的真實性了。而在這種懷疑下,她甚至開始覺得那個溫柔以對的面容讓人懼怕。
而她暈倒的時候,是原勳抱著自己上樓的。
「爸爸他——下午公司有事,出去了。」原修垂著眼,專心對付著一份牛排,口中這麼說道。
童瑤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他出去了也好。
現在的情況,她其實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原勳了。
他工作忙,出去,再好不過了,要不然她真恨不得撲過去問問他,一切所謂的改變,到底是真是假?
童瑤不再去想原勳,而是低頭陪著兒子繼續享用晚餐。本來是沒什麼胃口的,也想不起來要吃飯,現在聞到飯菜的香氣,她才覺得自己確實是餓了。
吃過晚飯後,原修又提議陪她一起打遊戲。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偎依著,一個捧著手機,一個捧著平板,戰況激烈。
在遊戲裡對小妖怪們一番廝殺後,童瑤長出了口氣,原本壓抑在心底的那種懼怕已經漸漸散去了。
她轉首看了眼低著腦袋看平板的兒子。
他很聰明,智商超群,雖然表面上看著不苟言笑,總是冷冷淡淡的,可其實十分體貼乖巧。
她當然能感覺到原修在領著自己下樓時的小心翼翼,彷彿把自己當成容易破碎的瓷器。
這個孩子幾乎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而當她知道周圍的一切都可能是虛假的時候,她最害怕的其實就是原修。
她怕原修也是假的。
可是現在至少知道,原修是真的,這就足夠了。
有了原修,她可以慢慢地忍受,去接受她必須去面對的,那些用幕布偽裝起來的黑暗。
晚上的時候原勳依然沒有回來,童瑤在廚房裡開始忙碌自己的蛋糕,做好了後,她拿給原修吃。
原修當時正在看著一本法文書,看到童瑤走進來,他放下法文書,沖童瑤笑了笑,過去吃童瑤準備的宵夜。
童瑤陪在旁邊,便隨意看了看原修的書房。
原修雖然年紀小,可他是原家未來的繼承人,從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他的書房裡放了許多書,有些甚至連童瑤都不太明白。
童瑤隨手走到書架旁,拿起一本來胡亂翻著。
她對這個兒子其實並不瞭解,現在生了親近他的心,便想著多少明白他平時都在學習什麼,上著什麼課。
原修吃著蛋糕,回頭看了眼童瑤手中的書,神情微頓,小眉頭幾不可見地皺起來。
童瑤並沒有意識到兒子的異樣,隨手翻了翻便要放回去,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書裡面飄出來一頁紙。
當看到那頁紙飄出來的時候,她要放回書的手,頓時僵在那裡。
那是一頁日記,正面向上,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是那一頁關於原叔叔去世的日記。
書房裡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原修吃蛋糕的聲音彷彿都不見了,童瑤只能聽到自己輕輕的呼吸聲。
沉默了好久後,她終於將那頁紙重新放回了書中,然後若無其事地將書也放回了書架上。
之後,母子兩個人都不再提起這頁日記的事,童瑤陪著兒子玩了一番遊戲後,抬頭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我回去休息了,原修你也早點睡知道嗎?」童瑤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聲音是溫柔的。
原修微微垂著眼,點頭:「嗯。」
他本來就是個沉默的孩子,自從她翻出那頁日記後,他幾乎不怎麼說過話。
童瑤深吸了口氣,她想說點什麼,安慰下他。
畢竟他還很小,即便說了什麼話來騙了自己,那也並不是他的錯。
是原勳吧……
他們一起編造了一個謊言,告訴她說日記根本是不存在的。
但其實……日記是存在的吧?
「原修——」
「媽媽——」
母子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說話。
「原修,你說。」童瑤儘量放柔了語氣,她感覺到孩子的不自在,怕讓他尷尬。
原修抿著小嘴兒,默了好半響,才說:「媽媽,對不起。」
「沒關係。」
「媽媽?」原修猛然抬起頭。
朦朧的燈光下,童瑤看到兒子眼中一點清澈的淚光。
「我說沒關係。」
「可是,媽媽——」原修咬了咬牙,終於說道:「我偷拿走了你的日記,因為我覺得你看著那個日記的樣子很難過,我不想讓你看到,我也怕你發病,所以我——」
童瑤定定地凝視著兒子,輕輕嘆了口氣。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距離兒子更近了,至少,他說謊的樣子,自己能感覺到。
她知道自己小時候偷拿了床頭的糖果,一定也是這樣的眼神。
「如果你說謊了,或者你做錯了事,那並不是你的錯,都是我的錯。」她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做子女的做錯了事,一定是父母教得不好。更何況你還很小。」
再次輕嘆了口氣,她聽到自己說:「這並不怪你,怪我。」
也怪原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