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她的人生充滿了謊言

  或許是心有靈犀,在這麼多嘈雜的聲音中,在一道道視線的注視下,也在那長槍大炮閃光燈辟裡啪啦之中,他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望向了童瑤。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童瑤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她是個愛哭的,可是自從他出了事,她就不會在人前哭了。

  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好,形容憔悴,眼睛裡泛著紅血絲,下巴那裡甚至長出一些邋遢的鬍子。

  人群中有感嘆也有尖叫,人們拚命地拍照,大聲地喊著什麼,似乎在見證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最為落魄的那一刻。

  童瑤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拚命地抬手擦去眼淚,唯恐眼淚模糊了眼睛,她沒法看他。

  可是因為籠罩上一層水光,視線卻反而更為澄澈清亮了,她在水汽的折射中看他,看他嘴唇輕輕蠕動了下,給她一個唇語。

  隔著千山萬水,隔著人潮湧動,她聽到了他那無聲的叮囑。

  他說,別怕,沒事的。

  「勳哥哥!」她顫抖著,緊緊咬住牙,讓自己的呼喚憋在喉嚨裡。

  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出聲。

  而就在此時,他已經不著痕跡地挪移了視線,之後便低著頭,在幾個警察的羈押下,走向了審判大樓。

  有人阻擋在前面,被驅趕,一個個鏡頭和話筒試圖伸到他面前去,卻又被阻攔。

  不知道什麼時候,童瑤被一雙手握住,拉走,回到了公婆面前,又被帶著走進了審判大樓。

  她根本是心神恍惚,心裡只想著他對自己說的那幾個字,別怕,沒事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是怕嚇到自己,怕自己擔心。

  「一切都會沒事的。」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她恍惚中抬起頭看,是葉寧。

  原修被婆婆領在手裡坐在一旁,公公不知道去了哪裡,現在陪著自己的是葉寧,葉寧身後不遠處,是她的丈夫蕭岳。

  「原勳之前曾經和我談過,假如有什麼事,需要我過來一下。」蕭岳看起來並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他見到童瑤看向她,淡聲解釋了句。

  「嗯,謝謝你們。」說著,童瑤望向葉寧。

  這是一雙溫和的眼睛,其實童瑤並不討厭這個女人。

  只是因為原修曾經不喜歡,所以只好躲著。

  她垂下眼,柔聲道:「謝謝你和你的先生。還有之前原修推倒寧寧的事,對不起。」

  「沒什麼,小孩子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葉寧說起話來和她的丈夫很像,沒什麼感情在裡面的涼淡,可是又讓人舒服。

  童瑤並不是個熱情的人,像葉寧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是會讓她感到放鬆的。

  不過現在她也沒有太多心思想這些,她焦灼期待的目光很快就望向了審判席上,就在審判席的旁邊,有一個醒目的「被告人」牌子。

  她知道,過一會兒,原勳就會坐在那個牌子上。

  而她,也要上去作證的。

  正在這個時候,她感到有人在望向這個方向,抬眼看過去,是原一睿。

  原一睿的目光像一條毒蛇,充滿了嘲諷和冷笑,正看著童瑤。

  雖然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童瑤卻明白他話語中的含義。

  他在看他們的熱鬧。

  他看起來甚至自信滿滿,像是要讓原勳墜入萬丈深淵之中。

  接下來的事情幾乎猶如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幾乎連眼睛都不想眨一下,就這麼煎熬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審判終於開始了。

  原勳的狀態,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一些。

  她艱難地從原勳身上移開視線,試圖讓自己變得冷漠一些,堅強一些。

  她知道自己如果哭哭啼啼地面對原勳,只會讓自己的證詞看起來更不可信。

  她按照之前律師所教的,平靜地向法官講述了自己的經歷,並對於之前那封假遺書的事情做了說明。

  「我的媽媽確實曾經留下這封遺書,但是這封遺書當年留在了老房子裡,我並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

  「遺書是你媽媽親自交到你手上的嗎?」

  「是。」

  「請看這份耳環,你確認是你媽媽遇害時遺失的嗎?」

  「是的,這個耳環是一對,我媽媽從來不會摘下來,可是她出事的那天,這一隻耳環丟失了。」

  在她被一番盤問後,司法程序繼續走下去,法庭的審理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她咬著唇,緊張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原修走到她身邊,抿了抿唇,彷彿想說什麼,不過最後只是低著頭,安靜地坐在了她身旁。

  恍惚間彷彿還聽到了葉寧的輕輕的一點嘆息,她也置若罔聞。

  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和她沒有關係,她只專心聽著他的審判結果。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彷彿聽到原勳在開口說話。

  「是的,我承認,七年前蘇婉秋被殺一案,確實和我有關,是我失手誤殺了死者蘇婉秋。」

  這一句話,她楞了好久,才回過味來。

  明白過來的她,震驚地瞪向了被告席上的原勳。

  遙遙看過去,被告席上的原勳面型冷硬,面無表情,再一次地回答著法官的問話。

  「我當時去死者蘇婉秋家中,是想和她說起童瑤和我談戀愛的事情,可是蘇婉秋堅決反對,她說她為了嫁到原家已經受了很多苦,她是堅決不允許童瑤和我在一起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產生了爭執。她要趕我出去,可是我想等童瑤回來和她說話,於是我們開始推搡,就在這個時候,她拿著一把剪刀,說如果我敢和她女兒在一起,她就要殺了我。我當時年輕氣盛,也並沒有在意,誰知道我不下心,就釀成了大禍,那把剪刀插到了她的腹部。」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這個案件已經反覆幾次,誰也明白,這是七年前的舊案,誰也不敢說能有什麼確鑿的證據證明原勳確實殺了人,誰也不敢說原勳沒有殺人,這本來就是一個稀里糊塗的案子,是沒辦法查出個水落石出的。

  在場所有的人,或許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也抱著仇富的心態,當然更有抱著同情和崇拜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的心態。

  人們想看他落魄,想看他被一盆髒水潑過來,想看他在司法的黑與白中掙扎。

  可是無論是哪種心態的人,都沒有想到,原勳竟然這麼痛快地認罪了!

  他怎麼就認罪了?

  他為什麼認罪了?

  人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勳竟然認罪了。

  原父原母這個時候也驚呆了,他們震驚地望著被告席上的原勳,更是不敢相信。

  之前明明說的好好的,他怎麼完全沒有按照計畫來?他到底怎麼了?

  是瘋了嗎?

  而台上的律師也是傻眼了,他是準備好了充分的辯詞,有把握能為原勳洗清楚罪名的。

  可是前提是原勳得配合啊!

  原勳現在的樣子,分明是把自己往大牢裡送,一心求死!

  為什麼?

  這還怎麼辯護下去啊!

  現場一片安靜,安靜得周圍彷彿處於真空狀態。

  這一刻,沒有人敢說什麼,也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

  「不,不是的!原勳,不是你殺了我媽媽,你為什麼要認罪!」

  一個尖銳絕望的聲音響起,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人們艱難地扭頭看過去,看到了剛才那個為原勳作證的女人。

  她是原勳的妻子,也是死者的母親。

  她就是剛才原勳口中所說的童瑤,那個蘇婉秋怎麼也不願意將之嫁給原勳的童瑤。

  她剛才還說原勳沒有殺她的母親,可是現在原勳卻說,她殺了。

  她看起來應該是很美的,林黛玉一樣纖細嬌弱的美人兒,可是現在這個美人兒,卻彷彿瘋了一樣,盯著原勳,嘶啞而不顧形象地質問道:「勳哥哥,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分明沒殺人,沒殺人!我知道你沒殺的,你看著我,告訴我說你就是沒殺人!你為什麼要這樣!我不信,我不信,除非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說是你殺了,除非你告訴我說你一直都在騙我!」

  「我不信,我不信!」她幾乎崩潰地大喊大叫,仿若一個瘋子。

  不管人們之前抱著什麼心態,現在所有的人都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她一定是很愛她的丈夫,很深很深地信任著她的丈夫。

  可是現在真相揭露了,她的丈夫承認了。

  她的人生竟然是一場謊言?

  就連坐在審判席上的法官眼中都露出了同情,在這個位置多了,見識的多了,人倫悲劇見得也多,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像眼前這個女人一樣,崩潰到絕望。

  那是信仰在坍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