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夏黃泉,腦中絲毫沒有接收到來自言必行的怨念電波,她的全部注意力被放到了尋找蘇玨上,很快,她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找到了他。
青年低垂著頭靜坐,夏黃泉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大概能猜測到,畢竟,失去了朋友啊……她想了想,還是走到了對方的身後,總覺得這種時候,還是站在這種位置會比較合適。與此同時,她悲劇地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接受了那段虛假的記憶,她多多少少收到了影響,某種意義上說,她是真的有些關心身前的青年,但同時,因為這段記憶來得太過突然,她實在沒辦法很好地處理它。
所以,現在究竟該做些什麼?
「你沒事吧?」——簡直是廢話!
「你還好吧?」——同上!
「你要哭的話肩膀借你。」——總覺得哪裡有微妙的不對!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自拍腦袋!
真是……夏黃泉煩惱地塌下肩頭,再多的喪屍都沒讓她覺得如此糾結過。
「我和他在大學相識,因為有著共同的興趣愛好,關係很要好。」
最先開口的人,是蘇玨。
他的聲音聽起來平緩而低沉,如同寧靜的湖面,卻隱藏著巨大的波瀾。
夏黃泉抬起手,停頓了片刻後,將其輕輕地搭上青年的肩頭,在感覺沒有引起對方反感後,鬆了口氣。現在的她已經發覺,也許對方需要的只是一個安靜的傾聽者也說不定,於是她放輕呼吸,默默地聽著青年關於朋友的記憶,雖然像是凌亂的碎片,卻也彌足珍貴。
蘇玨說著,說著,突然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麼嗎?」
說到這裡,他接連不斷的話音停頓了下來,似乎是單純在回憶,又似乎是在等待著夏黃泉的回答。
夏黃泉歪頭思考了片刻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站到最頂端?」
「……不,不是的。」蘇玨搖了搖頭,動作間,柔軟而微卷的髮絲擦過夏黃泉的手背,「他的願望是——希望人類能夠在他的手中遠離病痛。」
「……」
「很好笑,對不對?」
「與其說是好笑……」夏黃泉阻止了下語言,「不如說有點天真,雖然我是不太懂那些高深的東西,但是……」這種事情,是現有科技所不能達到的吧?想不到那個男人居然還曾經有著這樣的夢想,真的很讓人吃驚,但同時,「夢想這種東西,只想不做叫做願望,想並且為之付出行動就是理想,我覺得,肯為理想而奮鬥的人都是很偉大的人,沒有誰有資格嘲笑他。當然,負面理想就……」比如毀滅世界在全世界建立後宮什麼的,果然還是算了!
「他對我說,要持之以恆地研究人體的秘密,然後總有一天,克服所有疾病,將人類從戴了幾十上百萬年的枷鎖中解放出來,獲得真正的自由。」
「那一刻的他,說著這麼與科學完全不相符的無知的話語,卻耀眼極了。」
「我一直……」蘇玨伸出手,握住肩頭上的那隻手,「一直把他當成前進的目標。」手心捏緊,「那個時候,聽說他找到了合適的實驗室時,我真的很開心,想著有一天,也許有一天能再一起快樂地做研究,但是……我沒有想到……」
「究竟從什麼時候起,他走上了歧途呢?而我,作為朋友卻只關注研究而沒有及時注意到這一點,簡直……」
「……」
蘇玨沉默了下來,從他的話語和緊握的手心中,夏黃泉感覺到了濃濃的愧疚和自責,此刻的青年在她眼中與不安的小動物微妙地重合了,她下意識地伸出另一隻手,就那麼搭到了青年柔軟而微卷的髮絲上,順了順毛。
「……黃泉?」
夏黃泉的手一頓,心中淚流滿面,手賤沒辦法,怎麼就順手了呢?但是,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吧,但還是想不到怎麼辦?最終,她決定實話實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收回手撓了撓臉頰,「雖然安慰的話有很多句,但我覺得都不是你想聽的。」
蘇玨愣了一瞬,隨即笑出聲來。
夏黃泉望天,被嘲笑了嗎?算了……偶爾被嘲笑一起也沒什麼,誰讓她是好人呢。
「謝謝你,黃泉,我覺得好多了。」
「……」嘲笑一下居然有這樣的療效嗎?莫非她天生仇恨臉?
——算了……反正結果好就成了,其他得無所謂啦。
「不要和我道謝,其實我什麼都沒做。」夏黃泉說到這裡頓住,思考了片刻後,終究還是說出了口,「我覺得,他走上那條路和你沒有直接關係,從前政治書不是老說嗎?『內因是決定性的,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什麼的。雖然你也有錯,但我覺得你絕對不是罪魁禍首。而且,現在也不是反省的時候吧?」
「他留下書信給你,是想阻止末世的來到,可惜造化弄人,既然如此,你難道不更應該完成他的遺願,拚命研究出疫苗,讓這個世界恢復正常嗎?反正我也說不好……」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嘴笨的夏黃泉糾結極了,早知道就把個人屬性裡的嘴炮點成MAX了啊(根本沒有這個好嗎?)!也不至於現在這麼糾結,「總、總之,現在浪費時間消沉就是最大的犯罪!」
蘇玨突然彎下腰,用另一隻手摀住嘴,最初只是輕咳的聲音,到最後完全變成了笑聲。
「黃泉……你勸人的技術還是那麼差……」他肩頭顫抖著說道。
「……」夏黃泉抽了抽眼角,一把抽回了被對方握住的手,「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啊!」就讓這貨笑死得了!剛才還亂擔心一把的她自己簡直像蠢貨一樣,啊,好累,無法再愛了……
「生氣了?」疑惑的語氣。
「沒有!」
「生氣了。」換成了肯定的語氣。
「都說了沒·有!」
「黃泉你並不是什麼都沒做,」蘇玨站起來,轉過身面對著夏黃泉,微笑著如此說道,「你做得比你所想的還要多得多。」
「就算你這麼說……」
「為了表達對你的感激,」蘇玨歪頭,展開雙臂,「要抱一下嗎?」
「敬謝不敏!」
丟下這麼一句話,夏黃泉轉過身就走人,性格和長相與真實年齡完全不相符的青年在她身後跟著,嘀嘀咕咕著什麼「小的時候明明經常求我抱抱來著」之類的話語。
——根本沒有那種事好嗎?!
——別把假事當真啊笨蛋!
——嘖,她身邊的蠢貨怎麼就那麼多呢?
如此想著的夏黃泉才走了沒多遠,就看到言必行一臉諂媚地迎了上來,熱情地握住她的小手手,涕泣橫流地說道:「妹子,你總算回來了,我可想死你了……」
「……我們多久沒見了?」
「不到三十分鐘!」
「……」她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將對方拍飛,所以說,那種廢話究竟有什麼意義啊?
剛從冷暴力中解脫又慘遭熱暴力的言必行無語凝噎,他這是招誰惹誰了?雖然名義上只有三十分鐘,但和阿商在一起簡直是度秒如年啊!這麼一換算他們至少有1800年沒見面了,感動一下實在太正常了,哎,怎麼就沒人理解他呢?
就在此時,夏黃泉注意到:「怎麼好像少了一些人?」
「他們去搜索這座樓中其餘的倖存者。」夏黃泉問得小聲,言必行同樣低聲回答道。
保守起見,還留下了一大部分人,如果出了意外,他們也會將珍貴的資料帶出去。
「其他的倖存者嗎?」夏黃泉愣了一瞬後,點了點頭,「應該的。」不過,「這麼多樓,要一層層搜索嗎?」
言必行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又找到了智商上的優越感:「妹子喲,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紅外線探測儀啊。」說到這裡,他驚訝道,「你該不會不知道那是什麼吧?」
「……我當然知道!」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呢,之前在電視劇裡也聽說過這種東西,簡單來說,不同溫度的物體輻射不同,根據這一原理,紅外線探測儀可以識別實現看不到的東西,比如這座大廈中的活人,而喪屍則是沒有任何溫度的。
一個小時後,軍隊順利地帶著倖存者回來了,而後,所有人集體離開。
被救回的人乘坐著軍隊的運輸車,而蘇玨則坐到了夏黃泉他們的車中,行駛了一段距離後,她突然聽見了一個振聾發聵的巨大聲響,驚訝地從車窗回頭看時,只見到原本大廈所在位置的一樓,燃起了巨大的火光。
高溫可以殺死喪屍以及空氣中的病毒。
【他可能以認識我為恥,但我依舊希望有人能記住我,別讓我在這裡寂靜無聲的腐爛。】
她下意識扭轉頭看向身旁的青年,對方回以她一個安靜的微笑。
夏黃泉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了這麼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
——你的心願,已經很好地傳達到了朋友這裡。
——而他,也將背負著你的遺願繼續前行。
所以,在這能燃盡一切烈火中,起碼在最後,以人類的身份安息吧。
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