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這麼想,夏黃泉瞬間又打了個噴嚏,隨即就想淚流滿面,不帶這樣欺負死人……呸,是植物人(大概算?)的啊!
不過……
她抬頭看了看懸掛在天空上的一輪殘月,大約正是因此,夜色顯得格外淒迷,不知不覺居然在這裡待了這麼久啊,盤起腿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孩歪了歪頭,果然,她還是回家去看看,不知道……怎麼樣了……
如此想著的女孩才剛轉過身,眼角餘光驀然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瞬間僵住了。等反應過來時,她居然躲到了附近翻倒桌子的後面,而後囧了,躲什麼呢?反正他也看不到現在的她,不,也許正好相反,不是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而是擔心他無法看到自己。
「……」夏黃泉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地,毫無疑問地穿其而過,她愣了愣,苦笑著收回了手,連解壓方法都被剝奪的世界還真是讓人絕望啊。
但是,這麼晚他來做什麼?
難道……她想起自己在這待了挺久的原因。
於是夏黃泉悄悄扒著桌子伸出頭看去,整個人瞬間陷入了桌中,看起來非常之詭異,她卻渾然未覺,只因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一切注意力——青年果然在她剛才所待的地點停下了腳步,而後緩緩彎下腰去,從地上撿了什麼東西起來。
那是……
商碧落低頭注視著左手掌心中小巧的銀色戒指,動作間左手無名指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圈淡淡的光,仔細看去,兩個戒指除了一大一小外其餘細節完全相同,赫然是一對,可惜到底沒在今天送出去。
事實上,他到這裡來並不僅是來找它,而是冥冥中,總覺得有什麼力量牽引著自己,這種感覺很是微妙,就像是給了你一截線頭,讓你握著前行,但當仔細追尋時,卻發現那絲線早已化為了一團飄渺的煙霧,辨不清來源也查不出真相。
夏黃泉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許猶豫,就在此時,她看到青年闔了闔眼眸,驀然一把握緊手心,片刻後,有血紅的液體自他掌中緩緩流出。
「!!!」
行動先於意識。
察覺到時,她已然奔到了青年的身邊,大喊出聲:「商碧落你瘋了嗎?!」
理所應當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但是,現在並不是為這種事失落的時候,因為她看到他緩緩攤開手,原來那枚戒指已然被他深深地按住了掌心的血肉之中,他彷彿完全察覺不到疼痛,只定定地注視著,就這麼看了好一會,手上驀然翻起了白光,在異能的治癒下傷口漸漸痊癒了,小巧的圓環也就這樣被封存在了他的身體之內。
這樣,總不會再不小心丟掉了吧?
商碧落緩緩舒了口氣,抬起自己的左手,輕輕地啄吻了下手心。
動作間,女孩聽到他低低地說:「黃泉……」
「……我在啊!」夏黃泉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此回答。
「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我就在你旁邊啊!」
可是,他看不見。
夏黃泉第一次知道,原來靈魂也是可以流淚的,只是才滑落臉龐,就如無色的霧氣般化為無形,無法留下任何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黃泉……」
是的,他不喜歡看她哭,所以不要讓他看到,哪怕……他根本看不到。
夏黃泉自背後虛抱住商碧落的身體,低低回應道:「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邊。」
話音剛落,她發現青年動了。
他居然轉過了身,與漂浮在空中的女孩直面相對。
夏黃泉瞪大眼眸,難道他可以……
下一秒,他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逕直離去。
「……」
因為他的動作,她的身體虛幻了一瞬,復又凝結成型,但是,誰又在乎呢?夏黃泉只是呆呆地維持著方纔的姿勢,而後一點點、一點點地垂落雙手,她都在奢望些什麼呢?
一種劇烈的想要嚎啕大哭的湧上她的心頭。
不僅如此,還有……害怕。
難道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然而,現實似乎從來不愛讓她好過,還未等她想出自己究竟該做出何種反應,整個身體突然被向後牽動。
「咦?」
就像是被提著脖子往後拎的夜貓,夏黃泉胡亂地在空中撲騰了幾下,發現這完全是不可抗力啊!
再回頭,她非常之無語地發現,自己似乎被商碧落拴上了狗鏈,簡而言之,他到哪她就到哪,兩者之間和之前一樣最多只能維持一米多的距離,這這這這簡直就是坑爹啊!
不過也拜此所賜,被這麼一打岔,她覺得自己暫時是沒心情哭了。
於是,夏·阿飄·黃泉就這麼被毫無知覺的商碧落牽回了家。
回到家後,夏黃泉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窩在牆角的蘇玨,她頓時驚呆了,這是怎麼回事啊?那蒼白的臉孔,那無神的雙眼,那雙肩的血液,那副被蹂躪過的慘狀……誰做的啊?!
還沒等她靠近再看,自己已然被商碧落拖回了房中,很顯然,青年連一個眼角餘光都懶得施捨給他。
商碧落回房間當然不是為了休息,事實上,他很忙,非常忙碌,在他頻繁的動作中,夏黃泉敏銳地發現——他似乎是打算和喪屍開戰了?
本身不應該拖著等待對方提前做出反應嗎?為什麼會這樣?難道說……她身體的失蹤和南地那邊有什麼關係?不僅是羽白,連蘇一都是對方的人?那麼蘇玨他……
啊啊啊啊啊啊完全不知道啊!
如同她還活著,還可以毫不客氣地提起商碧落的衣領逼問,現在,就算吼叫出聲也沒人搭理,直到此時才發現沒智商真的是一件讓人痛不欲生的慘事。
但又兩點毋庸置疑,一是商碧落這回似乎是想玩真的了,二是……蘇玨那樣估計是被他弄的。
這傢伙!
這傢伙……
明明是該譴責的吧?但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失蹤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怎麼做。以己度人,她無法為了這些因她而起的事情來責備他。
所以她只能靜靜地漂浮著,安靜地注視著他的動作,以這樣最簡單也最無奈的方法陪伴著他。
僅此而已。
直到夜色深沉,商碧落才終於停下動作,他知道自己在冒險,黃泉的性命正緊緊握在對方的手中,不應該貿然動手的,但是……如果繼續拖延下去,依照女孩的自尊心,他不確定會發生怎樣的事情。無論怎樣都好,他只希望她能堅持下去。
哪怕……
他只期望她活著。
即使這想法異常自私,但卻真實無比。
如果沒有她,那麼任何事物也就沒有存在意義了,他也好,其他人也好,世界也好。
都是一樣。
如果他失去了她,花朵又怎麼可以繼續肆意綻放?
如果他失去了她,鳥雀又怎麼可以繼續歡快歌唱?
如果他失去了她,城市又怎麼可以繼續繁榮和平?
……
如果他的世界變成了灰色,其他人又怎麼可以繼續塗抹出彩色的畫卷呢?
這未免太不公平。
所以,大家都變成一樣吧。
這樣才算是徹徹底底地公正,他並不自傲,他知道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麼自己也絕不是手持天秤的審判者,只是一隻想拖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的惡鬼。
不過即使那樣,也沒有關係。
所以——
在真的走到那一步以前,向來心地善良熱愛和平的她,一定會活著回到他身邊的,對吧?
夏黃泉當然不知道青年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覺得他週身的氣氛一時之間沉寂得有些過分,以至於她甚至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青年讓她覺得非常非常非常難過。她情不自禁地貼上去,再次被後面虛抱住了她,哪怕他看不到聽不到也感覺不到,她依舊堅持地這樣做了。
「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邊。」
「……」
「休息一會吧,你已經很累了。」
「……」
「我不離開,我在你身邊絕對不離開。」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這樣的祈願,商碧落單手撐在桌上,眼眸一點點合上,似乎就這樣睡著了。
「像這樣會感冒的。」夏黃泉左右看了看,好在屋中的窗戶管的很嚴實,可惜現在的她完全沒辦法拿起被子,她只能再近了近,維持著擁抱的姿勢,期望能給他一點點溫暖,一點點就好。
而後,她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意識就這樣漸漸朦朧了起來,到達某個臨界點時,她詭異地想:原來靈魂也是會睡覺的啊?不知道,會不會做夢呢?
然後,她就真的做了個夢。
這是個稍微有些灰暗的夢境。
陰鬱的天空。
灰沉沉的背景。
來來往往的人群。
低低沉沉的低語,夾雜著時不時偷眼看來的鬼祟眼神。
黑色,白色,灰色。
連樹木也是一樣,本應鬱鬱蔥蔥的它居然也是一片暗沉的灰,就這樣如同垂暮老人般蜷成一團樹立在正中央……不知道為什麼,夏黃泉覺得它就是中心,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是。
她下意識走近,而後,在樹下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孩子?
似乎是個女孩,因為漆黑的頭髮略有些長,
又似乎是個男孩,因為穿著一套白色的西服。
她看見孩童坐在樹下,手中緊緊地抱住一隻有些殘破的兔子玩偶,一隻長耳朵消失不見,還有一隻眼睛是用紐扣代替的,絨毛看起來也有些髒,但是,這個孩子是那樣緊緊地擁抱著它,如同懷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就這樣靜靜地哭著。
商碧落?
走近的夏黃泉驚訝地發現,這個孩童就長相而言赫然只一個濃縮版本的商碧落,當然,她是做夢也無法相信對方會露出這樣脆弱的表情,以這種令人心疼的方式低低啜泣著。
這麼說……這裡是他的夢境?
她下意識停下腳步,躲在了樹後,偷偷看他。
幼年時的商碧落臉上還帶著些許嬰兒肥,一邊哭一邊伸出有些髒的小手抹了抹臉,一邊哭一邊擦,臉上很快變得如同花貓一般。
他在害怕?
夏黃泉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因為他一邊哭,一邊偷眼看著周圍那些不斷往來的灰色人形。
他們竊竊私語,似乎偷偷算計著什麼;他們來來回回,似乎惡意覬覦著什麼;他們緩緩接近,似乎準備做些什麼。
下一秒,一隻手突然伸到商碧落的懷中,直接將那隻兔子抓走。
「不要!」
有什麼人嘻嘻哈哈地笑著,幾隻腳將它踩在腳下,狠狠地蹂躪。
玩偶變得更破了,那只後來釘上的紐扣重新掉落,一些棉花順著它身上的破口露了出來,就像是一具從空中墜落的屍體,凌亂而狼狽。
原本還是孩童的商碧落,不知何時就突然長大了。
依舊是款式相似的白色西裝,長髮依舊,面容卻隨著年齡的改變而略微清瘦,身材也更顯挺拔纖細,較之成年時,更多了幾分雌雄莫辯的少年之美,只是,那雙曾經靜靜流淚的純真眼眸,不知何時變得宛如一雙深潭,再也泛不起任何波瀾。他沒有再看那些人的動作,只是靜靜地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這一變化,女孩顯然沒注意到,因為她正義憤填膺地衝了出去,一腳就踹飛了踩兔子的幾個傢伙:「混蛋!都給我滾開!」居然敢欺負她家商碧落,去死去死去死!那混蛋只有她能欺負,哪怕做夢也是一樣!!!
似乎被這聲音驚動,少年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像這樣的場景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他知道,稍微等待一下,他就可以再長大一點,然後,就再也沒有人敢這樣對待他了。
可是……
像這樣的聲音,還是第一次出現。
她……是誰?
他疑惑地注視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女孩,而後發現她和自己和其他所有人所有事物都不一樣,她是有顏色的——略顯詭異的琥珀色左眼,淡粉色的嘴唇,以及身上那件火紅色的外套,似乎能將一切都點燃。
商碧落波瀾不驚的眼神微微閃動,這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呢?因為有她在,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生動起來了。
對了,他應該是認識她的。
那麼,她到底是誰?
思考間,女孩已然拾撿起了地上的玩偶,拍了拍上面的灰,在將露出的棉花塞了進去,抱著它走到他面前:「給!」
「……」少年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看著她。
夏黃泉略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攤開右手:「這個掉了。」掌心赫然是那顆臨時充當眼睛的紐扣,「如果有針線的話,我可以幫你縫上,雖然技術……咳,可能不太好。」
明明都是商碧落,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少年版的她居然會有些緊張!不科學啊!
不過,沒想到那個總是笑瞇瞇的壞傢伙居然也曾有著冷面美少年的過去啊,簡直太不科學了!
而且,能別這麼盯著她看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額……我是說……」
話尚未說出口,她看到,他笑了。
就那麼一點點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非常微小卻非常真實的笑容。
與此同時,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攤開的手。
兩人掌心相觸的瞬間,高聳的大樹驀然抖落了一身的塵土,挺直了彎折許久的腰桿,染上了濃重的翠綠之色,乾枯的樹枝也重新煥發出了生機,枯捲著的樹葉亦變得潤澤,下一剎那,繁花似錦。
「啊……」夏黃泉發出短促的一聲,驚喜地抬頭瞧著那些淡紫色的攢在一起的花束:「好漂亮。對吧?」
一陣微風拂過。
花瓣徐徐飄落。
少年緩緩收緊掌心,卻未像女孩那樣移開目光,只是安靜地注視著她沾上淡紫落英的長髮、泛起驚喜目光的眼眸以及微微張開發出驚歎之聲的唇瓣,彷彿要就這樣將她銘刻到心底,低聲應答道:「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