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想到,他們會以那樣方式離散。
簡直就像是笑話一樣,上一秒才眼睜睜地看著女孩消失眼前,下一秒,他便嗅到了一片熟悉花草之香。
商碧落緩緩地睜開雙眸,發現自己似乎靠躺輪椅上睡著了,他雙手擺放膝頭蓋著薄毯之上。
之前一切都是夢?抑或是他幻想?
怎麼可能。
他垂下頭,注視著左手,除了尾指上那枚母親留下鳶尾形戒指外,無名指上赫然圈著一枚銀白戒指,再攤開手心,與之成對小巧女戒依舊被封入其中。青年看著看著,突然輕笑出聲,他低下頭,隔著溫暖肌膚輕輕啄吻著掌心。
笑聲越來越大。
直至響徹了整間花店。
「黃泉啊……」
這算是懲罰嗎?
為了拿回她身體而不擇手段,將北地一起拖入戰爭沼澤,卻將女孩牢牢地蒙鼓中。
不可否認,確又有不少人因他而死。
隱約察覺到她問他:「你是不是又有什麼陰謀?」
他依舊撒謊:「怎麼會?」
「做壞事可是會遭報應哦。」
他當時只是一笑,所謂「報應」,輕一點應該是被她揍上一頓,重一點……會是和他進行長時間冷戰?
不過沒關係,之後他們還有一輩子那樣漫長時間。她那麼心軟,總有一天會選擇原諒,他會很耐心很耐心地等待。
但是,卻沒有想到,所謂「報應」居然是以這樣方式——得到,再失去,又自以為失而復得瞬間,再次失去。
命運仿若一隻手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亦樂乎地玩弄著他。
多麼熟悉方式,對了,過去他也是這樣玩弄自己獵物。
「做壞事可是會遭報應哦。」
——黃泉,你說話原來真很有道理。
如果這麼對女孩說,她一定會得意地扭過頭輕哼,一副氣勢滿滿高冷模樣,卻怎麼也壓制不下嘴角笑意吧?
「誰偷笑啊?」女孩瞪她。
「……黃泉?」
「商碧落你混蛋!再也不要理你了!」女孩一邊做了個鬼臉,一邊撒著腳丫子歡樂地跑遠。
「等……」下意識地站起身追趕青年,卻下一秒狠狠地摔倒冰涼地上,他輕咳了幾聲,感受著毫無知覺膝蓋以下,再抬起頭時,她早已消散了蹤影。
泥土自被他打翻花盆中傾倒而出,染髒了他雙手及衣物,青年卻仿若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是執著地以爬行方式追尋到了女孩消失地點,一朵不知何時枯萎粉色薔薇靜靜地躺地上,枝葉蜷縮。
這算是一種預兆嗎?
枯萎花朵。
注定無法實現誓言。
商碧落撿起地上殘花,指尖微微顫抖地將其緊緊握掌心,再按胸前。動作間,一滴滴滾燙鮮血順著被尖刺劃破傷口流出,他卻仿若毫無知覺。
「不要!」
夏黃泉寂靜黑夜中驚坐起身。
片刻後,寢室妹子迷迷糊糊聲音傳來。
「……黃泉?」
「又做噩夢了?」
「你沒事吧?」
夏黃泉稍微平靜了下呼吸,開口說道:「……不,我沒事,對不起。」
「沒關係,睡吧……」
不過片刻,屋中再次想起了均勻呼吸聲。
夏黃泉亦倒□,明明是深夜時分,卻再無睡衣,只用兩手摀住心口,夢?這還是她回來這麼久後第一次夢見商碧落,但是,怎麼會夢到那樣情景?那個臭屁傢伙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呢?對,肯定不會,那只是一個……
手指無意中觸碰到手腕上晶石,夏黃泉怔住。
那真,只是一個夢嗎?
既然她能回來,為什麼商碧落不能回去呢?
如果是那樣話……
他真是個超級無敵大蠢蛋!
但是,她又比他好到哪裡去呢?
指尖勾住腕上手鏈,夏黃泉鼻子一澀,強行壓抑下心中驟然湧起酸澀情緒,之前已經丟過一次人了,不能半夜再來一次啊,大家明天還要上課。
忍耐。
可以做到。
對,忍耐住,一定要忍耐住!
她突然伸出手,一把將被子蒙上頭頂,那沒有一絲光明黑暗中,狠狠咬住手掌,用吃奶力氣。
不能打擾到其他人,所以不能哭。
但如果不會吵到別人,那就……沒關係了吧?
明明早知道……早知道可能會變成現這樣,卻依舊跨出了那一步,但即使到現,她都不後悔,只是……
究竟要花上多長時間,她才能微笑著回憶這段往事呢?
那一定很難做到,卻並非無法做到。
只要熬過現這段痛時光就好,是吧?是這樣沒錯吧?
所以,讓她今夜一次性地將淚水流光。
明天,從明天起,她會一直微笑,就像第一次見到商碧落時他所做那樣,這段寶貴時光中,他教給了她很多很多東西,這只是其中之一。
也許記憶有一天會淡去,但只要她還能笑,他就一直離她近位置;而終有一天生命會逝去,但只要有人還保留著有關於她相片,他們就還一起,以這樣奇妙方式,永永遠遠地聯接著。
不知何時,她就這樣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才發現,右手居然被她咬出了血,一碰就火辣辣疼。
「嘶……」
「黃泉,你手怎麼了?」
「嗯?這個嗎?」夏黃泉扯起嘴角,笑了起來,「似乎昨晚睡覺時,不小心把手當豬蹄給啃了,我還說怎麼沒味道呢。」
「……你就這麼饞嗎?」
「沒辦法啊!我好久沒吃肉了!」
「那我今天請你吃吧。」
「真?」
「當然,隨便點,敞開肚皮吃!」
「你真是個好人。」
「……別發好人卡,不吉利。」
大家一起笑了。
夏黃泉笑得尤其開心,眉眼彎彎,像極了某人假笑模樣,她學得如此相像,以至於似乎真沒有人捕捉到她真實情緒——看,原來她也能撒謊撒得這樣好。
她們裝作沒有發覺。
她也裝作覺得她們沒有發覺。
她們以這樣方式像這樣不著痕跡地安慰她。
她也以這樣方式接受安慰。
所以,大家都很開心。
這一天,她果然點了很多肉菜,再把它們全部塞了下去,直到覺得自己都吐了,才依依不捨地放下筷子,拍著凸起來小肚子離開了飯店。
一周,兩周,三周……
時間就這樣無聲地劃過。
現她,脾氣似乎溫柔了很多,而且已經可以很自然地和別人開著各種玩笑,每時每刻看起來都那樣開朗。以至於有時寢室其餘人甚至有種錯覺——那天哭泣女孩其實只是她們幻覺。
「呀,是你們啊!」
外出歸來時,她們校門口意外地遇到了林羽寢室人們。
「黃泉,你沒事了吧?聽她們說你近有些不舒服。」
夏黃泉微笑著回答道:「嗯,沒事,已經完全好了。」其實完全沒有不舒服,只是不想和他單獨去吃飯而已。
即使面對林羽,她也可以像這樣微笑,記得第一次這樣做時,對方還很是吃了一驚,問及原因,他居然說:「不,你還是第一次對我這麼和顏悅色……」
而當時她是這樣回答:「抱歉,之前那段時間心情不太好。」
不過即使是現,每當看到女孩笑容,林羽還是有種淚流滿面衝動,冰山女王居然就這樣變成了溫柔妹,反差不要太強烈,不過雖然這樣,似乎還是那麼不好約?
於是——
「咳,正好碰上了,要一起出去玩嗎?」
「玩?」
「就是……」
「喂,看那個!」周圍突然有人開口說道。
「那不是校花嗎?哇,坐進了轎車,原來是白富美?」
「切,少見多怪,明明是被包養。」
「……」
甄珍摸臉,感歎道:「包養?我也想被包啊。」
「……我還這裡呢。」男友大人表示很苦逼。
「你懂什麼?」不客氣飛眼,「我是為了給你壓力,有壓力才有動力。」
「不,我只覺得有壓力。」
「哼,不解風情男人,是吧,黃泉?」
夏黃泉愣了愣,彎起眉眼笑得很是真誠:「男性和女性思維本身就是兩回事吧?」
「看!」甄珍很得瑟。
林羽也糾結了:「黃泉,你也想被包養嗎?」
「不,比起被包養,我想包養別人啊。」
「……」
「噗!」寢室另一妹子噴了出來,「那你喜歡什麼類型?」
「嗯……」夏黃泉煞有其事地思考道,而後就那樣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臉要夠白夠俊俏,皮膚要夠好,笑起來時候要像聖父世,但其實滿肚子壞水,後,如果坐著輪椅就好了。」
林羽:「……」扶額,「如果我現去撞車,估計能滿足後一點。」
「但是,要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愛我,不,要愛我超過愛整個世界,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危險,很有可能為了我而毀滅世界,然後恬不知恥地說著這樣話——『用整個世界哀鳴作為你我愛情貢品』,然後被我一巴掌拍倒地……依舊……依舊……」
不行,已經決定不再哭泣不是嗎?
「依舊笑著不要臉地說……」
「既然已經對我做出了這樣那樣事情,就要好好負起責任哦。」
「……」夏黃泉身形猛地怔住。
「這位小姐,」身後傳來這樣聲音,「我覺得自己很符合你提出條件,不知你意下如何?」
怔愣了許久,女孩呆呆地轉過頭。
不遠處,每一點都完全符合條件俊美青年正手轉著輪椅緩緩接近,他臉上掛著如女孩所說聖父笑容,很是誠懇地問道:「雖然我沒有錢沒有戶口無家可歸,但保證能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願意為了你毀滅世界,所以,能包養我嗎?」
又過了片刻,夏黃泉才終於找回了自己聲音,而後她聽到自己說:「你什麼個價錢?」
「包時話一萬元,包月話二十萬元,但如果是包一生……」
「怎樣?」
青年停下輪椅,靜靜地朝女孩攤開左手,手指驀然刺入掌心,從中取出了一枚滿是鮮血戒指:「你只需要戴上這個就可以了。」
「好像很便宜。」
「嗯,雙十一期間打折,貨物有限,欲購從速。」再次推動起輪椅。
夏黃泉不自覺地笑了出來,任何人都能看出,這個笑容與之前那個相差甚遠,任何人都能感覺到,這個笑容才是發自她內心——因為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他才能讓她這樣笑起。
「……笨蛋,雙十一早就過了啊。」
「是嗎?」商碧落歪了歪頭,微勾起嘴角,這一次笑得也不是那麼聖父,「那就當明年雙十一預熱?」
「包郵嗎?」
「拍下後立即送貨。」青年輪椅終於停女孩面前,他重攤開手,將那融入了骨血誓言奉到她面前,「要不要?」
「既然這麼便宜話,就試試吧。」夏黃泉朝他伸出左手,「事先說好,如果不好話,不僅退貨還要差評哦。」
這一次,青年終於順利地將戒指戴上了女孩無名指,他就這樣握緊她手:「很遺憾,貨物售出,概不退還。」好不容易才成功地圈住,絕不會再給她逃跑機會。
「……不帶這樣。」被「欺負」了女孩鼓了鼓臉。
青年只笑著微微用力,將她扯入了懷中,抱緊。
女孩順勢跪他膝頭,雙手亦緊緊摟住他脖子,磨蹭了片刻後,低聲說道:「商碧落。」
「什麼?」
「你混蛋!」
「嗯,我混蛋。」
「但是,我……我……我……」這一刻,女孩很為可恥地打破了自己誓言,不過,如果他身邊,像這樣也沒關係吧?
商碧落用修長手指勾起女孩劉海,輕輕地啄吻著她額頭和自眼中滑落淚水,以這種方式溫柔地撫慰著她積累已久疼痛:「我知道,我也是。」
「哼,花言巧語都不是真愛!」
「……」
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愛你,不,是愛你超過愛整個世界。
為了你可以毀滅世界,可以叛離世界,哪怕一無所有,也終於把我所能擁有一切都奉到你面前。
如果這樣都不算愛,那什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