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他「我」了個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寧微嫻懶得聽,打了個呵欠,懷孕後她老是容易困。顏睿看著她有點踉蹌地站起來,連忙緊張地跟在身後,寧微嫻眯著眼睛朝房門口走,途中差點兒被自己絆倒,幸好顏睿手快扶了她一把。
她回房間,顏睿也跟著回。她上床,顏睿也像模像樣的將氣墊床搬出來放好,寧微嫻可沒有心思去管他在幹什麼,拉起被子就睡。
顏睿也想睡,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平時,平時他這時候都在幹啥呢?啊……平常這時候他也在睡覺啊,因為前一晚玩的太久,所以白天時間他一般都是用來補眠的。
桃花眼看向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裡的寧微嫻,顏睿心裡又酸又澀。他也知道自己沒資格去要求寧微嫻為他守身如玉,相繼說的話雖然無恥,卻也在理。如果寧微嫻真的看上相繼,想找情人,那麼自己,當真是一點兒勸慰阻止的立場都沒有。
顏睿活了三十年,從來沒有什麼搞不定的狀況,更別提是女人了。他也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無往不利的,可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一個無比清晰的事實:他不是神,不能把曾經發生的過去和傷害一筆抹去。除了盡全力去彌補,他什麼都做不了。
寧微嫻的呼吸聲很輕,顏睿要屏住自己的呼吸才能聽得到。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僅僅是聽到她的呼吸就想落淚。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過了,沒有眼淚、沒有傷害,一切不美好都未曾登台。
微嫻……
他想跟她說,要她再信他一次,要她不要喜歡上別的男人,要她好好跟他過日子,可他不敢,他沒有資格這麼說。
想起自己空空蕩蕩的三十年,玩過多少女人,體驗過多少次極速的快感,可到了現在,在寧微嫻面前,他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他曾經抱過什麼樣的女人,開過什麼樣的賽車,玩過多大的賭……他通通記不起來。那些過去好像不是自己的,而自己彷彿只是個旁觀者,一點都沒有置身其中的感覺。
怎麼會這樣呢?
顏睿甚至是想過不婚一輩子的,反正顏家家大業大,任他再怎麼揮霍,到老也依然花不完。可這一刻,他卻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比空洞。只有放肆浪蕩張狂,沒有責任沒有目標沒有意義。
床上的寧微嫻突然翻了個身,顏睿猛地抽了口氣,怕把她吵醒,用被子矇住自己的頭,在一片漆黑和悶熱中眼眶發酸。
愛情從來都不是人類能夠控制的東西,它也是會變質的,發酸,腐敗,惡臭,還有無邊無際的痛苦和後悔。而當苦痛悔恨纏身,卻無法掙脫,依然要每日每夜對著這份變質的愛情,人類便會瀕臨瘋狂。如果說寧微嫻不愛顏睿,那不可能。顏睿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她那麼溫柔那麼好的人,她從小就由保姆和家庭教師帶大,父母從不過問分毫。後來到了一定年紀便被送到了新娘學校,那裡無比苛刻和嚴謹,更是沒有一絲溫情的地方。而從學校回來沒有多久,父母便告知她:為她定了一樁婚事。
寧微嫻是女人,她也會幻想。但是她又不是一般懷春的小女生,在幻想的同時,她知道自己的未來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而父母,無異於是告訴她:你的未來,你的後半輩子,掌控在一個你未曾謀面,不知道他高矮胖瘦不知道他人格品行的男人手中。這時候,她能做的,便是把自己那些美好的幻想全部附加到顏睿身上。其實說到底,誰也沒有對不起誰。她在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顏睿這個人,也知道按照他的性格,是斷然不會依從自己的幻想來的。
但是人,總是學不會懧命。
顏睿不是她的良人,她也不是顏睿的百合。他們不過是被命運捉弄湊到一起的玩偶而已,她心裡的幻想,換到哪個男人身上都適用。寧微嫻也覺得自己矯情,今天她愛上顏睿,是在他的年輕和好皮相之後,倘若當初父母要她嫁得是個權勢通天卻腦滿腸肥的老人呢?她還會這樣痴迷這樣執著嗎?
不會的,寧微嫻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會。
所以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指摘別人?大家都一樣,一個把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託付到錯的人身上,一個因為不是自己的錯而心懷愧疚。
只要不貪心,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寧微嫻在做噩夢。她的手緊緊地抓著被角,額頭一片冷汗,臉色慘白,牙齒打著激靈。她看到自己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身下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鮮血盛開,銀色的手術刀,刺鼻的消毒水,雪白的牆壁,卻唯獨沒有嬰兒的哭聲。
孩子,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顏睿被一陣囈語聲吵醒。他猛地睜開眼睛,一開始他並沒有睏意,可貓在被子裡久了,居然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桃花眼轉到旁邊,就只看見大床上的寧微嫻在喃喃著什麼。他以為她渴了,連忙站起來,卻看到寧微嫻慘白的面孔。
寧微嫻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一片汪洋中的溺水者,四周都是絕望的河流,冰冷的水從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湧進去,像是一把一把的刀子在割。她想呼救,卻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多害怕。只是周圍太過壓抑,那種痛苦又太深。
她真的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的自己。曾經她有機會擁有一個孩子,可那也因為自己可笑的愛情而失去了。
眼睛猛地睜開,顏睿焦急的臉龐在第一時間映入眼瞼。寧微嫻摸了摸肚子,發現孩子在,才微微鬆了口氣。難得的,她沒有拒絕顏睿遞過來的水杯,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後,整個人也勉強鎮定下來了。她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有點不好,任誰在希冀多年的渴望突然碎掉之後也不能一下子就重拾信心。可她不能這樣,她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她不能糟蹋自己。
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到晚上了,從噩夢中醒來後,寧微嫻睡意全消,推開顏睿送到唇邊的水杯,輕聲道了聲謝謝。顏睿也沒說話,只是小心地看著她的腳步,寧微嫻有點暈頭轉向,穿上鞋子沒走兩步差點就摔了,還是顏睿把她拉到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