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遙遠的就連相繼自己都快要沒有印象了。
那一年,他只有十七歲。正是年少輕狂,甚至連成年都沒有的年紀,又恰逢家庭遭遇巨變,隻身跟父親弟弟偷渡到了日本去尋找杳無音訊的母親,誰知道,隻身短短幾個月,父親便積勞成疾客死異鄉,為了能填飽肚子還有保護弟弟,他只能做小偷。一開始的時候什麼都不會,經常被人抓,後來慢慢地就熟練了,也練就了一雙犀利的眼。大街上的男女,他甚至只需要看他們一眼,便知道他們家境如何,是否有下手的價值。
這一次,他盯上的是一個穿著時髦的日本女人。她的頭髮染著鮮豔的黃,背著一個紅色的坤包,腳著尖跟長馬靴,十指豔麗,還夾著根菸,正百無聊賴地倚著公交站牌看著遠方,像是在等什麼人。
這是條大魚,相繼心想。
於是他走過去,裝作不經意撞了那女人一下,女人尖叫出聲,罵了句臭乞丐滾開——他穿的破爛不堪,頭髮很久沒有洗過了,看起來的確像是個乞丐。
相繼唯唯諾諾地讓開,手裡卻多了個錢包。沒有想到的是女人十分機警,被他撞了一下後順手便摸了下自己的坤包,卻發現錢包沒了,當下就知道是被偷了,她大叫起來,指著相繼就叫著抓小偷。
那時候他還沒有今天這樣的氣勢跟本事,一發現被人抓,嚇得六神無主,慌不擇路地就朝一個小巷子鑽,可惜還是沒能逃掉。那女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等來了好幾個身材高壯的大漢,那幾個男人一聽錢包被搶了,立刻追了上來,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的相繼哪裡跑得過他們,被摁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頓,錢包被拿了回去,連身上僅有的一千日元也被搶走了。
他拽住一個男人的腳,要他把錢還給自己。男人卻露出惡意的微笑,一腳踩到他手上,骨頭發出恐怖的咯咯聲,啐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走了。
圍觀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他們對他指指點點,還覺得頗為好笑。就是從那一天起,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的相繼在心底下了個決定。他要當個有錢人,很有錢很有錢的有錢人,讓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瞧不起他。
理想很美好,可現實一樣要過,他現在渾身沒力氣,而且遍體鱗傷,哪怕是用爬的也爬不回去。弟弟還在天橋下面等著他帶吃的回去,他不能死在這兒,絕對不能!
天上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小雨,圍觀的人群慢慢散去了,獨獨剩他一個人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一把天藍色的小花傘撐了起來,擋住了侵蝕他的雨水。相繼無力抬頭,事實上他的神智都因為剛剛那一頓毒打變得有點模糊了。他只看見一雙穿著黑色皮鞋白色長筒襪的小腳慢慢走近自己,每一步都濺起一點點水花。然後,自己的世界安靜了。雨聲好像被隔住在世界之外,他好像安全了。
那雙纖細小腿的主人走近了他,彎下腰,輕輕給了他一張萬元大鈔。一萬元日幣……夠他和弟弟生活半個月的了,這麼多錢,他就算是撿一個月的瓶子也掙不了!相繼連忙握住那張錢,別跟他說什麼所謂的自尊和自強,一個人如果餓得頭暈眼花,那麼就不可能自尊自強了!
少女沒有跟他說話,只是轉身要走。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相繼伸出髒兮兮還帶著鮮血的手,握住了少女纖細的腳踝。雪白的襪子立刻被弄髒了,少女皺起眉頭,有點不開心。
「能不能……能不能多給我一點錢?我想回家……」
他是用中文說的,可說完了才發現自己應該說日文。就在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少女卻用中文問他:「你是中國人?」
相繼點點頭,又開口乞求。
少女沒有再說話,但是把自己的錢包拿了出來,輕輕放到了相繼面前。「裡面有張信用卡,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錢,密碼是734820,你拿去用吧。」說完,蹲下身把相繼的手從自己的腳踝上拿開,轉身走了。隔得老遠,相繼還聽得到少女的女伴們用日文問為什麼要施捨一個乞丐。他屏息靜氣想聽少女的回答,卻只有雨聲入耳。
那是相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她。
他用她給的錢帶弟弟回到了中國,一手建立起龐大的企業王國。後來他也曾找過她,可始終無果。
因為太過想念少女,所以他從很多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也因為母親拋夫棄子遠嫁日本的緣故,他特別喜歡拆散那些所謂的有錢人,直到——遇到寧微嫻。
起初他只是抱著玩耍的心態,就像是之前對每一個女人。後來寧微嫻難產變成植物人,相繼除了可惜沒把她弄到手之外,也沒別的遺憾了。
可十年後的某一天,寧微嫻醒來後,他終於查到了當年的少女如今身在何處。她嫁給了顏家的主人,成為了顏家的夫人,生了一個兒子,曾經被狠狠地傷害過,但是不曾放棄不曾後悔不曾打破原則與靈魂。是那個雨天裡給他撐傘又給他錢的少女!也許對她來說,那點錢根本算不了什麼,也許她對每個可憐的乞丐都這樣,也許她只是因為他是中國人,可那又怎麼樣呢?他知道她是她就好了呀。
不過世事總是不盡人意的。相繼的希望終於還是落了空。套用一句很俗的話來講,就是他跟寧微嫻沒有緣分,當然,也可能是緣分還不夠。寧微嫻即使不會原諒顏睿也不會離開顏睿,她愛孩子,所以為了孩子會繼續和顏睿在一起,而顏睿,又豈是那麼好想與的人物,寧微嫻留在他身邊,他終有一日可以讓她重新展露歡顏。
所以,相繼還能怎麼樣呢?
那個少女,其實只存在於他的夢境中。多年過去,少女早已把當年忘懷,唯獨他還銘記心間。不過這些事都不再重要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有些事,還是讓它永遠塵封比較好。
至於缺失的,送給多年前少女的那顆心,要不要也都沒所謂了。
《回頭》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