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要去杭州報到了,拖著行李在火車站,準備過安檢。
他把錄取通知書裡的電話卡摳下來放到自己的新諾基亞e71里,然後把剩下的卡身遞給沈木星,指著上面的電話號說:「以後找我打這個號,24小時陪聊。」
沈木星嫉妒得要死,把頭一別:「我是要考清華的人,哪有時間給你打電話。」
夏成忽然很嚴肅的低頭看著她,一雙大眼睛柔軟得像個小姑娘:
「別鬧,你不給我打我會死的。」
「那你就去死好了。」沈木星和他貧嘴慣了,脫口而出。
夏成怔了一下。
沈木星立刻就後悔了,不停的把自己的嘴巴拍得「啪啪」作響:
「呸呸呸!我收回!我收回!我要你一路平安!」
夏成的眼眸忽然一深,抓住了她的手。
安監處人來人往,行李箱的輪子聲讓沈木星覺得心慌慌的,第一次張著眼睛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的他。
夏成的臉忽然湊得很近,沈木星微微向後一躲,他的動作就停住了。
然而他依然攥著她的手腕看著她,眼睛清澈極了,像是一汪只有她倒影的泉水。
沈木星一下子就把他抱住了,無比煽情的說:「來個擁抱吧,你這樣煽情,我還有點不習慣。」
夏成的身子一僵,鬆開了她的手。
沈木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她希望他什麼也不要說,起碼在走出這片土地的時候,什麼也不要說。
夏成多聰明,沈木星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在他眼裡和語言是一樣好懂的。
「走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夏成放開她,抿抿唇,然後頭也不回的將行李往安檢上一扔,走過了那道安檢門。
沈木星不忍見她離去,一轉身,就看見弟弟沈冥氣喘吁吁的跑進了候車大廳。
沈冥大喊:「老夏!」
夏成回過頭來,表情立刻變成了驚喜:「我操!你居然來了!」
沈冥越過沈木星直接追到安檢,兩個大男孩隔著一層護欄握住了彼此的手臂。
沈冥激動地說:「兄弟!今天上午公安局裡有事,沒走開,我偷偷溜出來的!一路順風啊!」
沈冥和夏成一起長大,兩個人的感情不是沈木星能比的。
夏成抿抿唇,握緊他的手,跟他來了一個男人式的擁抱,又利落的分開:「沈冥,好好照顧你姐。」
「那還用你說嘛!那可是我姐!」
夏成隱忍著不捨的情緒,用一個故作堅強的微笑掩飾,小聲說:「我是說你幫我看著點,別讓別的男人給我盯上了...」
「操,知道啊!」
沈冥揩去眼角的淚,笑著捶了他一拳。
男孩子表達友誼的方式總是簡單粗暴的。
夏成進了候車大廳,融入到那些五湖四海的行人之中,沈木星只看了他一眼,就假裝抬頭看火車站裡的時刻表,眼睛裡如泉眼,不斷的向外湧出濕潤,她不停地轉著眼睛,不停地轉,才把眼淚收回鼻腔,吞嚥下所有的情緒。
***
當沈木星平復完情緒的時候,就看見弟弟沈冥正站在剛才的地方,手肘撐在圍欄上,低著頭抹眼淚。
沈木星壞笑著走過去,一把摟過他的肩膀。
「哎呦呦,哭了啊?」沈木星一副看熱鬧的樣子,摸上沈冥那猝不及防落下一行淚的臉頰,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眼,咋咋呼呼的說:「來來來,讓姐姐看看。」
「走開!」沈冥打開她的手。
「不走開!我就要看看我們破獲過無數起大案要案,抓獲過無數個兇惡歹徒的小冥冥落下男兒淚的精彩一刻!」
沈冥忽然抹了一把眼淚,在人流攢動的車站把沈木星抱住了。
他的頭抵在她的肩膀上,兩隻手垂著,和小時候的姿勢一模一樣。
沈木星嚇了一跳,連忙像是哄小孩似的婆娑了兩把他的後背:「哎呦呦怎麼了這是?」
「我兄弟走了,我難受。」沈冥的撒嬌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
「好好好,姐知道你難受,可是這麼多人看著呢,咱回家難受去好不好?」
「我不管,我就要你抱。」
沈木星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只能一下一下的摸著他越發黑硬的髮絲。
要是那些被沈冥抓過的小偷看到他這樣,一定會吐血而亡的。
沈冥是出了名的「黏姐狂魔」,為此他的小女友卡卡經常吃沈木星的醋。
但每次卡卡都像是急於證明自己的正宮地位一樣,搖晃著她耳朵上那一天一個顏色的誇張的耳飾,說——
「他跟我也這樣,外頭看著人模人樣的,小偷啥的見了都怕他,私底下就是個孩子,撒嬌得很!」
卡卡一邊拿著電推剪給客人理髮,一邊撇著嘴說。
沈木星帶著膠皮手套,幫著她給客人拆頭上的卷槓,笑了笑:「我是拿他沒辦法的。」
客人大概和卡卡很熟,看著鏡子裡的她,問道:「你男人是警察?」
卡卡說:「啥警察,在刑警隊做協警,不是啥好活計。」
「協警啊?不錯啦...」
「哪裡不錯?最危險的活都讓他們先衝上去,薪水還不如人家警察的一半。」
客人說:「我們這個小地方,能有什麼大案子嘛,抓抓小偷也就到頭了。」
卡卡放下電推剪,麻利的用海棉在客人的脖子上掃了掃,將他身上的圍布一掀,抖了抖:「反正老娘以後有錢了,就讓他辭職!」
沈木星笑。
這就是一個髮廊小妹的理想。
比她那個什麼考上清華酷多了。
***
當同學們在空間裡曬新手機,新筆記本電腦的時候,沈木星背著舊書包坐上了去復讀學校的客車。
她一直是個很聽話很安分的女孩子,從她幼兒園就能背全唐詩三百首的那一刻起,學習就成了她與生俱來的任務。
年少時的好成績彷彿成了一定皇冠,讓她無論在學校裡還是親友裡,都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可是如今,大客車上的每一個即將離開小鎮去念大學的青年頭上都有一頂小皇冠,而她頭頂上的,已經不再發光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再熬上一年,她就能重新點亮自己的小皇冠。
大客車緩緩啟動,沈木星帶著耳機望向窗外,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卻無意間瞟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車子停下等了一等,小裁縫從門口上來,隨著車身啟動而小心翼翼的扶著座椅靠背往後走。
沈木星眼前一亮,熱情的朝他招了招手,小裁縫看到了她,並沒有過多的表情,逕直朝她走來。
「你去市裡進貨呀?」沈木星莫名的很開心,孤獨的旅途應該不會乏味。
他在她左手邊坐下,習慣的摸了摸襯衫上的袖口,然後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抿抿唇,也不看她,說:「嗯,鎖邊機的零件壞了,鎮上沒有賣。」
有時候沈木星覺得,和小裁縫對上眼神,還是一件挺難的事。
他總是處於禮貌的看你一眼,然後就把目光看向別處,即使在和你說話,也並不看你的眼睛。
「你呢?你去上學?」他用手摸了摸面前靠背上的布料,問。
「是呀!」
「今天週六。」
「提前到宿舍報道嘛!為了不耽誤學習,我要寄宿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寄宿,忽然有種高考落榜被掃地出門的感覺!」她摘下耳機,傻氣的笑笑。
小裁縫靦腆的勾了勾嘴角:「不會。」
他的安慰還真是簡潔明瞭,搞得沈木星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還好她挨著窗,可以轉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於是他也看風景,不過在她的餘光看來,總覺得他像是在看她一樣。
多麼不要臉的錯覺。
沈木星猝不及防的轉過頭去看他,人家果然就真的是在看風景。
他見她回頭,視線也從遠處收回,看著她的眼睛,聚焦,眉頭微微一動。
「要聽歌嗎?」沈木星把耳機在手裡揚了揚。
「嗯。」盛情難卻,他伸出乾淨的兩根指頭,捏住了她的耳機,放進他靠近她這一側的耳朵裡,
「周迅的《飄搖》。」沈木星自言自語的找完了歌,戴上耳機,轉頭看向窗外。
你不在我預料,
擾亂我平靜的步調,
怕愛了找苦惱,
怕不愛睡不著。
天漸漸黑了,玻璃窗變成了一面反光鏡,反射出他的樣子。
沈木星一直在想,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輕薄的唇線,沉默寡言,一雙好看的手,對於一個少女來說,是致命的。
想著想著,就覺得眼皮特別沉。
昏昏欲睡的時候,沈木星被身旁的男人輕輕的碰了碰手肘,從迷濛中醒過來。
「嗯...到了?」
「不是,高速上發生了車禍,車子被堵住了。」
沈木星向外看去,天已經黑了,長長的車龍被堵得死死地,半點動彈不得。
「真倒霉!」沈木星嗚咽一聲。
「你剛剛有短信。」他提醒道。
沈木星打開手機,就看到一條群發短信,是高考補習學校發過來的,短信上提醒了每一個人報到時間和必備物品。
沈木星皺眉看著手機上的日期,嘴巴張的像是一條缺氧的魚,她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轉頭問身邊的男人:「今天不是27號嗎?」
「26號。」他回答。
「天哪!我居然記錯了報到時間!明天才報道!」
兩個人下了車就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嚴熙光理所當然的幫她提著行李去了補習學校,補習學校在火車站附近,是在一所廣播電視學院裡租的一層樓,門衛說明天才會有老師來上班分宿舍,今日概不接待。
「打車回去吧?」嚴熙光說。
「這麼晚打車回水頭,會被宰死的,明天我還要坐車回來,算了,我不折騰了,我就在學校附近找個旅店湊合一晚吧!你呢?」
「我也住旅店。」
「那也只能這樣了。」
兩個人幾乎是走了一整條街都沒找到房,週末的火車站,晚上九點的光景,找一個床位實在不是一件易事,別說是兩間房。
「就一間這樣的了,沒窗沒廁所,有電腦,開不開?」
「我們再看看,謝謝。」嚴熙光再次提起行李就要走。
沈木星的雙腿簡直快要斷了,當即就懶洋洋的妥協道:「親媽呀,我可不走了...就要這間了!」
嚴熙光像是看著外星人一樣看她。
「你拎著我的行李走了好幾條街了,」她抱歉的說:「別走了,我們湊合一晚吧!」
沈木星說著低頭掏身份證。
嚴熙光看到了她臉上的尷尬與微紅,就沒再說什麼,掏出錢包拿錢,把自己的身份證和她的放在了一起,推給了前台。
剛叫媽,媽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沈木星的腦子突然嗡的一聲。
「宿舍怎麼樣啊?」
「哦...」沈木星心虛的看了嚴熙光一樣,捂著電話往安靜的地方走去,虛張聲勢的說:「挺好的,我收拾床鋪呢,忙死了,先不跟你說了啊...」
掛斷了老媽的電話,嚴熙光已經拿到了鑰匙和門牌。
他衝她揚了揚手,提起她的行李,往樓上走,沈木星也跟上去。
旅店裝修得花花綠綠,燈光有點暗,為了節約成本,樓梯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蒙著一層紅色地毯,踩在腳下發出空蕩蕩的聲響。
沈木星第一次住旅店,火車站附近魚龍混雜,這種廉價的旅店裡什麼人都有,她格外的注意,每走一步都像要踩到地雷一般,戰戰兢兢,比起這個陌生複雜的環境,身邊的這個並不算熟悉的鄰居,成了令她最有安全感的男人。
「嚴熙光,你以前來過這種地方嗎?」
「沒有。」
「我也沒有,這走廊怎麼這麼暗,感覺像是在香港鬼片裡...」
她聽見嚴熙光的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彷彿尷尬極了,最終還是忍不住跟她說:
「我把你送上去,就去網吧包宿,明天一早來接你。」
「不行,你不能走!」
「...」
「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