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星從平陽縣二院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嚴熙光的車子還停在來時的位置。
外面淅瀝瀝的下起了冷雨,十一月雖不算太冷,但沒有陽光的時候還是叫人週身泛起絲絲涼意。
嚴熙光剛抽過一支煙,車裡的電台正在放著一檔情感類節目,熱線那頭是一個小女生打來的,哭訴著自己愛上了教官向主持人求助,他原本覺得只有女人才愛聽這種無聊的節目,但抽完了一支煙的工夫竟然稀里糊塗的聽完了,也就懶得換台。
等到思緒漸漸回攏,他才發現廣播裡的女孩子已經在他耳邊哭哭啼啼了好久,嚴熙光微微皺眉,把煙吸掉,抬手去換台,正是這樣一動作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醫院門口的沈木星。
她正站在住院處主樓的的台階上看著自己,雙手插在開衫毛衣的兜裡,一雙纖細的腿站得筆直,她的眼睛是直直的看著自己,所以他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微紅,彷彿剛剛哭過一場。
他微微怔神,幾滴雨點便辟里啪啦的落在車窗上。
嚴熙光的身子向後一仰,夠到了後座的一把黑雨傘,接著動作迅速的推開車門,下了車去。
沈木星漆黑的瞳眸中,他撐著雨傘快步朝自己跑過了,三步兩步便站在了她下方的台階上,接著將傘舉到了她的頭頂。
「有沒有事?」他褶皺著眉頭細細打量著她的眼眸,眼底的那份關切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她感激的抿抿唇,聲音有些沙啞:「沒事,但是要住院幾天,可不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家一趟,我想給我弟取一些生活用品。」
「可以。」他把傘遞到她手裡:「我去取車,你站在這裡等我。」
他說完就跑進了雨中,快步走向不遠處的那輛金盃。
沈木星撐著傘,很乖巧的等著他,兩分鐘後,他的車就停在了她的面前。沈木星走上去,坐進了副駕駛,把傘收起來放在後面。
他驅車出了醫院,駛上公路,她沒說話,他也沒說話,只不過他的眼睛有好幾次都瞄向了她並不如往日一般活潑的臉,欲言又止。
車子停在了第一個紅綠燈路口,他才開口。
「怎麼哭了?」
沈木星低下頭,垂眸擺弄自己的手指:「沈冥被歹徒捅了一刀,要住院住些日子。」
「有沒有傷到要害?」
「沒有,沒傷到。」
「那還好。」他的語氣依舊是波瀾不驚。
沈木星捏住手指,將指腹都捏得發白。
「沈冥說...跟他一起執行任務的那名協警,被捅了七刀,腸子都掉出來了還在跑...」
她說著,突然不適的皺了皺眉,渾身打了個抖,轉頭看向窗外去了。
嚴熙光看了她一眼,突然故作輕鬆的笑了。
「他嚇唬你呢。」
沈木星不高興的眨了眨眼,似乎對於他的笑並不大滿意,表情彷彿在說:又不是你弟受傷。
嚴熙光從她的表情裡知道她不高興了,嘴上的那個本來是哄她的笑便收了收。
他輕咳一聲,抬手把收音機打開了。
這一回似乎換成了另一個女孩在哭,嚴熙光也不知道還是不是剛才的那個女孩,也就不管那麼多了,索性輕笑一聲,對她說:「這女孩...挺逗的,愛上了她的教官。」
沈木星聽那女孩哭哭啼啼心裡一陣煩躁,抬手就去摸收音機按鈕。
「哪個是關?」
「這個,這個是。」
「關了關了,我不想聽。」
「好。」
***
車廂裡又是一陣安靜,悶悶的。
沈木星覺得自己態度太差了,人家這樣幫忙,還把情緒波及到他的身上,實在有點任性,於是平復了一下情緒,轉頭看著他。
「你有弟弟或者妹妹麼?」
嚴熙光側臉比正臉好看,尤其開車的時候,她冷不防的看他一眼,有時候會有種恍惚的感覺。
「沒有。」他說。
「那哥哥姐姐呢?」
他搖搖頭,看不出什麼表情。
沈木星又問:「那你有沒有特別特別在乎的人?」
他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更沒有說沒有。
似乎是陷入了一種思索。
沈木星歎息一聲:「如果你有特別特別在乎的人,你會明白我現在的感受的,我弟弟就是我特別特別在乎的人,我不是膽子小,我是害怕失去他。」
「我明白,我就是看你哭了,所以...」他欲言又止,有些詞窮。
沈木星忽然心尖一動,鬱悶的表情裡漾起一絲可愛,如同烏雲剝開之前透出的一縷陽光。
「所以你給我聽那破節目,是在哄我?」
他好像是被她這樣曖昧的話語給弄得僵住了,她明顯看到他的喉結動了一下。
「我不會哄女孩子。」
他的語氣陡然低沉了幾分,是刻意掩飾出來的一種冷漠和疏遠。
沈木星可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將他的回答抽絲撥繭著聽,得到的實際答案就是:我在哄你。
心裡忽然甜甜的,一絲異樣的感覺劃過心房。
就像是一隻小鳥,輕輕的落在了浮木上。
***
父親在學校教課沒在家,母親調休沒上班,正和鄰居在家裡搓麻,沈木星一進門就把門重重地摔上了,二話沒說往樓上走,與其說是上樓,不如說是在跺腳。
母親停下手裡的麻將抬頭向二樓說道:「你怎麼回來了!」
「請假了!」
沈木星從樓梯轉角探頭下來,故意沒好氣的回答。
「嘿!你這死丫頭!怎麼跟你媽說話呢!誰讓你請假的!請假不耽誤課嗎...」
母親的嘮叨聲還在繼續,沈木星這邊已經在沈冥的房間裡收拾起東西來了。
五分鐘後,沈木星提著日用品走下樓,母親索性不玩了,站起來看著她:「你到哪兒去啊?」
「去醫院陪我弟!」她頭也不回的往出走。
沈木星長這麼大從沒這樣叛逆過。
母親瞪大雙眼跟了上去,將她摔上的門一把拽開了!
「你給我站住!你耽誤課你知道嗎?」外面下著雨,母親在門口的水泥簷下停了下來。
她看見沈木星走向了雨中的一輛車,車旁站著的是裁縫店的小裁縫,他正舉著一把傘,見到沈母的時候立刻禮貌的欠了欠身,見到母女之間的劍拔弩張的氣氛,小裁縫的目光中有些尷尬。
母親愣住,張了張嘴,看著女兒頭也不回的坐進了副駕駛,沒說出話來。
嚴熙光又朝她欠了欠身,轉身也上了車。車子緩緩開動,駛離了沈家門口。
沈木星上了車,把沈冥的東西往後一放,拍了拍手,彷彿氣到了母親有多痛快一樣。
她說:「你別誤會啊,我不是那種特叛逆的女孩兒。」
「我已經誤會了,你摔門的聲音整條街都能聽到。」他語氣輕飄飄的說,似乎在調侃她。
「這次我必須治治她!太過分了!沈冥受傷住院,她居然在家裡搓麻將!哼,今天晚上她要是不拿著雞湯來醫院,我就再也不去上課了!」
嚴熙光握著方向盤,無奈的輕笑一聲。
沈木星說:「我平時都是很聽她的話的,她讓我考名校我就考名校,她不讓我穿裙子我就穿牛仔褲,她不讓我去網吧我從來都沒去過...啊不對,去過一次,去找你。」
嚴熙光突然像是看小孩一眼看了她一眼,她生氣的時候真的和小孩子一模一樣,自以為很厲害,卻是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但我也不能什麼都聽她的,對不對?雖然我是她生的。」沈木星碎碎念的抱怨著。
「那你還想怎麼樣?」他隨意的應付著她的小脾氣。
「有些事她就管不了我啊...」
「比如呢?」
「談戀愛,」她轉頭看他:「比如我喜歡上了誰,想和誰在一起,她就管不了我。」
沈木星說完這句話就去細細看他的表情,不巧的是,剛好趕上了一個路口拐彎,他打著轉向把頭微微側了過去,只留給她一記背影。
車子拐彎之後,他的臉再轉過來的時候,還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撲克臉。
沈木星嘟起嘴,靠回去,覺得無聊至極。
「我們倆現在也算是蠻熟的朋友了吧?」她主動找話題打發著這獨處狹小車廂的時光。
「算是吧。」他很豁達的說。
「那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的未來有什麼打算?」
「未來?」
「對,比如說你的夢想什麼的。」
「我沒有夢想。」
「哪有人沒有夢想的...比如說我的夢想很具體化,我要考上名牌大學,然後成為一個出色的職業女性,在職場中叱吒風雲。你呢?你有沒有具體想要實現的目標什麼的?」
嚴熙光想了想,說:「以前沒有,不過認識你以後...」
她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秉著呼吸看著他:「啊?」
「認識你以後,我覺得我應該把車賣掉。」他苦笑著搖搖頭:「裁縫的手藝丟了,當你司機你也不發我工資。」
沈木星翻了個白眼:「發發發!給你發還不行麼!」
她說著,假裝在手裡有許多鈔票的樣子,用手指沾了沾舌尖,闊氣的數起錢來:「一百、兩百、三百、四百...喏!一千塊!給你!」
嚴熙光的鼻息間發出一聲輕哧:「這麼闊氣?我還得倒找你錢麼?」
「是呀是呀!找錢找錢!」她攤開手掌伸到他下頜前去,彎起眼睛笑著。
「別鬧。」他也笑著,認真的開車。
「快找錢嘛!」她玩心大起,不停地在他面前勾手。
他愉悅的輕笑著。
「開車呢別鬧。」
嚴熙光單手握著方向盤,右手下意識的將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將她不安分的小手壓了下去。
沈木星笑著把手往起抬,他的手掌便使勁往下壓,鬧著鬧著,不知怎麼,就握在了一起...
溫熱的體溫傳遞在彼此的肌膚,掌紋的摩擦似乎帶著熾熱的電火。
嚴熙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轉頭,沈木星正雙頰通紅的看著他,他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認真,趕緊將手從她的手上拿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