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距離高考就只剩下三四個月的時間了,這樣一算,終於望到了邊。
夏成作為大學生理所當然的享受著沒有暑假作業的假期,經常來沈木星家裡找沈冥玩,兩個男孩子窩在房間裡打盜版遊戲,母親從不像平常一樣進門提醒沈冥節約電費。
週末,夏成媽媽練金花一大早就跟著兒子來到了沈家,夏成進門的時候絆了一跤,夏成媽媽笑了笑說:「傻小子,看著點。在你佘姨家還毛手毛腳的。」
佘金鳳正在洗衣服,屋子裡充斥著洗衣機滾筒的聲響,她見兩母子進門,便也跟著笑笑:「不怕,在自己家還窮講究什麼?」
夏成撓了撓頭說:「你們兩個『金媽媽』小時候是發小,長大了是同事,麻將桌上是牌友,以後老了是不是還要在一起?」
練金花像是自己家一樣在麻將桌上坐下,等著其他牌友的到來,隨口說:「老了是親家。」
夏成默了默,表情有些不自然。
佘金鳳看他一眼,並沒有接練金花的話,從髒衣籃裡往出掏衣服,問夏成:「夏成,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啊?沈冥也不在家。」
夏成說:「我找木星的。」
他說完就一步兩階的上了樓去。
練金花抬頭看著兒子的背影,收回目光來,對斜了一眼佘金鳳說:「你看,倆孩子這不是好著呢嗎?你淨瞎操心!」
佘金鳳手裡搭著一件穿髒的裙子,那是沈木星最漂亮的一條裙子,獨一無二。
她的目光閃躲了一番,狠狠地將衣服丟進洗衣機裡,拍了拍手板著臉說:「是挺好,你兒子沒跟那個什麼芙的糾纏不清就好。」
「你這人說話就是不中聽。」練金鳳點上一根煙,把打火機隨手丟到茶几上去,悠閒地坐著:「什麼叫糾纏不清,根本就沒什麼事,他一個男孩子我還怕他吃虧不成?」
練金花的眼中有些許擔憂,卻隨著煙霧繚繞而變得強勢起來:「再說那個東北女孩,就算是他有那個意思我這兒也不同意啊!」
她說完坐起身來認真的對佘金鳳說:「你知道的吧,東北的彩禮!就我那秘書小王,東北的吧,結婚婆家給拿了二十萬彩禮,小王的腰還有毛病。」
佘金鳳撇撇嘴,抖了抖衣服上的灰,答:「聽說過,是不低,還是娶溫州媳婦好,不用給錢還倒貼。」
練金花用眼睛瞄了她一眼,說:「木星最近成績怎麼樣?」
「第一,穩穩的第一。」佘金鳳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老師說考名校沒問題。」
「那報什麼專業?」
「金融?」
「對對對,金融和管理都可以。」練金花猛吸了一口煙,眼裡有星星點點的希望閃現。
隨後她補了一句:「老佘,你嫁閨女我保證不讓你倒貼。」
***
沈木星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立刻將手機往書桌裡塞,夏成走進來,懶洋洋的說:「別藏了,是我。」
沈木星一個筆帽丟過去:「進我房間不敲門是不是從小給你慣出的毛病?」
夏成很利索的接住了她的筆帽,坐在床沿上無聊的擺弄著,低下頭心事重重的說:「木星,我問你個事情。」
沈木星的心思都在手機上,飛快的打了個一句話:「嚴熙光,中午再忙也要按時吃飯。」
「說吧,本姑娘很忙。」
「我分手了。」他微微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玩手裡的筆帽,手指上的月白乾淨清透。
沈木星似乎是在預料之中一樣,不以為然的說:「哦,然後呢?」
「失戀了啊!」
「沒事兒,我給你介紹個漂亮的。」
「你呢?」
「我很好啊,非常好。」沈木星甜甜的一笑。
「什麼時候分?」
沈木星把筆往桌子上狠狠一撂,坐著轉椅轉回來,擰起眉毛看著他:「怎麼著?你要給我當備胎呀?」
夏成空笑一聲,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緊接著發出一陣乾笑,白了她一眼。
「你幹啥?」沈木星瞪他:「用不用給你接氧氣罩啊?」
夏成擺了擺手,站起來撣撣衣裳瀟灑的拒絕道:「不用,我要去沈冥屋裡打遊戲,你繼續,繼續你的甜蜜。」
「神經病。」
「天天聊,有什麼可聊的...」夏成的聲音漸行漸遠,最後房間門關上了。
沈木星繼續給嚴熙光發短信,還有一天就是除夕,她說想給嚴熙光拿一些自己家做的醬油肉和鰻魚鯗。
佘女士雖然強勢一些,但在廚藝方面還是能夠籠絡人心的。母親每年都很早就開始晾曬醬油肉,過年的時候拿出來做下酒菜簡直美味無窮,母親的鰻魚鯗也是父親讚不絕口的佳品,鰻魚個大肉肥,淡曬之後比鮮鰻還要好吃。
嚴熙光沒有母親,家裡也沒有女人,父親又愛喝酒,沈木星惦記著他,就去竹竿子上拿了兩掛給他送去。
裁縫鋪的門簾變成了玻璃門,看起來少了幾分味道,一個臃腫的身影推門而出,直接朝著街道的那一頭走去了,大概是剛在嚴熙光的店舖裡買過東西。
那個臃腫的男人她認得,是那天在卡卡店裡洗頭的男人。
沈木星拉開玻璃門走了進去,嚴熙光正背對著她在架子上選布料。
她輕輕的把肉放在一旁,咬住下唇壞笑著,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像是抱著毛絨玩具熊一樣,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嚴熙光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微微側頭,聞到了她身上的熟悉香氣,隨後渾身所有的肌肉線條都柔軟了下來。
「猜猜我是誰呀?」
她的聲音鬆軟,越發的像一個幼稚鬼。
嚴熙光拍拍她摟在自己腰間的手,指了指老裁縫的房間。
老裁縫經常不出門,就坐在房間裡喝酒,他的氣管不好,喉嚨總是發出很大的聲音。
沈木星趕緊鬆開他,向後退了一步,嚴熙光轉過身來,她笑著吐了吐舌頭。
「真是太危險了。」她小聲說。
嚴熙光沒說話,只是用力的揉了揉她的腦袋,似乎是在教訓她的魯莽,卻在下一秒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蜻蜓點水一般,點亮了沈木星大大的眼睛。
***
「怎麼突然來了?不怕被佘姨發現?」他轉身繼續挑布料,問道。
「我給你送兩掛我媽做的醬油肉和鰻魚鯗,留著你和叔叔過年吃。」
嚴熙光看向木案上的肉,目光停頓了幾秒,看不出什麼表情。
「佘姨知道嗎?」他問。
「還不知道...兩掛肉而已嘛,我媽不是小心眼的人。」
半晌,他又問:「你會和我一起吃嗎?」
「一起吃?什麼時候?」
「過年。」
「大年夜嗎?好像不行吧?」
他沒說話。
沈木星在裁縫鋪裡踱步,摸摸這裡,摸摸那裡,這個小小的地方,總有她探尋不完的新奇。
她摸摸黃板紙,說:「黃板紙是用來製作領樣的。」
「嗯。」他低頭幹活,答應著。
「這個是鋼捲尺、這個是直尺、這個是直角尺。」
「對。」
「這個是三稜比例尺、這個是服裝專用尺、那個是袖籠尺、那個是弧線尺...」
嚴熙光抬頭看了她一眼,原來她是在和自己說話,他不禁笑著搖搖頭,不再回應,只是用耳朵靜靜的聽著她可愛的自言自語。
「小剪刀、畫粉、這種畫粉是要用熨斗熨一下就能消失的、這個是電線器...」
她的手從桌案上的電線器移開,指尖點到了他的肩膀上,有點調皮的說:
「這個是嚴熙光,誰的?」
「你的。」
他的手在袖籠尺旁飛快的劃了一條線,游刃有餘的應付著撒嬌的她。
她心滿意足了。
雀躍著走到另一處去叨叨咕咕。
他做著活,她自言自語,兩個人不說話就這麼在一起,也很好。
最後她又轉回到他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摸上他正在做的衣服的一小個邊角,說:「這個料子好軟,是什麼料子?」
她聽說過這料子,像在摸著一個極美麗的少女的頭髮:「這就是開司米?天哪,好滑!好像二嬤家小嬰兒的屁股蛋...嚴熙光,這料子一定很貴吧?」
他給了一個讓她瞠目結舌的解釋,實際上是為了欣賞她吃驚的表情。
「啊?這麼奢侈?那得是什麼樣的人物才能穿這樣的大衣啊?」
嚴熙光將這件大衣罩上衣罩,精心掛好,回答:「是個大老闆。」
大老闆...沈木星一下子就想到了剛才從他店裡出去的那個臃腫的男人,被沈冥打的那一個。
她有一些興致索然,看看手錶,再看看外面即將黑下去的天,說:「小嚴同志,我要回家了。」
「這麼快?」他的眼神裡有一些倉促,也有懊惱。
他太忙了,忙到讓她自己跟自己玩了好久。
「得走了,媽媽馬上就做晚飯了,找不到我又要生氣,她最討厭自己做完飯別人不趁熱吃了。」沈木星無奈的對著他攤了攤手。
「好,晚上給你打電話。」
「嗯嗯!哦對了,買情侶卡的事情我改主意了,他們說買情侶卡的最後都分手了。」
「謠言。」嚴熙光又揉了揉她的頭髮。
「那我走了。」她戀戀不捨的後退著。
嚴熙光的目光落在那兩掛乾肉上,忽然抿一抿唇,叫住了她。
「木星。」
「嗯?」
「你等等。」
他轉身大步流星的走向小庫房,沈木星站在那裡沒有動,聽見那小小的暗暗的庫房裡傳來翻找聲,有點凌亂。
嚴熙光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提著一件成衣,衣服被衣罩擋著看不見樣子。
他把衣服遞給她,兩隻手習慣性的在腰後搓了搓,略顯拘謹的說:「謝謝佘姨的醬油肉...」
「這是什麼啊?」
「禮尚往來,」他促狹的指了指那衣服,又把手收了回來,舉止有些不自然,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緊張:「如果被佘姨發現你送我東西,不至於挨罵。」
沈木星拉開衣罩的拉鏈,裡面竟是一件高檔開司米毛衫。
用料細膩裁剪精心。
正是母親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