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想不通

9月末的廣州,熱得要命。

太陽變成了巨大的火球,如影隨形的頂在頭頂上,怎麼跑都躲不掉。

一路上跑下來,沈木星覺得自己的身上像是被人潑了一桶熱水,從頭到腳全部在流汗。

遠遠地就看見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口,坐在車後座的那個人看不真切,但她一下子就認出那輪廓就是嚴熙光。

她的整個嘴角像是被化開了一樣,遠遠地站著,就綻出一個笑容來。

沈木星跑了過去,他的身子往車門的方向傾斜了一下,將車門替她打開了。

她站在車外俯身看著他,高興地問:「你不下車嗎?」

嚴熙光搖了搖頭,說:「木星,上車。」

沈木星就很聽話的坐了進去。

司機把等時打開了,下車去抽煙。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沒見,兩個人的心情大概都是一樣的。

她坐在右側的座位上,直勾勾的看著他,他也同樣的看著她,目光深邃而閃亮。

他眼中有晶瑩的液體在晃動。

眼見著他眼中的液體越來越多,她就也忍不住哭了,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嚴熙光摟住她,嘴唇挨在她的耳後親了親,又將她抱緊。

「對不起...」

沈木星聽見他這樣說,搖了搖頭,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我知道...你什麼都不用說,你來了我就不怪你了...」

嚴熙光又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兩個人抱得緊緊的,他問:「你在學校過得怎麼樣?」

沈木星一個勁的搖頭:「不好,一點都不好,我一個人都不認識...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嚴熙光沒有說話,只覺得她渾身都是汗水,大概是剛才跑得太急了。

他掏出一張濕巾來,替她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一絲冰涼滲透到肌膚上,沈木星放開他,看著他的眼睛,嚴熙光又用紙巾替她擦了擦眼淚。

「嚴熙光,我問你,我出事後,我媽媽是不是找過你?」

嚴熙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她跟你都說什麼了?」沈木星焦急的問。

「和你想的一樣,又不全都一樣。」嚴熙光溫柔的摸摸她的頭髮:「不過你放心,我不管。」

***

沈木星像塊木頭一樣坐在那裡,口中微微喘著氣,她想不通,想不通這一切。

「出國去幹嗎?」她輕聲問。

「去那不勒斯,去學手藝。」他咬了咬牙,表情堅毅。

沈木星轉頭去看他,他脖子上的肌肉因為咬牙的動作而繃得緊緊的。

「不去行不行啊?」她問。

「我沒有出路。」

「你要什麼樣的出路?」

他未說話。

沈木星突然提高了音量:「不出國你就會餓死嗎!」

他仍是未說話。

「你就開個小店!做做衣服!生活沒問題的啊!我會努力學習的!我努力學習我...我努力學習我畢業就有好工作...我們...我們可以...」沈木星說著,眼淚就淹沒了嗓子,她無力地用手撐住頭,聲音被巨大的絕望吞沒,再也說不出話來。

而嚴熙光就坐在那裡,一隻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沉默著。

彷彿這一切,都是他早就預料到的。

他只不過是來通知她的。

沈木星依舊沒有放棄,她努力將這一大段的情緒吞嚥下去,抓起他的一隻手,哭著說:「嚴熙光...我不覺得委屈,我也不覺得我們有錯,難道你連和我一起面對未來的勇氣都沒有嗎?」

「何況...何況我媽媽也未必是那種刻薄的人,誰都沒說不讓我們在一起啊!有那麼難嗎?有嗎?是我想不通,還是我看錯了你?」

她聽見他猛地抽上一口氣,又無聲的吐了出來。

他的側臉是靜止的,他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他說——

「我的全部積蓄和身份證都給了蛇頭,明晚就走。」

這一句話,像是一條巨蟒,對著她張開了大嘴,瞬間吞沒了她所有的光明。

沈木星只覺得眼前一黑,她扶住額頭,猛地甩開他的手!他拉了一下,沒能拉住,她推門就下了車!

閉著眼睛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她的血脈被那一聲關門響斬得血肉模糊。

身後的車並沒有發動,他也沒有追上來。

沈木星走著走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又笑了。

分離有多可怕,你又怎麼會知道。

當你動搖的那一刻,就是一種放棄。

到底...

是我想不通,還是我看錯你。

***

司機望向窗外遠去的女孩的背影,也沒敢開車,回頭看著後座上的男人,問:「小女孩真懂事。兄弟,不去追啊?」

司機說完,目光落在他始終攥著門把手的那隻手上。

他不說話,正望著窗外遠去的她出神。

司機歎息一聲,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臉皮薄,女朋友生氣了就去追嘛,死纏爛打總會哄好的。

「真不去追了?」司機又問。

嚴熙光收回目光,看向他,那雙通紅的眼睛把司機嚇了一跳。

他的雙眼佈滿血絲,像是兩顆被剝皮的葡萄。

「師傅,回車站。」

司機愣了一下,趕緊點頭,坐好,把車向後倒。

沈木星的背影已經被這所學校所吞沒,看不見了。

車子緩慢的駛離學校,他抬頭看著這裡,目光微微顫抖。

這所學校真美。

她真的很優秀。

司機把車子開上正路,發動機的聲音有些不對勁,他也沒在意。

手把著方向盤,司機從倒後鏡裡看了他一眼,只聽見他在那裡很輕聲的打著電話。

司機很八卦,豎起耳朵去聽他在說什麼,果然,是在哄那女孩,司機笑了笑,心想,我要是有個女大學生死心塌地的愛著我,我也給哄著。

窗外是炎熱的白光,車廂裡的空調很足,冷颼颼的。

司機側耳偷聽,這位年輕乘客的聲音很小,也很輕,像片羽毛:

「木星...你念大學,我學手藝,是一樣的。」

「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我去意大利和你去廣州念大學是一樣的。」

「我要娶你,但不是這樣...你聽我說,我一定會回來,我只是出國...我們不要分手好嗎?」

「我真的會回來,我...我娶不到你我一輩子都不娶,我發誓。」

「木星,求你,別哭了...」

司機到最後也沒聽出兩個人到底有沒有分手,他興趣索然的打開收音機,聽起了廣播。

不知什麼時候,後座的人安靜了下來,電話也不響了。

司機向後瞄了一眼,他又恢復了剛上車時的樣子,平靜,深沉,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車子開上了前進路,司機轉頭對他說:「小兄弟,我下車買包煙,不介意吧?」

嚴熙光點點頭,司機推門下車了。

再回來的時候,司機去開車,卻突然開不動了。

司機嘗試了半天,只能對嚴熙光說:「我車子拋錨了,您方不方便下車幫我推一下,我給您車費減半好不好?」

嚴熙光搖了搖頭,冷冷的說:

「抱歉,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