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來一下。」蛇頭的目光落在李蓉身上,皮笑肉不笑。
車裡死寂一般安靜,窗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李蓉打了個哆嗦,僵硬著脖子搖搖頭。
「妹子,沒個球事,讓你幫個忙。」蛇頭笑瞇瞇的說。
車裡突然有個年輕的男音響起,是個子最小的佳明:「幫個啥忙?你說來聽聽!」
「對!說來聽聽!」其他男人也都應和著。
蛇頭的臉色一變,目光狠辣的環顧車上的所有男人。
他們都是十*歲的年輕人,正是不知死活的年紀。
蛇頭眼色一轉,忽然拔高聲音:「你們是要反了咋?」
他這一嗓子,外頭的三個東北男人就都圍到了車門口。
這樣的氣勢,如同一盆水,熄滅了車廂裡的火焰。
人們都不說話了。
李蓉的心,開始撲通撲通的跳起來,她下意識的看向嚴熙光。
嚴熙光坐在最靠近車門口的位置上,抽著一根煙,聲音不大,卻很堅定的說:「你今天敢把她帶走,我們就都死在這邊境。」
一句話,不高不低,卻十分有份量。
所有人都用堅毅的眼神回應著蛇頭。
他們是老鄉,他們是旅伴,他們一路下來同吃同住,互相攙扶。
更何況,他們是人。
蛇頭冷笑一聲:「那我帶走那個穿粉衣服的,行不行?」
「誰也不行。」坐在門口的嚴熙光低著頭,低沉的說。
蛇頭沉了沉,眉頭皺得比這黑夜還要深,李蓉的心裡很害怕,她就覺得那陰狠的蛇頭彷彿下一秒就會揪住嚴熙光的領子將他拖下車打死。
然而蛇頭沒有動嚴熙光,他用眼睛掃過車裡的每一個人,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鬼:「你們不聽話,是吧?好,那就別跟著我了。門就在這兒,你們想跑就跑啊?」
一雙粗壯的胳膊一用力,麵包車的拉門就嘩啦一聲被開大了。
他們像是擁擠的白菜一樣坐在這個狹小的車廂裡,全都望向外面。
「我數五個數,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
「一,二,三……」
當蛇頭數到第三個數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眼鏡佈滿血絲的年輕人衝出了車門!
沒有人攔著,他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很快,他的身影便被吞噬在這黑夜裡。
一個人跑了,就有第二個人鼓起勇氣跟著,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
李蓉看著越來越空的車廂,一時間沒了主意。
然而她看見嚴熙光還是坐在門口的位子上,一動也沒有動。
李蓉也沒有動。
車上的所有女人,都跟著嚴熙光,靜靜地坐在車裡。
眼看著男人們都跑沒影了,蛇頭站在門口,冷笑著看著嚴熙光。
「操!」蛇頭拿著自己的鴨舌帽,猛地在嚴熙光的頭上甩了一下:「你他媽跑啊!你怎麼慫了!」
嚴熙光緊閉著眼,不動聲色。
蛇頭戴上帽子,朝手下一揚手,那些人就朝黑夜裡追了上去。
車門被狠狠地拉上了。
李蓉蹲著移動過去,拉了拉嚴熙光的袖子:「你為什麼不跑?」
他說:「跑不了。」
***
那一次,天還沒亮,所有逃跑的人全都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加油站,神態如同一個個喪屍。
前方是邊境的河水攔路,沒有蛇頭,恐怕都會變成水鬼。
他們跑不了。
那天蛇頭沒有動手打人,氣氛安靜得詭異。
他們趟過了邊境的河,終於度過了捷克邊境。
到達奧地利的時候,冷風嗖嗖地吹,所有人都疲憊極了,如果這個時候有個人突然死去,他們都不會感到奇怪。
在奧地利逗留了足足一個星期,大家才緩過來。
「這一次又是要停留多久?誰知道奧地利是哪兒?」
「半年,不會又要半年吧?我不行了,我想回家。」
旅館裡。
蛇頭剛拎了一大堆麵包回來,有人迎面就問:「頭兒,咱們什麼時候能到意大利啊?」
「坐了火車不就到了?」蛇頭心情不大好,語氣敷衍。
有人小聲嘀咕道:「你們當初說好的,坐飛機就到了,那個蛇頭還跟我說,要是坐火車他就把腦袋揪下來。全都是騙人的……」
蛇頭身後的壯漢冷笑一聲:「蛇頭掉了你們都他媽玩兒完!」
其實現在想想,什麼時候能到目的地,那些人心裡也沒譜,偷渡本來就是一場亡命的旅途,這之中有著太多的運作,太多的不定數,誰又能知道明天的路是什麼樣呢?
眼見著大家躁動,另一個壯漢走上來,突然抽出一把小臂那麼長的匕首,懶洋洋的說:「大夥兒都別急啊,萬里長征只剩一步,我們明兒個坐火車就到意大利了啊,你們現在都老老實實的把身上的東西都交給我,我們給你們做最後的周轉。」
「東西?你們還想搶錢啊?當初不都說好了嗎?現付一半的錢,等到了意大利再付另一半,這中間不用我們拿任何費用!」
「□□媽的!」
一個響亮的巴掌抽過來!打在了說話人的臉上!
「讓你拿你就拿!等你到了意大利掙了金山銀山!你還得感謝我們哥兒幾個呢!拿來!都給我拿來!身上的所有美金都不許給我藏啊!發現了斷了你們的指頭!」
三個壯漢圍上來,一人手裡拿著一把刀,刀是新開刃的,一動都晃眼。
李蓉出門前帶的一千美金全部被搜刮走了。
其他人,不管男女也都十分不情願的交出了美金。
蛇頭手裡數著那一卷卷破舊的鈔票,嘴上終於有了笑意。
錢數完了,蛇頭滿意的將錢揣進兜裡,他在屋子裡轉悠了幾步,目光突然落在了嚴熙光身上。
他早就憋足了看嚴熙光不順眼。
李蓉看見蛇頭覆在壯漢身邊說了一陣什麼,那壯漢笑笑,轉身沖所有人比劃著尖刀。
「都給我聽著,所有男的,都把褲子給我脫下來,撅著!我要看看你們是不是把錢偷偷藏在□裡了……」
男人們站成了一排,頭髮都已經長得很長。
李蓉看見嚴熙光站在最邊上,按住了一個想要反抗的人的手臂。
對方有刀,即使死不了,讓你生不如死還是做得出來的。
最中間的一個大方的,脫了自己的褲子蹲在了地上。
蛇頭用刀鞘敲敲他的後背:「撅起來!」
那男孩子就把臀部撅了起來。
那人用手扒了扒年輕人的□□。
「這個,沒有!滾吧!」
年輕人被踹了一腳,又被自己的褲子絆倒。
蛇頭的幫手全都笑了起來,那笑容刺耳極了。
男人們陸陸續續的脫掉了褲子,站成了一排。女人們全都沒有迴避,而是憤怒的看著蛇頭。
太欺負人了,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不再是人,更像是運往屠宰場的牲畜。
「啪!」
「這個真他媽白呀!」一個壯漢突然走過來拍了拍嚴熙光的屁股。
李蓉已經看不下去了。她清楚地看見嚴熙光的臉色,他額角的青筋因為低著頭而充血,牙關緊緊地咬著,隱忍著。
那大概是他一輩子都不願回憶的羞辱。
「夠了!你們太欺負人了!」李蓉從女孩堆裡站起來,厲聲喊道:「錢也給你們了!你們還要侮辱人!你們是不是太過分了!如果你們再這樣,我們集體絕食,我們死了你們剩下的尾款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另一個厲害點的女孩也哭著喊:「我們要去找警察!意大利我們不去了!被警察關進局子裡再被遣返回國,我回家就再也不出來了!」
「對!我們要回家!」
幾句話讓蛇頭愣住了,所有的女孩都哭了,場面一時間變得混亂不堪。
……
三天之後,他們坐火車到了意大利。
他們滿懷希望的出來,卻身無分文的遊蕩在街頭。
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就像是經歷了地獄的磨難,來到了冰冷的天堂。
***
沈木星靜靜地坐在桌子前,杯子裡的咖啡冷掉了。
她看著李蓉,眼裡的淚也冷掉了。
「那……嚴熙光他……」
李蓉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語氣輕緩的說:
「那天那幾個男人是想把嚴熙光帶走的,但是後來怕我們鬧,所以就放過了他。」
沈木星一低頭,眼淚就掉在了桌子上,心裡疼得厲害。
她不停地點著頭,已經說不出話來:「謝謝……謝謝你……」
難怪,難怪嚴熙光說,他和李蓉不計較那些。
李蓉豁然露出個釋懷的表情,說:「不容易啊!不管怎麼說,都過去了,人生就是這樣。」
聽完了他們的旅途,沈木星只能不住的點頭。
李蓉見她哭了,突然笑著說:「瞧你梨花帶雨的,怎麼?心疼了啊?嚴熙光沒跟你說過這些吧?」
沈木星搖搖頭,咬傷嘴唇:「他那個悶葫蘆……」
李蓉笑了,拍了拍她的手:「悶葫蘆好,我要是你,我也不嫁老外了。」
和李蓉吃了一頓很長時間的飯,嚴熙光大概是也忙完了,給她打來電話。
沈木星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從那種心疼和恐懼中掙脫出來,輕咳一聲,將嗓子裡的壓抑清掃掉,再跟他說話。
「喂,你忙完了?」
「嗯,你在哪裡?怎麼沒看到你人?」
「我遇見了一個朋友,吃頓飯。」她吸了吸鼻子。
嚴熙光的聲音有幾分抱歉,笑著說:「真不想告訴你,我下午要去臨時開個會,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晚上我去接你吃飯。」
「我不累。」沈木星突然很想見他:「要不我跟著你吧……反正我也是無業遊民。」
「跟我去開會?」
「我就坐你車裡等你,你把你工作室的pad拿下來,我想玩。」
嚴熙光想了想,說:「好。」
和李蓉告別後,沈木星來到了嚴熙光的公司樓下。
外面下起了下雨。
他的司機已經將車子開到了門口,沈木星打開車門坐到後面去,坐在車裡等他。
十分鐘後,他下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用皮套包著的pad,車門被打開,雨聲變得清晰,又被關上的車門隔絕。
他坐進來,關上車門,把pad遞給她。
「吃了什麼?」
「吃了牛排。」
車子緩緩開動,沈木星把pad拿到自己手裡,界面上又多裝了幾款遊戲。
「你下載的?」她問。
「我讓助理下的,我不會。」他說。
沈木星打開一款賽車遊戲,慵懶的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遊戲界面是黑色的,屏幕上反射出他的臉,他正在低頭看著她。
沈木星安靜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舒服的蹭了蹭,聲音溫柔如昨:
「嚴熙光,你看著啊,我給你跑個第一看看。」
「嗯。」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外面大概很冷吧。
沈木星靠在他的懷裡,感覺特別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