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和周嘉魚約了午餐,地點就定在了離褚唯願雜誌社不遠的一家粵菜精品餐廳。褚唯願到的時候,周嘉魚已經點好了一桌子菜在等她。
因為雜誌社永遠空調恆溫,褚唯願是穿著在辦公室裡那件薄薄的羊絨裙子出來的,周嘉魚看了看自己身上裹著的厚厚大衣,又看了看褚唯願肩膀上那一大片鏤空的衣料,忽然打了個哆嗦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褚唯願笑嘻嘻的把手機和錢包扔在桌子上,餓的不得了。「怎麼想起找我吃午飯了呀?」
周嘉魚很嚴肅,伸手奪過褚唯願的筷子一臉公事公辦的樣子。「別嘻皮笑臉的!給我正經點。」
「你不覺得應該給我解釋一下最近這一系列反常行為嗎?包括你和龐澤勳剛剛開始的戀情。」
褚唯願試圖從她的手裡把筷子掰出來,面色如常。「想聽什麼啊?我被殘忍拒絕又堅強找到第二春的故事?周嘉魚,你有勁沒勁。」
最後一句話,褚唯願是陳述的口吻說出來的。沒有任何的氣憤或者悲傷,好像此時此刻談論的壓根就不是對她來說可以算是人生最沉重的打擊之一,相反的,像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話題。
周嘉魚手一鬆,筷子輕而易舉的被褚唯願重新拿回手裡。周嘉魚不做聲的看著褚唯願低頭夾起一塊菠蘿,吃的慢條斯理,賞心悅目。
不知怎麼,這比看到她大哭還要讓人難過。周嘉魚慌了,「願願,你別這樣。」
褚唯願若無其事的給她盛了一碗銀耳羹,推到她面前。「給你,最近不是有演出嗎,多補點兒。」
碗筷很輕微碰撞的聲音,褚唯願始終躲避著周嘉魚的眼神低頭專心吃飯,而周嘉魚也像是和她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一動不動。十幾分鐘之後,大概是被這樣的注視盯得受不了了,或許是她已經吃飽了,總之,褚唯願很慢很輕緩的放下了筷子。
再次抬頭時,那一雙清透靈動的眼睛分明紅了起來。
「嘉魚姐,人,總得有個新開始,不是嗎?」
周嘉魚巋然不動,「你是真心的喜歡龐澤勳嗎?如果有一天他要親吻你,與你結婚,和你上床,同你生兒育女,你確定能夠接受這一切嗎?你能保證你面對他的時候是心懷愛意的,你能夠毫不躲避甚至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嗎?」
周嘉魚一點也不避諱,她聲音清脆像是倒豆子一樣把話甩在她面前,不留任何餘地。察覺到褚唯願驟然暗下來的眼神,她冷哼。「昨天他連碰你頭髮的時候你都會下意識的皺眉頭,何況是和他談戀愛?」
周嘉魚捉起褚唯願擱在桌上的手,溫聲勸她。「我不阻止你有個新的開始,但求你別那麼草率的決定你的未來。」
褚唯願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我見到她了。」
周嘉魚一怔,「誰?」
「那個要和他結婚的人,叫……韓什麼的,記不清了。」
褚唯願眨了眨眼,「她去他家裡吃晚飯,出門的時候我看到的,長的真的很漂亮,讓人……一眼看上去,很舒服。」褚唯願看著某個地方出神,似在回憶昨天見到她的情景。「知道嗎?就連她襯衣的牌子……都和他是一樣的。」
一個自上了大學起就和服裝品牌打交道的女孩子,對於這種事情的敏感度自然是最高的。褚唯願幾乎在紀家門口見到那個女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周嘉魚大驚,沒想到倆人的進展已經這麼快。「願願……」
「所以,」褚唯願忽然變得輕快起來。「龐澤勳對我很好,他願意接受我愛別人這個事實並且認為那根本就不是問題,嘉魚姐,這樣的人……我該去計較時間和他的家庭來作為我拒絕他的武器嗎?」
良久,周嘉魚輕輕歎了一口氣。「好吧,當我沒說過。」
「下午一起跟我一起去琴房好嗎?我排練了新曲子給你聽。」周嘉魚堅信自己能夠通過一些方式來排解面前這個小姑娘的心結。
褚唯願淺笑著搖頭,神情依舊和之前一樣和煦溫暖。「不了,下午要去還拍攝道具,改天吧。」
………………
如果褚唯願知道自己下午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她寧願翹班和周嘉魚一起去琴房欣賞她自己都聽不懂的高雅藝術也不要來這個地方。
雜誌社這個月受到一個法國時裝品牌宣傳委託,拍攝了很多很多冬季新款的宣傳照,就連模特都是一線的大腕兒。樣衣有很多,按照常理拍完之後一部分作為雜誌社的自留庫存,一部分限量款式應該還回店裡。
延時還回樣衣,是很損雜誌社名譽的行為,但是今天下午來了一個國際級化妝師所有人都等著一睹真容誰都不願意離開,唯獨剩下褚唯願興致缺缺的攬了這個活。
冬季的衣服不比夏天輕薄,又沉又重,褚唯願小心的抱著一大摞就驅車往商場趕。因為做這一行的,需要和各大品牌的門店負責人搞好關係,褚唯願又向來嘴甜會辦事兒,去二樓店裡的時候她還特地在商場一樓的星巴克買了一袋子咖啡帶過去。
正是下午犯困的時候,店裡的兩個美女may和lily見到褚唯願來了都高興的不得了,忙接過她懷裡的衣服笑著跟她打招呼。「小美女,夠準時的啊。」
褚唯願把紙袋裡的咖啡一一分給她們,絲毫沒有雜誌社官方人員的架子。「商場下午三點不是經理來檢查嗎,遲到了你們不就挨罵了?」
這些衣服有不少需要換到櫥窗展示模特身上的,褚唯願正好也沒什麼事兒,簽好收據單票以後就開始和兩位店員一起幫忙。店裡一來都是些價格高的嚇人的成衣,二來工作日下午客人很少,大家都很輕鬆,樣衣裡有一件十分火辣的內衫,三個你年輕姑娘給模特換的時候開著尺度不大不小的玩笑,堅持著要把衣服給褚唯願穿上,鬧的不亦樂乎。
褚唯願拿著咖啡一邊背對著大門躲著她們往後退一邊跟她們告饒,「放過我吧,這東西……著實不是我的菜!!」
店員may笑的不行,忙收好衣服衝著褚唯願指指她身後的門,「你快回來,要進客人了。」
褚唯願只當她們誆騙自己,端著咖啡接著往後退,滿臉不信。「騙誰呀。」
「哎——!!!」may和lily幾乎是同時發出一聲尖叫。
但是,來不及了。
褚唯願退到門邊位置的時候剛好有人推開玻璃門進來,門把手尖銳的撞在她的腰上,鈍痛襲來她下意識的回身,褚唯願疼的嘶的一聲,手裡的咖啡也盡數潑了出來。
一半澆在她的手臂上,另一半,澆在推門進來那人的身上。
雖然咖啡稱不上滾燙,但是灼人的溫度還是讓人忍不住疼的皺眉。may和lily見到這場面都傻了,趕緊從櫃檯後面出來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的失誤。」
一道微怒的女聲響起,她迅速從包裡找出紙巾幫忙擦著身旁人線衫上的污漬。「怎麼樣燙到沒有?要去醫院嗎?」
褚唯願的手臂還狼狽的往下滴著褐色的咖啡,淺色的連衣裙也被染色了一大片,她一隻手捂著腰另一隻手微微蜷曲著,強忍著疼直氣身體跟對方道歉,「對不……」
話還沒等說出口,人卻已經尷尬僵硬在原地。
眼前的男人身上一件淺藍色的毛衣被她盡情一潑,順著胸襟的地方洇開一大片,看上去違和的不得了,男人旁邊的女人一臉緊張的幫他擦拭著污漬,秀氣的兩道眉毛糾在一起,不是昨天在紀家門口見到的那人又是誰?
紀珩東淡淡的隔開韓沁的手,眼中卻盯著褚唯願不放,目光從她白皙的臉上一直游移到她的手臂上。
一時間,偌大的門店裡瀰漫著詭異的寂靜。
「燙著沒有?」他皺眉問她,聲音清冷。
褚唯願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直接躲避開他作勢伸向自己的手。這一瞬間的褚唯願,可以用呆傻蠢萌四個字來形容,濃密纖長的睫毛抖了抖,她強抑制住內心的狂跳鎮定的搖搖頭。
「沒有。」
面前的兩個人同樣衣著不菲,她就像一個跳樑小丑在兩人面前無處遁形。may和lily見到這場面都懵了,也不知道三人的關係,更不敢亂插嘴。韓沁疑惑的看了看紀珩東,又看了看褚唯願,把手宣告主權似的挽在他的臂彎。
「你們…認識嗎?」
何止認識。紀珩東自然的收回手也沒有被躲開的尷尬,依然沒看向韓沁。「一個朋友。」
原來……是男女朋友,哦不,是未婚夫妻相攜逛街的戲碼啊……褚唯願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再開口時毫無感情。「對不起,是我沒看到……賠你一件新的好嗎?」
紀珩東是一個特別注重自身形象的人,如今讓他頂著這一身髒衣服出去也不可能。韓沁適時插話進來,「是啊,原本也是來給你買冬衣的,直接在這裡換上吧。」
紀珩東抿緊了唇,神情緩和了不少。「去給我拿一件。」韓沁聽聞露出一個很淺很淺的微笑,柔順的點頭。「好。」
「不是你。」紀珩東目光依舊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不放,臉上陰沉的不得了。褚唯願與他對視良久,終於敗下陣來。
因為她知道,這話,他是對自己說的。
紀珩東這個人很挑剔,怎麼說呢……有一定的精神潔癖吧算是,他能挑剔到不願意讓不熟悉的人他討厭的人去接觸他任何物品,所以哪怕是臨時換上救急的衣服,都得是褚唯願去拿,哪怕兩個人,早就形同陌路。可是畢竟……是自己弄髒了他的衣服,給他重新挑一件,也在情理之中。
lily與may彼此看了看,一個跟在褚唯願的身後,一個迅速的清理了地上的咖啡污漬。而韓沁,則一臉冰霜的站在紀珩東身邊,表情可不怎麼太好。
褚唯願選了最基本最萬無一失的款式,一件經典的暗紋襯衫給他。lily指著褚唯願的袖子,小聲的詢問她。「這件也髒了,你要不要去試衣間……看看燙壞沒有,也換一件?」
褚唯願看了眼遠處立著的人,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因為她實在不想這麼狼狽的站那倆人的面前。紀珩東看到褚唯願遞過來的襯衫時,手指不經意的碰到她柔軟光滑的手背,嘴角幾不可查的向上翹了一下。
試衣間在裡側一條長廊式的隱蔽空間裡,紀珩東拿過衣服快步進了一間。
直到確認他進去了,褚唯願才拿起一旁乾淨的衣服偷偷跟lily囑咐,一會兒人出來了把標籤留下,我去買單。試衣間都是用天鵝絨的帷帳封閉起來的空間,一個緊挨著一個,褚唯願為了保險起見特地找了最靠邊上的位置進去,誰知道還沒等拉開門簾——
她腳下一個踉蹌,猛地被從斜裡伸出的一隻手拉進了隔壁間。
後背緊貼著牆壁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紀珩東赤著一片光裸的胸膛把人狠狠的抵在身前,嘴角似笑非笑。褚唯願被嚇蒙了,幾乎脫口而出。「你幹什麼?!」
「噓。」
似情人間最動人的誘惑,他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成年男子暴露在外精瘦的腰身,剛才她選的襯衫,正隨意的披在他的身上。褚唯願忽然覺得自己這樣被他抵在牆上,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明明拒絕自己不是嗎?那這樣,又算什麼?
「紀珩東,你放開我。」
他一動不動,褚唯願沒由來的更加心慌惱火,伸手就往他肩膀上推。「你自重點行嗎?你女朋友還在外面,這樣算是怎麼回事!!!」
誰知紀珩東聽完這話,竟順著褚唯願推著自己的手臂掀開了她手臂上的一大片衣袖。
整整半條手臂上的肌膚隨著他的動作霎時呈現在眼前,通紅一片。他半抬著眼,專注的看著她聲音低沉溫柔,就好像,從來都是這樣的。
「疼嗎?」
從見到他那一刻起心裡一直緊繃的弦好似終於嗡的一下斷了,褚唯願有些情緒失控的偏過頭,眼淚大滴大滴的砸了下來。他問她,疼嗎?
門外的店員和韓沁都在耐心的等著倆人出來,望著試衣間長廊的入口,過了幾分鐘,才見到紀珩東衣著精緻乾淨的從裡面走出來,又恢復了剛才進來時氣宇不凡的樣子,lily小心的上前問道。「先生,尺碼還合適嗎?」
紀珩東未答這話,反而走到前台單手敲了敲桌面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卡來。「這件衣服加上裡面她剛才拿的,一起結賬。」
之前褚唯願告訴過自己,lily有點為難。「對不起先生,剛才褚小姐說她買單……」
紀珩東神色明顯的有了些不耐煩,認真的看著lily說了一句。「小姐,我時間有限。」
在pose機刷刷走單的聲音中,韓沁看著紀珩東低頭簽字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饒是再好的教養也經不住紀珩東如此的不重視,她停下腳步,直到紀珩東向前走了幾米才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他回頭,韓沁漠然的站在原地。
「這麼關心自己的鄰居嗎?」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人倔強的抬頭問他,大有些不依不饒。
紀珩東像是回憶起什麼好的事情,不自覺的伸出舌尖勾了下唇角好似回味,隨即轉身繼續往前走,嘲諷意味十足。
「不經過我本人同意就能逼著我來陪你逛商場,你既然這麼有本事,直接讓我跟你去民政局結婚不是更好?」
…………
試衣間裡,褚唯願恍惚的聽著手機響,半天才接起來。
電話那頭龐澤勳輕快的聲音不言而喻。「我在商場門口,驚喜嗎?」褚唯願無意識的點點頭,才反應過來他看不到,她緩慢的答應了一聲。
「我給你買了咖啡。」龐澤勳坐在午後的陽光裡,笑的溫柔。
褚唯願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好的,你等我。」
衣服已經換好了,褚唯願透過落地的穿衣鏡審視了一下自己,遲鈍的,呆滯的,望著鎖骨下面那個深紫色的痕跡拉上了衣領。門口的店員拿著她的包在等她,褚唯願向她要票據。「給我吧,我去結賬。」
lily尷尬的看著紀珩東離開的方向,「剛才的那位先生已經買過了……」